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我养大的崽把我啃了》落孤 文案: 楚逸在一次妖界比武会上救下了一只半妖小狼崽,这小家伙功力不行、牙口不行,粘人的功夫却是一绝…… 楚逸:我要睡了。 小狼崽拽着他的衣服不撒手:我跟你一起。 楚逸:? 小狼崽:天冷,你抱着我睡暖和。 楚逸心道这孩子生得俊俏,抱着也不吃亏,于是心安理得地用来取暖,若干年后…… 楚逸:我要睡了。 狂犬病狼抱着他的身子不撒手:等会儿一起。 楚逸:? 狂犬病狼拍拍他的屁股:天冷,做暖和了再睡。 其实,这就是一个沉迷美人花丛的受被自己养大的狼吃掉的故事。 1V1 HE 年下 时常狂犬病忠狼攻X风流不羁美人受 PS: 1、攻前期是半妖!人和狼妖的混血! 2、四不像文,各类设定无科学依据。 3、如果喜欢,请读者大大们多多留言,蠢作者会努力保持行为逻辑通顺,如有不妥,望各位请拍!~ 内容标签: 年下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逸、沈崖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救崽   天元1194年,妖界与魔界在混邪谷展开厮杀,战争持续整整1年,妖界在狼王和虎王的带领下将魔军杀得片甲不留。   翌年,妖界在群妖台举行庆功大会,无论身份贵贱、齐聚一堂,以比武争夺从魔界掳来的奇珍异宝和战俘奴隶。   “哎哟!虎王手下留情!奴家认输了!”   擂台上烟幕散去,一只威武雄壮的白虎仰天大啸三声,在台下一连串的溜须拍马声中化形成了一个孔武有力的中年男子。   他的对面躺着一个狐狸化形的女子,神情妩媚,身姿柔若无骨,那声音更是一听就让人觉得酥进了骨子里。   台下群情涌动,妖声鼎沸。   楚逸站在与擂台正面相对的一个矮花坛上,中间隔着无数只手舞足蹈的妖怪。   他的目光在那只美艳的狐狸精身上逡巡,啧啧叹道:“从此君王不早朝……要说纣王怎会如此宠信妲己,这狐狸精就是好看呐……”   楚逸侧过头,轻轻一笑:“肖宇,你说这魔界的奴隶里有没有什么风华绝代的美人,说不定能带一个回去呢?”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生得神采奕奕,正瞅比武瞅得起劲,闻言,不得不将注意力从擂台上挪了过来,却在对上楚逸的笑容时微微一愣。   微风拂过楚逸未束起的发丝,发梢划过眼尾,映衬着他眼底的笑意,一瞬间,肖宇觉得自己仿佛在里面看见了万种风情。   这世上生得俊美的男子不在少数,可像楚逸这样谈笑间仿佛都在勾人魂魄的,他自问横跨三界也难寻一例。   尽管已经对着那张俊美无伦的脸看过许多遍,他还是忍不住叹道:“哎,要看美人,公子自己买面铜镜不就成了……”   楚逸不以为然:“我这不是看腻了嘛。”   肖宇:“……”   擂台上的奇珍异宝渐渐被争完,越来越多的战俘和奴隶被推了上来。   战俘姑且不说,魔界的那些奴隶大多都是女子,个个化着能迷花人眼睛的烟熏妆,就长相来说未必有多出众,却是清一色的婀娜多姿。   擂台下群妖乱舞,其中有不少公妖精已经眼冒绿光,蹦上了台。   楚逸摩挲着下巴,目光极为顺溜地从那些魔女身上一一划过……   “那个倒是不错。”楚逸看着最靠近擂台边缘的一个魔女,她的眼神不像别的魔女那样混败死沉,里面仿佛聚着一股烈火,同样是化着烟熏妆,但楚逸觉得自己已经能够从那厚厚的妆容下看到她不凡的样貌。   他将那魔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她比旁边的人要矮了一大截,叹道:“美虽美,可惜是个孩子,身子不够丰腴,倒像个男的。”   肖宇顺着楚逸的视线看去,小声道:“公子,这阁里已经有许多妖精了,你这回是想再带个魔女回……”   “哐——”   擂台上忽然响起一阵巨响,刹那间狂风四起,那些先前在上头为了魔女争得面红耳赤的妖怪一个个风雨飘摇,竞相跌下了擂台。   “是狼王!”   底下一瞬间议论纷纷,原本想要再上台的妖个个望而却步起来。   狼王负着手,望着那些被他打下台的妖精,俊朗的脸上浮出一个有些轻蔑的笑容。他走到那排魔女面前,随手扯住其中一个的头发,将她凭空抓了起来。   那魔女发出痛苦的呜咽声,狼王随意看了几眼,忽然胳膊一挥,将她丢下了擂台。   那一头早有一群眼冒青光的黑狼族人盯着,乍一摸到魔女柔软的身体,个个都像发了疯似地往上扑,竟是在大庭广众下干了起来!   衣物撕扯的声音响起,擂台上不断有魔女被抓起来往台下扔,哭声此起彼伏。   楚逸蹙眉,他盯着台上的狼王,问道:“那就是新继位的狼王沈恪?”   肖宇面带怒色:“可不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太过分了!”   妖魔大战之后,原来的老狼王病死,王位由老狼王长子沈恪继承,传闻此妖功力不凡却极为凶残暴戾,继位之后就大面积地铲除了之前与自己作对的白狼族,此外,还极度好色。   楚逸看着那些被糟蹋的魔女,沉声道:“狼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吗?怎么还折腾这种东西?”   肖宇:“都是成了精的,谁还管那些东西?”   说话间,沈恪已经走到了最后一个魔女跟前。   肖宇惊呼道:“他不会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吧?!”   楚逸眯起眼睛,眼看沈恪就要抓起那孩子的头发,后者忽然爆喝而起,那双先前被楚逸格外留意过的眼中流露出决绝的杀意,她手里攥着刀,直直地朝沈恪的胸腹间捅去!   怒意在一瞬间爬满沈恪的脸,他徒手握住那孩子刺来的白刃,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整个提了起来,并且当众撕碎了她的衣服!   肖宇一脸惨不忍睹,正要闭上眼,却发现那孩子光溜溜的身体上没有一丝女人的特征!更让人惊讶的是,这孩子虽然保持了人型,但他那毛茸茸的黑耳朵和黑尾巴却没有收住。   “狗?”肖宇不确定地说了一句:“不对,那尾巴好像是……”   楚逸盯着被沈恪举到高处的孩子,说道:“是狼。”   “狼?可他为什么不把耳朵和尾巴……”肖宇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他不会就是传说中那个狼族的半妖吧?!”   传闻上一代老狼王与人间女子相恋,甚至不顾人妖殊途、产下一子,此子非妖非人,老狼王至死也没有找到将他完全妖化或人化的方法,世上因而不明不白地多了一个半妖。   沈恪一只手提着那个想要刺杀他的小崽子,怒极反笑:“怎么前两日才拔光了你的指甲,苦头还没有吃够?”   那半妖小狼崽抓着几乎跟他手肘一样长的刀在沈恪手里扑腾,他的耳朵和尾巴随着身体的摆动在空中乱晃,烟熏妆被汗水糊了一脸,唯有那双眼睛还透着摄人心魄的光芒:“你杀了我娘!我杀了你!”   尚且有些稚嫩的声音在群妖台上空回响,带着无措的悲愤和视死如归的决绝。   底下众妖个个无动于衷,包括虎王在内,就算有起了侧影之心的,也不想因为这事就随便与狼王为敌。   楚逸远远望着,忽然开口:“你觉得怎么样?”   肖宇看着那小半妖在半空中无力地挣扎,一时间泪水盈满眼眶:“沈恪真他娘的不是东西,这小半妖好歹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啊,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我要去……”   楚逸:“我觉得他很漂亮,虽然还没有长开。”   肖宇抹了抹眼睛:“……啊?”   楚逸转头朝他笑了笑:“我把他救下来,你把他养养大给我。”   肖宇:“?”   一道青影略过,眨眼的功夫,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沈恪提着小半妖,瞥了眼底下蠢蠢欲动的妖怪,脸上浮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你要杀了我?可我不想杀你,不如把你丢下去,让他们好好享受享受?”   下头的妖怪们一听这话,顿时更加兴奋。妖界无妖不知沈恪不待见自己这个半妖弟弟,他们玩过妖,玩过魔,包括人,却还从来没有碰过半妖。   “我要杀了你!”   小半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虽然敢行刺沈恪,但说到底只是个孩子,底下那些淫邪的笑声激起了他本能的恐惧。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娘……   他暗暗握紧手里的刀,努力将那些让他难以忍受的声音隔绝在外,就算沈恪要把他丢下去,他也一定要先杀了这个杀母仇人!   沈恪看着小半妖那张满是杀意的脸,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的眼中闪烁着暴戾的光芒:“臭小子,别自不量力,你不过是个半妖而已。”   他把小半妖拎到身前,握住他拿着刀的那只手直接往后折了过去!   一声脆响之后,是小半妖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刀落在地上,沈恪提着小半妖往擂台边走去,他的步子放得极慢,仿佛想要加重小半妖的恐惧感。   “我要杀了你!”   小半妖在他的手里拼命挣扎,又咬又踹,奈何徒劳无功。   他的身体被沈恪丢了下去,后者的脸在他眼中被无限放大,那上面好像充满了对他弱小与无能的蔑视。   底下的妖怪像疯了一样伸出手,其中一只眼看就要够到小半妖的尾巴,指节忽然以及其诡异的角度扭曲了起来。   “哎!你干嘛撕我衣服!”妖群里响起惊呼声。   “谁他娘的要撕你衣服!就你那身彪!”   “啊!我的手不听使唤了!”   ……   原本打算看好戏的沈恪倏然一愣,他看着底下那些妖怪忽然像疯了一样互相撕扯对方的衣服,有的还被迫抱起了团,一个叠一个地露出丑陋不堪的身体,不禁吼道:“你们在干什么?!”   “本来我想亲自扒的,奈何这些都生得太丑,就只能劳烦他们自己动手了。”   原本空无一人的擂台中央忽然传来声音,沈恪瞳孔骤缩,他抬起头,就见小半妖不知何时已经被一个青衫男子抱进了怀里,而当他看清对方的样貌之后,脸上骤然浮出惊愕之色。   没有脸?!   楚逸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张像人皮一样的东西糊在了脸上,五官有窟窿的地方都被抹了个平整。   他抱着小半妖,趁沈恪晃神之际,纵身一跃,一只巨大的鸽子掠过上空,将楚逸带到了自己的身上。   就在楚逸坐稳的一瞬间,一道强烈的劲风忽然从下袭来,回过神的沈恪半腾在空中,脸上爬满怒意:“想跑?!”   小半妖才被楚逸抱到怀里,还没弄清楚状况,就感受到了那阵几乎要把他身体都劈开来的飓风。   先前那慷慨就义的气势被身体本能的恐惧占领,所有的胆气在一瞬间化在了楚逸的怀里。   楚逸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襟被攥了攥,他低下头,就见小半妖缩着身体躲在自己的怀里,耳朵和尾巴在他的臂弯间不住晃动。   楚逸笑了笑:“别怕。”   他一挥手,那道强烈劲风瞬间回卷,还在半空的沈恪仿佛没有料到这个来历不明的没有脸的东西有这等能耐,身体一时失去平衡,竟直直地往比武台上栽了下去!   群妖哗然,就在这一刹那,楚逸骑着的那只鸽子已飞出数里。   小半妖的意识渐渐回拢,他从楚逸怀里探出头,想要瞅一瞅一直把自己摁在怀里的这人长什么模样……   楚逸撕面具撕了一半,感觉到怀里的小半妖动了动。他低下头,面具还有一半沾在脸上,垂下来时仿佛挂了半尺白绫,说不出的惊悚与诡异。   小半妖睁大眼睛,他用那只没断的手指了指楚逸的脸,脑袋忽然往他怀里一磕,也不知是不是吓的,竟直接昏了过去!   楚逸:“……”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国庆快乐!!!   虽然感觉米有人,但还是要说,留言者有红包包!   更文路漫漫,接下来的日子还请大家多多指教,么么哒-0- 第2章 执拗   白鸽的身体在重重云浪中穿梭,眼看沈恪再无追上来的可能,他渐渐放慢了行速,朗声道:“公子,你都带上面具了,怎么也不跟那沈恪打一架,好让他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   从那白鸽嘴里发出的竟是肖宇的声音。   楚逸用手拨了拨怀里昏过去的小半妖,将他翻了个面,一边查看他的伤势,一边道:“就是戴上面具才不能打,这鬼模样整个三界也找不出一个了,等他反应过来我是谁,不大战三百回合能走得了?”   肖宇不以为然:“你肯定能打过他,你上回不还把那个什么江景门的掌门给修理得满地找牙吗?”   楚逸轻轻托起小半妖的手,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他淡淡道:“怕是等我修理完了,这小美人该疼死了。”   肖宇眨眨那双黑豆一样的眼睛,忽然反应过来:“这小半妖怎么样了?伤得很严重吗?”   楚逸叹了口气:“指甲都被拔光了,身上大大小小都是伤,看来被沈恪虐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肖宇难受地咕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凄然。   楚逸从背后默默瞅了他一眼,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鸽屁股,懒懒道:“来不及回去了,先找座草药丰盈的山。”   肖宇被那么一拍,浑身的鸽毛都竖了起来:“公子你怎么能拍我屁股啊?!我还没娶媳妇呢!”   楚逸理所当然道:“我向来只拍美人的屁股,这说明你长得不错,还不快点!”   肖宇:“……”   抱那个小半妖就那么温柔,打起我来下手就这么狠。   肖宇不满地咕了两声,身子慢慢往下降,少顷,落在了一座看上去钟灵毓秀的绿山上。   楚逸找了一处隐蔽且干燥的山洞,徒手将里面奇形怪状的石头用风刃切平,随后将小半妖那遍体鳞伤的身子放了上去。   “天!这也太惨了!”直到看到这具身体,肖宇才意识到小半妖伤得有多重。   赤/裸裸的皮肤上鞭痕交错,胸口被划了两刀,看上去也就是最近添的,也许是因为先前在擂台上拼命挣扎得缘故,原来已经开始长肉的地方又磨出了血痕,至于他的手指脚趾,上头的指甲一早没了,里面的肉整个翻了出来,让人怀疑他是怎样才能那把   几乎跟他手肘一样长的刀来。   楚逸垂下眼睑,将手搭在小半妖的胸口上替他输送真气。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小半妖的狼耳朵微微动了动,嘴里发出低喃:“娘……”   他摇着脑袋,忽然抓住了楚逸的手。   楚逸替他擦擦额头上的汗,低声哄道:“我就在这儿呢,别怕。”   也不知道是不是楚逸的声音与小半妖的娘神似,他就那么哄了两句,小半妖竟真得平静了下来。   楚逸笑了笑,一时这昏暗的山洞似乎都跟着明媚了起来。   肖宇在后头啧啧称赞:“公子,你刚才这模样要是被外头那些姑娘看到,我估摸着想嫁你的人得跟我身上的毛一样多。”   肖宇自认为这通马屁拍得很好,无奈比喻得太过清新脱俗,楚逸愣是没买账:“那也要看什么样的了,要是都长得跟你的毛一样,那我宁可出家。”   他起身,目光在那小半妖被烟熏妆糊化了的脸上逡巡了一会儿:“他身上旧伤太多,凭我现在的功力也无法使其彻底痊愈,我先去找些草药给他敷敷手脚,你看着他,反正将来你也是要带回去养的。”   “我……”肖宇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反驳,楚逸就已经跑了个没影儿。   “哎。”肖宇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一屁股坐到地上,瞅着石头上伤痕累累的小半妖,嘀咕道:“让我一只鸽子来养狼,能成吗……”   ……   这种自我怀疑很快成了现实,当楚逸拿着采好的药草回到山洞时,老远就听到肖宇的大喊声:“喂!你要去哪儿?!”   楚逸愣了愣,身形一闪进了山洞,发现原本躺在石头上的小半妖居然不见了!   他从另一个口子追出山洞,发现肖宇又变成了鸽子,正扑腾着要飞。   楚逸不假思索地跳上去:“人呢?!”   肖宇急道:“做噩梦了,一直喊他娘,一醒就往山洞外头跑,他身上伤太多,我又不敢强拽着他!”   楚逸敲了敲肖宇的脑袋:“不敢拽不能哄?你这样怎么养孩子?”   肖宇委屈道:“我哄了,我又不是公子你,他不听我的。”   “此地仍属妖界,深山老林里保不准有什么……”   楚逸话还没说完,在距离他们一里多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阵巨响,肖宇眨了眨眼睛,惊道:“公子,你真有先见之明!”   他翅膀一翻,不肖一会儿就到了声源处,楚逸往下一看,神色骤凝。   “原来是只半妖,哼,给我塞牙缝都不够!”   一条足有成人胳膊那么粗的巨大黑蛇口吐信子,他的前半个身体缠在树上,尾巴收拢,将那小半妖凌空箍了起来!   小半妖拼命地用狼尾巴击打/黑蛇的身体,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出来,身体一而再再而三受到伤害,那种痛苦让他忍不住吼了起来。   那黑蛇张大嘴巴,蛇口里传出让人作呕的腥臭味。   “居然能惹上千年蛇精,小美人,你本事不小啊。”   千钧一发之际,楚逸凌空而降。他话音方落,那黑蛇便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小半妖还没反应过来,就跌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楚逸一只手搂着小半妖,身体以一种极为轻盈的姿态落到地上,肖宇此时已变回了人形,眼看楚逸把小半妖扔给他,不禁喊道:“公子!”   他抬起头,那小半妖也跟着抬。   楚逸一个旋身,不慌不忙地避开那大蛇迎头甩来的尾巴,一脚踩上了它的头顶。他手无兵刃,乍眼看上去毫无威胁力,可不知怎的,那大蛇却在原地痛苦地扭起了身体。   楚逸笑了笑,他静静地站在蛇头上看着底下那巨大的身躯不住挣扎,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俊美恍若神祗。   小半妖抬着头一动不动,漆黑如星的眼眸里闪烁着兴奋与惊叹的目光,他感觉到胸腔里有一团烈火在剧烈跳动。   “好看吧?”一只手忽然搭上小半妖的肩膀,肖宇洋洋得意地瞅着把黑蛇折腾地死去活来的楚逸,好像站在那上头的人是他一样:“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以为是神仙下凡呢。”   小半妖愣愣地看着楚逸从那大蛇身上跳了下来,直到那蛇嗷嗷喊痛地爬走,他才后知后觉地点了下头。   楚逸用手拍了拍身上沾到的尘土,见小半妖一直盯着他看,不禁露出个自认风流倜傥的笑容:“小美人,脸花得都看不清了。”   他掏出一块手帕,替小半妖把那糊了一脸的烟熏妆一点点抹掉。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孩子,眉宇深邃,鼻梁高挺,漆黑如星的眼眸里仿佛蕴藏着一团火苗,只要添一点柴火,就能呈现出灼灼光华。   小半妖感觉到那质地柔软的帕绢一点点从他脸上抚过,他没有闭眼,借着帕绢晃动的缝隙偷偷打量楚逸。   楚逸将手帕丢给肖宇,整个人蹲了下来,他将脸凑到小半妖面前:“怎么样,小美人,身子可有不适?”   那张俊美的脸乍一凑到眼前,把小半妖惊了个激灵儿,他深吸一口气,好半天才认真道:“我不叫小美人,叫沈崖。”   楚逸笑了笑:“那小崖儿,身子可有不适?”   “没什么大碍,我都习惯了。”沈崖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山里忽然起风,刮在人身上有些凉飕飕的。   先前他热血上脑,满心满眼都是替娘报仇,这会儿稍稍冷静了一下,只觉得下头拔凉拔凉,一低头才惊觉自己身无寸缕,原来那身扮成魔女时穿的衣服早就被那狗娘养的沈恪给扒光了!   脸上窜起一股热意,他沉默了一会儿,决定按下此事不提,对楚逸道:“从这里怎么回去?我要回去杀了沈恪。”   他的情绪没有之前那么激动,但声音里透着的执着依旧让人心惊。   肖宇惨不忍睹地嚎道:“你都这样了还回去?!沈恪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压瘪!”   沈崖面无表情地肖宇一眼。   肖宇怔了怔,只觉得这小半妖功夫不行,一双眼睛倒是犀利得很,连他这只百年鸽子精一时都被唬住了。   沈崖暗暗握紧双拳:“沈恪杀了我娘,就算我打不过他,也不能让他好过!”   肖宇急了:“可你……”   “让你从他眼皮子底下跑走,他现在已经很不好过了。”楚逸打断肖宇,目光无意间瞥到沈崖下头的小沈崖,逗弄之意忽起:“等你下头这小东西长到沈恪那么大,能弹弹手指就把那千年蛇精给收拾了,你想把沈恪绑起来做这做那都是一句话的事。”   沈崖张了张嘴,还没等他从这惊世骇俗的话语里回过神来,就觉得一阵暖意包裹了身体,鼻尖甚至涌进了一丝淡淡的清香。   这味道挺鼻熟。   他侧头看了看,楚逸竟是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他的身上。那大袍子对他来说就像个斗篷,有些空空落落,可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躁动的内心忽然平静了下来。   他忽然想起了他娘临终前跟他说的话。   不要报仇,要好好活下去……   他咬牙切齿地低下头,用手攥紧身上的袍子,仿佛要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胸口。   楚逸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起身对肖宇道:“我先回洞里把药草捣腾一下,你带着他过来,顺便给他顺顺脑儿,要待会儿我没看见一个面朝阳光的好少年,你就等着掉毛吧。”   肖宇眨眨眼睛:“……啊?”   楚逸笑了笑,对沈崖道:“听他的话,以后让他养着你。”   楚逸转身,走出十来步之后,他听到肖宇掐着嗓子,用大总管教小太监一样的声音道:“来,小崖儿,我跟你说啊……”   楚逸憋了一肚子笑,还没来得发,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如风的脚步声,他一转身,就被沈崖扑了个满怀。   “我要你。”沈崖攥着楚逸的袖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收了我吧。” 第3章 拜师   楚逸愣了片刻,抬手避开了沈崖头上的狼耳朵,拍了拍他的脑袋,打趣道:“小崖儿,你还小,等你再长大点,我就收你好不好?”   楚逸接着往前走,沈崖见状,连忙甩着小步子跟了上去,执着道:“你收我当徒弟,教我功夫好不好?”   楚逸没有回头,只道:“你学来做什么?”   沈崖不假思索道:“杀了沈恪,给我娘报仇!”   楚逸停下脚步,他转身看向盯着沈崖,这孩子的眼神和他初见时的一样,里面仿佛凝聚着烈火,他起初觉得这是一种绝不放弃的眼神,可直到此时,他才慢慢察觉到,那眼神里透着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沈崖坚定地看着楚逸,那眼神就好像如果楚逸不答应,他就要把他紧紧捆住,绑到他答应自己为止。   两人对视了许久,直到被主子嫌被小半妖弃的肖宇跑了上来,他才朝沈崖露出个轻飘飘的笑容:“我不养孩子,不收徒弟,让他教你。”   沈崖回过头,见肖宇像个二愣子似用手指点着自己的鼻子,当即回过头看着楚逸:“我要你。”   肖宇立马不干了,冲上去就开始对沈崖进行谆谆教导,暗地里也没少拿楚逸常年流连花丛中的事迹扯拜。   楚逸似乎真得没有意向要收沈崖做徒弟,所以任凭肖宇如何自由发挥,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回到山洞,肖宇依旧舌灿如莲地劝说着,可惜天下就是有像石头一样硬的人,任凭他怎么说都无动于衷,比如沈崖。   “你收我做徒弟吧,我会听你话的。”沈崖盯着给他手指壳地方上药的楚逸,不遗余力地重复着。   楚逸倒是很耐得住性子,他捏着沈崖的小手指,一点点将草药抹上他指壳被拔掉的地方,在他看来,听美人的声音也是人间一大乐事。   “嘶——”   沈崖眯起眼睛,药似乎是擦到要害了。   楚逸抬眼看了看他,动作放轻了些:“小崖儿,就你这手,居然还能拿刀行刺沈恪,要是再晚些,你这四只可爱的小爪可就要废了。”   沈崖:“只要能替我娘报仇,我什么都不在乎。”   他坐在小石头上,低头看着给他上药的楚逸,又道:“你……”   楚逸:“沈恪为什么要杀你娘?”   沈崖愣了愣,他埋着头,眉眼被挡在长长的头发下,露出一片叫人看不清表情的阴影:“父王很喜欢我娘,不喜欢沈恪的娘,每次父王跟我娘在一起,沈恪他娘就要拿他撒气,时日一久,他就把怨恨转架到了我娘头上,父王一去……”   楚逸:“他就没有迁怒你?”   沈崖将头埋得更低了,除了他娘和父王以外,他一般不对人吐露心事,事实上,他也没人吐露。   可现下被楚逸那么一问,他心里所有的悲伤似乎都被吊了出来,声音也沙哑了起来:“他本来想通过折磨我来折磨我娘,有一次他逼我像狗一样在地上爬,我娘见了同他理论,结果……结果……”   结果沈恪把沈崖的娘吊了起来,一鞭一鞭将她活活抽死了。   沈崖哭了起来,就好像沉寂已久的火山,在那一刻喷发出能灼烧人心头的岩浆,不大的山洞里回响着他沉闷的哭声。   楚逸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用手揉着沈崖的小脑袋。   沈崖感受着那缓慢而清晰的抚摸,突然想起了楚逸的怀抱。   除了他爹娘以外,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人有过那么近的接触,或许就是因为那两次,让他对这个不知底细的人产生了一种奇特的依赖感。   孩子的想法永远都很简单,沈崖哭了一会儿,忽然就伸手圈住了楚逸的脖子。   楚逸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他的脖子流下,一直滑进了身体里,他感受着沈崖伏在耳边那急促的呼吸声,不禁抬手搂住了他的腰:“有你这么个梨花带雨的小美人在我怀里,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沈崖兀自痛哭,直到心情稍微平复了点,他才梗着嗓子道:“你……只要收我做徒弟,让我杀了沈恪就好了。”   楚逸没有表示,片刻,他转过身,对回了气的肖宇道:“抱会儿。”   肖宇连连点头,正要接过沈崖,却发现后者一动不动地挂在楚逸身上,那小眼神一扫过来,肖宇顿时又打了个激灵。   没救了,他居然怕一个小孩……   肖宇垂头丧气地去山洞角落里画圈圈,楚逸叹了口气,他看着外表只有人间七、八岁孩子那么大的沈崖,问道:“你多大了。”   沈崖:“七十了。”   楚逸笑了笑,斜睨了一眼肖宇:“你看看,你一个三百岁的还怕人家七十岁的。”   肖宇小声嘟囔:“他哪里七十了,最起码也七百了。”   楚逸没正经道:“这样吧,等你七百了,我再考虑收你为徒。”   沈崖蹙眉:“那要等到何时?何况你一个凡人……”   他说到一半,忽然觉得凡人这两个字跟楚逸有些不搭调,立马改了嘴:“你一个人,能不能活到七百岁还是个问题。”   楚逸笑了笑,这话题饶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原点,直到三人离开深山老林到了镇上,楚逸还是没有松口答应收他为徒的事。   沈崖像个牛皮糖似地贴在楚云身后。为了避免麻烦,他用楚逸的衣服把脑袋上的耳朵给盖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伤没好,又或者是楚逸的袍子实在太大了,这小半妖每走十来步就要踩到衣服的下摆。   如此晃晃悠悠数回,等沈崖第七七四十九次跌到楚逸怀里的时候,站在一旁的肖宇忍不住道:“公子,给他买套衣裳吧,你这身子就算是豆腐做的,他这么撞下去,迟早也得把鼻子撞塌了。”   “可我还挺喜欢被小崖儿撞的呀。”楚逸一脸享受美人投怀送抱的表情,他捏捏沈崖的下巴,笑道:“小崖儿,想要新衣裳吗?”   沈崖看着他:“听你的。”   楚逸:“?”   沈崖认真道:“不买衣裳也无妨,你挺软的,我即便撞你一路,鼻子也塌不了。”   楚逸眨了眨眼睛,沈崖这话说的没有半点毛病,可不知是不是他常年风花雪月惯了,总觉得细想起来又好像有些歧义。   肖宇在一旁偷偷捂着肚子,脸憋笑憋得好像西红柿一样红。   楚逸和沈崖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此地无银三百两道:“走,买衣裳去。”   说着,他弯下腰替沈崖卷了卷拖到地上的衣角,接着又将他拉到自己身边牵好,防止对方一不小心又朝他撞过来。   肖宇看了眼被楚逸牵着、目视前方走得一脸认真的沈崖,忍不住朝楚逸努努嘴:“公子,你刚才不会真想到那个了吧?”   楚逸瞥了他一眼:“哪个?”   肖宇:“就那个啊……撞你……撞一路,挺软……”   楚逸扭头瞅了他一眼:“我看起来就如此禽兽不如,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肖宇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楚逸扯了下嘴皮子,沉声道:“你再点一下,我就把你撞的整个阁里的人都认不得你。”   肖宇菊花一紧,脑袋十分训练有素地卡在了半空中。   楚逸满意地笑了笑,拽着沈崖接着往前走,沈崖偏头看了看跟在后头姿势极不协调的傻宇,愈发觉得要牢牢缠紧楚逸,千万不能让他把自己扔给这只鸽子精。   三人朝镇上一家卖绫罗绸缎的铺子走去,铺子的老板娘明显是个人精儿,一见楚逸和肖宇相貌堂堂,衣着不凡,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哎哟,两位公子,是谁做衣裳呐?咱们这儿的料子可都是上好的,样式也全,你出去问问,就是京城呐……”   “给这孩子做件衣裳。”楚逸及时打断,他一点都不怀疑老板娘照这个架势能一路吹到明天。   “哟~好俊俏的孩子。”老板娘笑了笑,将身后那些摆放整齐的布匹让给沈崖看:“你先挑挑喜欢什么样式,回头给你量了尺寸再做。”   “小崖儿!那黑的不错,很合你的气势啊!”肖宇是典型地好了伤疤忘了疼,记吃不记打的类型,明明是沈崖做衣裳,他挑起来却比当事人还要起劲。   楚逸抱臂靠在门边,脸上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买衣裳也算是养孩子的一环,这种事让肖宇去折腾就好了,他只要趁待会儿量尺寸的时候……   楚逸心里一顿,他看了看沈崖从脑袋上披下来的衣服,又看了看一旁等着给他量尺寸的裁缝,脸上的笑容有了一丝迟疑。   “这个。”沈崖指了指搁在面前一块布。   “哪个?”肖宇探出头去瞅,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这个怎么好像……”   他愣了一会儿,蓦然往楚逸的方向看了看,沈崖选的花色竟与楚逸身上的内衫花色一模一样!   “这……”肖宇一时语塞:“你为何偏偏要选与公子一样的,这与你的气质不符啊。”   沈崖没搭理肖宇,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匹布。   肖宇叹了口气,其实他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些缘由的,沈崖心里无非想的就是要跟将来的师父靠拢,整个门派服之类的。   老板娘见沈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块布,忍不住看了看楚逸,恰巧后者正从那头走过来,他笑道:“眼珠子都要弹出来了,就这匹吧。”   沈崖一听他发话,这才收回了视线,他抬头看了看楚逸,那双总把肖宇唬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期盼的   光芒。   楚逸笑了笑,对那要迎上来的裁缝道:“若是方便,能否让我亲自为他量尺寸?”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虽然是养孩子,但后期会有正经剧情,不是单走日常养成线哦-0- 第4章 下跪   “哟,公子,您还是头一个说要帮着量尺寸的客人呢。”老板娘觉得有些稀奇。   楚逸看了看乖乖站在一旁看着他的沈崖,笑道:“孩子粘人,又怕生,胆儿也小,你看……”   老板娘:“行是行,不过按公子量的做,一会儿要是……”   她顿了顿,没好意思往下说。   楚逸:“没事,银子照给,做大做小都没事儿。”   老板娘笑着点点头,让裁缝把测量的东西给了楚逸。   肖宇站在外头,傻傻地盯着进了里间的楚逸和沈崖,好半天才神经兮兮地开了口:“怕……生?胆儿……小?”   里间,楚逸帮沈崖脱掉了一直裹在他身上的外袍,露出了那对毛茸茸的耳朵还有屁股后头的尾巴。   “可有法子收起来?”   这话听上去没头没尾,但沈崖这孩子大约天生机敏,自打楚逸说要帮他量尺寸,他就猜到了是何缘故:“收不了,我一直都是这样,人不人……妖不妖的……”   楚逸看着沈崖脑袋上的耳朵微微拉拢了一下,忍不住抬起了手,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想要像之前那样避开那双耳朵去揉沈崖的脑袋。   沈崖拱了供头,主动将耳朵送到了楚逸的手心里。   楚逸愣了愣,手下柔软的触感让他心里有些犯痒:“我还想着你不让人摸耳朵呢。”   即便沈崖是只半妖,但不可否认,他的身体里有一半的血是属于狼族的,狼不是狗,他们不会被驯服,更不用说摸耳朵这种事了,所以之前几次楚逸都会心地避开了沈崖的耳朵,可没想到……   “你摸。”沈崖动了动自己的耳朵:“是你的话不要紧。”   楚逸笑了笑,恭敬不如从命地摸了起来:“小崖儿,你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   沈崖也不掩饰:“你为何不肯收我为徒?是因为我是半妖……”   楚逸将手放了下来,顺便拍了拍沈崖的脸:“收了徒弟就要看着,我就没法和外头那些好看的花姑娘风花雪月了。”   “花姑娘?”沈崖有些不解:“有多好看?”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楚逸笑了起来,他一边用尺子在沈崖身上量尺寸,一边道:“一会儿再做件斗篷吧,把耳朵遮遮。”   楚逸还是没有松口,沈崖倒也不怎么急了,反正只要死缠烂打就行,何况他已经同意自己穿跟他一样的衣裳了,也并非没有任何进展。   沈崖垂头盯着那只拿着尺子的手,无不心宽地想着。   等到做完衣裳,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三人在外头找了个客栈吃了些东西,又听店小二扯了一通最近镇上出没的采花大盗,才一块儿打道回府。   本来沈崖还很兴奋,觉得楚逸肯把他带回家,说明自己离成功又进了一步,可直到到了以后才发现,楚逸所谓的家虽然很大,里头的东西也很齐全,但除了他们三个以外一个活物都没有。   而且宅子外头的牌匾上还写着“张府”,一看就跟楚逸没什么关系,非要说的话,沈崖感觉这是楚逸包下的一个豪华私人客栈。   楚逸站在院子里打了个呵欠,对肖宇道:“把小崖儿安顿一下,听到刚才店小二说了没,最近这儿出了个采花大盗,你们都小心点,我先睡去了。”   肖宇刚想说那采花大盗只对姑娘有兴趣,楚逸已经不见了。   肖宇叹了口气,领着沈崖找了间屋子,把他给安顿了。   ……   “唔——”   是夜,宅子的某一间屋子里传出一阵低沉的闷哼声,楚逸散着头发,肩上披了一件先前借给沈崖的外衣。   “啊——”   嗓子里挤出一丝竭斯底里的痛喊,楚逸紧紧攥着胸前的衣服,抬头痛喊的瞬间,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下巴,最后在他的颈间留下一道火辣辣的透明划痕。   不知过了多久,楚逸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那仿佛要把他所有的血脉都狠狠拧断的痛苦终于平息了下去,他睁开眼睛,手撑着床沿慢慢站了起来,白皙的脖颈间全是被汗水黏住的发丝。   楚逸捂着胸口慢慢调息,他顺手拿过一旁小桌上的杯子,不料手上没什么力道,才拿起来,就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真是一年不如一年……”楚逸叹了口气,正打算弯下腰收拾碎片,神色忽然一变,他偏头看了看房门,脸上露出个无奈的笑容。   沈崖盯着眼前的屋门,向前走了几步,又迟疑地停下往后退到原地,如此反复了三、四回,门忽然从里头被打了开来。   沈崖眼皮一跳,急忙退到台阶下面,他抬头看了看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楚逸,后者此刻的神色与白日并无而致。   楚逸:“小崖儿,大晚上到我屋门前来晃悠,要不是你年纪还小,我今夜可饶不了你。”   “我睡不着。”沈崖抬眼看了看楚逸:“刚才……我听到你屋子里有叫声还有东西摔碎的声音,你……没事吧?”   楚逸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道:“有事。”   沈崖愣了愣,楚逸补充道:“做春梦了。”   沈崖:“……”   他仔细地瞅了瞅楚逸:“我爹说做了春梦之后看上去都会特别精神,可你……”   沈崖盯着楚逸有些惨白的脸,轻声道:“你看上去不太好……”   “你爹怎么还跟你说这个……”楚逸嘀咕了一句,没等沈崖反应过来,他就一手揉上了他的脑袋,脸上浮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老了,毕竟做了几十年了,越来越不耐受了。”   沈崖眨了眨眼睛,想问他你做春梦还能做几十年,就见楚逸两手空空,和他擦肩走了过去。   “你要去哪儿?”沈崖追在后面问。   楚逸:“去追采花大盗。”   “采花大盗?”沈崖想起晚膳时店小二跟他们说的话:“你为何要追?交给衙门不就好了。”   楚逸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跟沈崖打起了马虎眼:“往日作恶太多,如今要积德行善,你别跟着了,到时他挟持你威胁我可如何是好?”   沈崖:“我才不会……”   他话还没说完,楚逸已经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他这回倒是没有诓沈崖,他是真打算出来追采花大盗,据说那盗贼专挑大户人家冰清玉洁的小姐下手,楚逸觉着这镇子左右不大,他又没什么线索,索性就把每家都逛了一遍。   逛到一处宅子里,就听到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丫鬟劝小姐切莫轻生的声音。   “还是来晚了……”楚逸叹了口气,他的脸上带着那一日救沈崖时带过的人/皮面具,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在月色下显得异常诡异。   今夜没追上采花大盗,只能明日早点找地方蹲着了,还好……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还好今夜已经发作过了,明日不会误了时辰。   楚逸跳下房梁,他扯了面具,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大街小巷上乱走,嘴里还发出类似歌声一样的低喃:“苍茫天地,四海八荒,不解来处,何往归兮……”   直到天蒙蒙亮,楚逸才拎着从外头买回来的吃食回到宅子里,让他惊讶的是,沈崖居然一夜没睡,就那么跪在他的屋门前。   楚逸叹道:“这是做什么,这么漂亮的腿要是跪坏了,我可要心疼的。”   “跪不坏。”沈崖目光灼灼地看着楚逸。   “不错,还知道软硬兼施。” 楚逸笑了笑,目光落到沈崖的腿上:“跪的时候不要磕到手脚,身子挺挺直,将气血引到腿上……”   他说到一半,忽然抬头看了看沈崖,后者脸上带着不太明显的笑意,跪姿也跟着改变了,显然是将楚逸的这番话当作了师父的教导。   楚逸干咳一声,将一袋吃食放在沈崖面前,打断道:“吃完回去补觉。”   说着,兀自转身进了屋里。   沈崖执拗地盯着楚逸的背影,又过了一个时辰,他把楚逸给他的吃食狼吞虎咽地塞进了嘴里,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楚逸一整天闷在房里写写画画,看上去像在编一本武功秘籍,肖宇这日来来回回数趟,不停地游走在楚逸和沈崖之间,除了给俩人送饭,其余时候都用来挥洒唾沫了。   “公子啊,你就让他这么一直跪着?也不出去看看,那膝盖都要跪肿了。”肖宇进来撤盘子的时候,又是一顿苦口婆心的劝说。   楚逸依旧在埋头鬼画符。   肖宇叹了口气,掐着嗓子道:“哎,郎心有意,无奈君心似铁呐。”   楚逸一个笔杆子敲到肖宇头上:“我这心软得跟棉花似的,出去要是瞅一眼,得疼三天三夜,倒是你,让你养着他,你现在连劝都劝不动。”   肖宇抱着脑袋撇撇嘴:“人家这不一心想着你么……”   楚逸不理会他的哭诉:“你回阁里一趟。”   肖宇:“啊?”   楚逸:“看谁得空,拉过来演出戏。”   肖宇不解地看着楚逸,后者把计划跟他一说,肖宇的话匣子顿时又开了:“公子,有必要吗,依我看你早就想把那小崖儿收了当……”   剩余的话被楚逸一瞪瞪进了肚皮眼里,肖宇收了盘子,灰头土脸地走了。   当夜,天色一暗,楚逸就琢磨着出门去抓采花大盗,门一推开,就看见沈崖直挺挺地跪在门口。   楚逸打量了眼沈崖的跪姿,是按他白日说的方法来的,这跪姿虽然也不容易,但不至于让膝盖留下病根。   沈崖看了看楚逸:“你要去哪儿?”   楚逸笑了笑,觉得这孩子比自己媳妇管得还宽:“抓采花大盗,昨夜没抓着。”   沈崖点点头,也没说要跟着,左右他也跟不上,索性继续在楚逸门口跪着,只不过这回到了半夜,他就有些神思恍惚了。   楚逸天亮的时候回来,看见沈崖正歪着身子栽倒在地上。   先前他替沈崖疗伤,觉得他恢复得挺快,心道毕竟是有一半妖血的,身子该是不错,可现在看来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楚逸将沈崖从地上搂起来,先撩起裤管看了看他的膝盖,皮肉有些磨损,还肿了起来,不过似乎没什么大碍。   他舒了口气,摸着沈崖的脉搏替他输送真气,不到一会儿,沈崖就迷迷糊糊地醒了。   “采花大盗抓着了?”他甚至没有转头,就能分辨出自己在楚逸的怀里。   “抓着了。”楚逸看着赖在自己怀里的孩子,低声笑道:“给你半柱香的功夫,到醉花楼来找我,你若是能追到我,我就收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北鼻们中秋快乐,有木有吃月饼呀-0-   逸逸高举双手:多吃月饼!晚上能梦到美美的嫦娥姐姐!   小崖儿按下他的手塞进怀里:你吃我就好了,梦里梦外都是我…… 第5章 闲事   等沈崖因为这番话清醒过来之后,楚逸已经没了踪影。   他怔怔地坐了片刻,猛然从地上蹦了起来,那张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上浮出了兴奋之色。   半炷香、醉花楼……   沈崖对这些没什么感觉,他只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他松口了!他终于松口了!   沈崖拖着两条麻得几乎要失去知觉的腿,也不管膝盖上被磨破的伤口,将斗篷上的帽子往头上一盖,夺门而出。   他们落脚的这个镇子不是很大,沈崖在门口拽了个卖早点的打听了下醉花楼在哪儿,让他意外的是,这地方并不难找,是镇上为数不多的秦楼楚馆。只不过路上没什么驿站,要骑个马是不太可能了。   “过去要多久?”他对着门前卖早点的问道。   “没多久,就这么晃悠过去,一炷香也就到了。”   沈崖看了看自己的腿,还好,还能跑得动,虽然受了点伤,却并无大碍。   一大清早街上还没什么人,沈崖这一路跑的可谓畅通无阻,他估摸了一下,这会儿到醉花楼,算上进去找人的功夫,可谓绰绰有余。   他行速如风,身边的景物飞也似地倒退。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娘,快了,我很快就能替你报仇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就在这时,耳边忽然爆出一阵惊人的响声。那声音像是有人用大炮攻破了城门,气流翻腾而来,饶是两耳不闻身边事的沈崖也忍不住惊了一下。   “放开我——放开我——你居然把我爹……我要杀了你!”   女子的尖叫声远远传来,或许是那句“我要杀了你”的台词有些耳熟,沈崖本能地在原地停了片刻。   他看见一个橙衣女子被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从一间没门的小屋里拖了出来,她面朝内,咒骂和撕心裂肺的哭叫响了一路,就在这时,里头又冲出一个男子,看上去像是这群人里的老大,他二话没说,抬起手就往那女子脸上抡了一巴掌!   “臭婆娘,这药铺你爹死之前就说要给我们了!听清楚没有?!”   那橙衣女子竭斯底里地吼着:“是你逼他的!你害死了他!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她说着,一口咬上了其中一个抓着她胳膊的男人,后者痛呼一声,抬起巴掌对着那女子另外半边脸上又是一下。   那女子剧烈地反抗着,无论那两个大汉怎么打她,她都好像没有知觉,只是疯了一样一个劲儿地往那老大身上冲。   老大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眼里闪过一道凌厉的杀意。   沈崖睁大眼睛,眼看那老大拿出匕首往那橙衣女子身上刺,他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对着老大拿匕首的手腕就是一口!   “娘的!”老大痛呼一声,手里的匕首顿时着地,他看着突然出现在一旁的沈崖,吼道:“哪儿来的野小子!”   沈崖冷着脸,摆出那张每次都能把肖宇唬得缩回鸽子蛋里的表情:“放了她。”   那表情配上沈崖这一副小身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老大微微愣了一下,冷笑道:“你娘没告诉你不要多管闲事吗?”   沈崖听到那两个字,脸色更加难看:“放了她。”   老大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那两个彪形大汉一眼,大汉把那个已经动弹不得的男子丢到一旁,转而向沈崖扑了过来。   沈崖毕竟是个孩子,并非完全不害怕,只不过他骨子里似乎天生有股狠劲儿,在恐惧泛上来之前,他就已经和那两个大汉缠斗起来。   当他高高跳起,一拳毫无阻挡地揍到其中一个大汉的天灵盖时,他忽然意识到这和以前欺负他的那些妖精都不同,这是两个手无寸铁的凡人,虽然看上去自己才只有他们腿那么高,但实际上,他得比他们大上个几十岁。   想到这一点的沈崖忽然有了底气。   他笑了笑,眼前忽然浮现出那日楚逸手打大黑蛇的情景,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楚逸的一招一式他都记得异常清楚。   身子随着记忆中的残影在空中转了个圈儿,沈崖一拳送出,又砸到了另一个大汉的脸上,两个壮汉之后又挣扎了几下,却都被沈崖放倒在地。   “臭小子。”老大冷哼一声,双手曲成爪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沈崖攻了过去!   劲风掠过脖颈,在沈崖的脖子边留下两道血痕。只这么一招,他就感觉到这人跟那两个草包壮汉是不一样的。   他忍着膝盖上的疼痛,拼尽全力与那人过招,最终却还是被那人死死地摁在了地上。   老大冷笑道:“还当你有多大本事。”   在被放倒在地的那一瞬间,过往的许多回忆忽然涌上了脑海,他因为半妖的身份,往日没少受欺负,他父王又事务繁多,也不能时时看着他,像这样被人摁在地上拳打脚踢也是家常便饭。   包括娘死的时候,他也是被人这样摁在地上……   沈崖愣了愣,脑子里一阵发蒙,他方才只顾着打斗,算算时辰……半炷香已经过去了一大半!   “放开我!”这回轮到沈崖竭斯底里地喊了起来。   他好不容易等到楚逸松口,路就在眼前,他明明就快要替他娘报仇了,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多管闲事!   挣扎间,他的目光落到那橙衣女子身上,对方一身狼狈,却还有意识,发现沈崖在看她,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多谢。   他听到女子发出细不可闻的嗫嚅声。   沈崖愣了愣,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要怎么回应那女子的谢意,只能暗暗地偏开头。   “小崖儿!小崖儿!”不远处传来叫声,沈崖从来没觉得这声音如此动听:“你怎么了?!”   肖宇夺门而入,一看这阵势,二话不说就朝那老大出招,老大被他一逼,只能把手从沈崖身上挪开。   沈崖迅速扑腾起来,他随意瞄了眼跟老大打得难舍难分的肖宇,也没有细想他为何在这儿,只觉得这百年鸽子精对付一个凡人应当没什么问题。   沈崖不敢去算还有多少时辰,冲出门后就疯狂地往醉花楼冲去。他感觉自己的膝盖像是被人用锤子轮过一般,他知道一旦自己停下,很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公子,要常来啊~”   妩媚又销魂的女声一点点贯入沈崖的耳畔,他一边跑一边抬头,鎏金的“醉花楼”三字冲入眼内。   沈崖没有理会门口那些惊叫呐喊的姑娘,他冲进楼里,目光迅速地在里头逡巡了一圈,正想着一会儿挨个上楼闯门,就看见楚逸靠在二楼的扶手前。   他的脸上带着笑意,手边的栏杆上放了个香炉。   沈崖睁大眼睛,目光紧紧地锁在那个香炉上头,里面没有焚香,或者说……   “半炷香过了。”楚逸的声音如同晴天霹雳,直直地击在沈崖的心头。   “我……”沈崖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此刻,他的膝盖终于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人像落叶一样飘飘忽忽地倒了下去……   “傻徒儿,你也真是够拼命的。”楚逸一个瞬身,抱住沈崖几乎要落地的身体。   沈崖愣了愣,忽然转过头来盯着楚逸,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你方才叫我什么?”   楚逸捏了捏沈崖的下巴:“不成体统,拜师礼都免了你了,现在连声师父都不叫?”   “我……”沈崖觉得自己活了七十年也从未像现在这样结巴过:“可是我……没有在半炷香之内追到你。”   楚逸笑道:“可你不是救了人家姑娘吗?”   沈崖愣了愣,脑子还没转过来,楚逸已经一只手臂绕到了沈压的膝盖窝下,正想将他从地上抱起来,沈崖忽然按住了楚逸的手。   “不要抱。”沈崖甚是坚定地看着楚逸:“要背。”   楚逸挑挑眉:“拜了师就不听话了?”   沈崖瞅了瞅四周围观的人群,又见楚逸一副执拗的样子,他沉默片刻,最终松开了手:“听师父的。”   楚逸笑了笑,勾起手指在沈崖的脸上刮了一下:“徒儿真听话。”   楚逸抱起沈崖,旁边忽然响起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我说公子怎呆了一会儿就跑出去了,原来这儿还有个小美人。”   一个美艳的女子迎了上来,她从近处盯着沈崖,身上那股子浓郁的香粉气窜入鼻息,沈崖本能地蹙了蹙眉。   女子感觉到沈崖有些不待见她,她笑了笑,暗暗丢给沈崖一个挑衅的眼神:“这么小的孩子公子也喜欢?可要奴家让位?”   楚逸轻轻一笑,正想着要怎么开口,窝在他怀里的沈崖忽然道:“不用你让位,他本来就是在这儿等着我的。” 第6章 天行   “哎哟,你怎么还跟孩子争风吃醋呐?”   楚逸抱着沈崖出了醉花楼,身后传来老鸨训斥姑娘的声音。   沈崖似乎心情不错,楚逸看在眼里,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一点没有自家徒儿把人家姑娘弄得下不了台阶的自觉,只觉得沈崖说那番话时小脸上满是严肃,气势十足,实在好玩得很。   沈崖感觉到楚逸在看他,想到之前的事,好奇道:“师父为何突然答应收我做弟子?”   楚逸笑了笑:“怎么,拜都拜了,还要深究?”   “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沈崖顿了顿,问道:“是不是和那个药铺里的姑娘有关?”   他虽然不知道楚逸是怎么得知他救了个姑娘的,但徒弟眼里出高师,在他看来楚逸不管知道什么都不奇怪。   楚逸看了看沈崖,后者那副对答案势在必得的模样让他有些无奈,从这回拜师来看,这小美人将来必定是个一头撞死在树上的人物。   楚逸琢磨片刻,觉得沈崖一会儿回去了也总会知道的,为防止某些妖精添油加醋,楚逸决定还是自己先坦白了得好。   沈崖听完以后瞪大眼睛:“那铺子里的人都是师父的人?那个被打的姑娘也是?”   “我特意让他们等在那儿的,为了给你使绊子。”楚逸笑了笑:“虽说你本可以忽略这个绊子,如此你就能在半炷香之内赶到醉花楼了。”   沈崖愣了愣,楚逸补充道:“不过若是你按时到了,我会想尽办法不让你做我的徒弟。”   沈崖蹙眉:“徒儿不明白。”   楚逸偏头看着他:“自打我在群妖台上救下你之后,你的眼里一直都只有复仇这一件事。”   沈崖:“我娘被沈恪杀了,我自然……”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直觉楚逸不会喜欢他接下来的话。   确实,从他接触楚逸到现在,每走一步都是想拜楚逸为师,而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替自己的娘报仇。   楚逸:“你今早跑来的路上,是不是觉得我要收你为徒,你那血海深仇将要得报?”   沈崖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楚逸看着他:“一个被仇恨控制的人,一旦得到了复仇的力量,很容易伤到别人,更会伤到自己……”   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没有笑意,严肃得让沈崖觉得有些陌生。   不知为何,当楚逸这么说的时候,他有一种感觉,这个人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经过亲身历练之后深深凿刻出来的。   沈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楚逸看在眼里,问道:“你是不是想说我报自己的仇与旁人何干,报完仇通体畅快,又怎会伤害到自己?”   沈崖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轻轻摇了摇头:“徒儿不敢妄言。”   楚逸看出了沈崖的困惑和迷茫,声音又柔和了下来:“我特意让他们在那儿演了一出戏,就是想看看,当你觉得自己大仇将要得报时,有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人性命垂危,这时候你会不会见死不救。”   沈崖垂下眼睑:“或许我害怕……”   楚逸轻笑:“你敢在群妖台上行刺沈恪,真想救人的话,你不会害怕。”   沈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逸:“我会教你功夫让你替你娘报仇,但你的功夫不止为报仇而学。”   沈崖想起先前的事,认真道:“师父希望我行侠仗义?”   楚逸看着沈崖那张严肃的小脸,笑道:“我希望你活得自在些。”   他曲起手指在沈崖紧绷的脸上刮了刮:“心思太重容易破相,你若是变丑了,为师可就不要你了。”   沈崖:“书上说不能以貌取人。”   楚逸抬眼,故作不悦道:“听书还是听师父的?”   沈崖眨了眨眼睛,楚逸大概是把他当成了人间孩童,有事儿没事儿扮脸唬他,可惜这在沈崖那头产生不了什么威胁作用,甚至让他觉得心里有些暖暖的。   在他的记忆里,只有爹娘才会用这样的方式同他说话。   沈崖笑了起来,他伸手抱住楚逸的脑袋,乐道:“书哪能同师父比,自然是听师父的。”   楚逸一见他笑,也跟着笑了起来:“不错,人生得好看,还孝顺,以后为师定能跟着你享享清福了。”   “咚——”   沈崖刚要表决心,一阵响彻天际的击鼓声淹忽然没了他的声音。街上的人大眼瞪小眼地杵了一会儿,拔腿就往声源处跑。   “哎?!听说了没有,采花大盗抓着了!”   “听说了!是天行君抓的,真是苍天保佑啊!活菩萨呐!”   ……   鼓声加上议论声,沈崖判断这是人间的衙门升堂了。   “师父,采花大盗不是你抓到的吗?关天行君什么事?”   楚逸用手把快要掉下去的沈崖托了托,他找了一条人流分散的小路,继续往回拐:“你知道天行君是谁吗?”   沈崖点点头:“这哪能不知道,天下第一人,天行阁阁主,我娘说这人是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功力深不可测,专做善事不取分文。”   楚逸偏头笑了笑:“那你知道天行君长什么样吗?”   “好像说是……没有脸。”沈崖愣了一会儿,忽然睁大眼睛,他想起那日楚逸在群妖台上的模样,惊道:“师父,难道你就是……”   楚逸吊完胃口就不说话了,任由沈崖在后头惊疑不定地琢磨着。   直到回到府里,沈崖还是一副游离天外的样子。   肖宇:“公子,他怎么了?”   楚逸径自往里走:“拜了我这么个风流倜傥的师父,太过激动。”   肖宇眨了眨眼睛,他抬手拍拍沈崖的肩膀,叹道:“还好你今天入戏了,不容易啊小崖儿,能拜到我们公子为师,你也是个有本事的。”   楚逸见肖宇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好笑道:“他们都回去了?”   肖宇点点头:“刚走,公子,那我们现在……”   肖宇话还没说完,沈崖忽然转过头,脑袋恰恰和肖宇装了个正着。   肖宇抚额还没来得及痛哭,沈崖已经意识到自己转错了方向,又急忙把脑袋转回了楚逸的方向:“师父,他们说去年你在魔界打伤了魔王?”   楚逸看着沈崖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乐得合不拢嘴:“他虐待自己的小妾,我就给他点教训。”   沈崖眨了眨眼睛,又道:“他们还说你前回收拾了江景门的掌门,就是那个人间三大仙门家族的那个……”   楚逸笑道:“他抢自己徒弟的老婆,这事儿不能不管。”   沈崖抽了口气,还要开口,肖宇忽然蹦过来道:“别问了,咱公子干了什么,天行阁里我都记着呢,回去翻给你看!”   沈崖连连点头,这是他头一回如此热烈地回应肖宇。   楚逸好笑道:“至于激动成这样吗?”   沈崖正色:“至于,我师父是天下第一人,我是天下第一人的徒弟,我是天下最近你的人。”   沈崖说着,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自豪的笑容。   自古名师出高徒,他的师父是天下第一人,那他以后一定能打过沈恪……   沈恪的名字刚从心里冒出来,又迅速地被沈崖压了回去,他下意识地看向楚逸,后者仿佛没有发现他的心思,继续往宅子里走。   肖宇走一路说一路,把楚逸吹得天上人间仅此一人,饶是楚逸脸皮如此之厚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沈崖居然还不停地点头。   楚逸停在后院的一扇偏门前,朝肖宇道:“不知道的还当你看上我了呢。”   肖宇顿了顿,嘿嘿道:“公子啊,我敬仰你是真,看上你可不敢,要不然凭你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作风,我可不得……”   他说了一半,发现楚逸的注意力根本没在自己,这会儿正跟沈崖凑在一起回答这小子的问题。   肖宇撇撇嘴,灰头土脸地跑到那扇小门前,他将手掌搭在那扇门上,阖上眼睛,嘴里叽里咕噜念了一大串。   小门发出了震动地面的嗡嗡声,接着自个儿朝两边打了开来。   按理说这宅子对着后街,门打开之后应该是一片街景,可当楚逸抱着沈崖跨过门槛时,后者却实实在在地怔住了。   入眼所见之处是一片连绵的青山,四周湖泊绿水,星罗密布。碧蓝的天空上回响着鸟鹰的鸣叫声,他们站在一处峭壁上,沈崖一眼望去,这恍若人间仙境一般的地方竟望不见尽头。   “此处位于人、妖、魔三界的交界处。”楚逸往前走了两步,指着一座山的山腰处的楼阁道:“那儿就是天行阁。”   沈崖睁大眼睛,漆黑如星的眼眸中倒映着眼前如画般的景色,难以置信道:“可我们刚才还在宅子里……”   肖宇挥了挥手:“所以需要咒术啊,这可不是谁都知道的。”   沈崖怔怔地盯着远处的楼阁,过了很久,他问道:“我们要走到那儿吗?”   天行阁所在的地方光是看都让人觉得有点遥不可及。   “你以为咱们公子带我出来是干嘛的?”说话间,肖宇已经化作了一只巨大的白鸽子。   楚逸抱着沈崖跳到了肖宇的背上:“带他出去就是方便回家。”   肖宇一下飞出数里,他委屈地动了动自己尖尖的嘴巴,说道:“公子,我觉得我长得也不丑,你就不能像哄美人那样哄哄我吗?”   楚逸笑道:“你字里行间想表达的不就是我要说的话吗?”   肖宇叽叽喳喳地同楚逸抗议起来,后者的笑声在沈崖耳畔回响,他不自觉地抬起头,那一瞬间,楚逸的样貌无比清晰地冲入他的眼中。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楚逸的手。   楚逸低下头,看着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沈崖,笑道:“回家认祖归宗了。”   回家……   沈崖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化了开来,他向后一靠,整个人倒进了楚逸的怀里:“师父。”   “何事?”   沈崖抬起头,冲楚逸笑了笑:“无事,就想叫叫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回阁   肖宇不愧是只百年鸽子精,凡人看上去要走两天的路,他只用了半柱香不到的功夫就飞到了。   天行阁从峭壁上看下去只是小小的一团,到了近处才发现这楼阁远比想象的要恢宏壮阔得多。琉璃瓦在阳光下散发出明媚夺目的光彩,屋角鳞次栉比,脚底下的台阶绵长而宽阔,直直地通向山脚。   肖宇收了翅膀,化成人形之后往前蹦了几步,胳膊肘挂在大门前的一块石头上,得瑟道:“这儿就是天行阁了,怎么样,小崖儿,大开眼界了吧?”   沈崖转头盯着肖宇胳膊下的那块石头,上头凿刻出来的“天行阁”三字苍劲有力,仿佛要跳出石头冲进他的心里。   楚逸一边抱着沈崖往里走,一边笑道:“先带你进去包包伤口,不然膝盖上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沈崖刚要说话,前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回来了?”   这声音乍一听有些耳熟,沈崖抬头望去,就见石头后的门柱上倚了一个人,他双手抱胸,正往这边看。   居然是药铺里那个干架的老大!   按楚逸的说法,那药铺里不管是打人的还是被打的都是他安排的,这么说这个老大也是天行阁的人。   沈崖思及此,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人郎眉星目,生得英俊不凡,以楚逸的标准来判绝对是个美人,只是不知是天生的还是怎的,只要他一笑起来,唇角和眼尾勾出的弧度总能恰到好处地让旁人想到一连串不太好的词。   挑衅、嚣张、蛮横……   “小羿儿,好久不见啊。”楚逸站在原地朝药铺老大笑了笑。   “别这么叫我!”老大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他定眼瞅了瞅楚逸怀里的沈崖,挑眉道:“这小子不经打,你把他带回来做什么?”   沈崖脸色一沉,面无表情地看着老大朝他们走来。   楚逸伸手揉了揉沈崖的脑袋,笑道:“他生得好看。”   老大在离楚逸还有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唇角一勾,眼睛眉毛似乎都要往天上飞去。   肖宇微微一愣,忽然喊道:“不好!”   沈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楚逸隔空丢到了肖宇的怀里,紧接着耳边就爆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   楚逸居然和那个老大打了起来!   阁门前霎时风声鹤唳,天雷勾地火的声音响彻云霄,楚逸凌空而起,老大紧随其后,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化成了一只猎豹,后足抵着树干,矫健的身躯在空中伸展开,盖住了楚逸头顶的阳光。   “你的身手跟人一样好看。”楚逸笑了笑,身体向后一退,整个人化作了一道青色的残影,在老大扑上来的瞬间飘到了远处。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老大的身手之高已是罕有,可对上楚逸……   后者身手似风如雨,仿佛无处不在,偏偏又让人难以捕捉。他的脸上带着游刃有余的笑容,身姿灵动而飘逸,仿佛下一刻就要飞身成仙。   沈崖呆呆地看着,发现自己的目光根本无法从楚逸身上移开。   这样的人居然是他的师父,这样的人居然只有他一个徒弟。   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膨胀得几乎要冲破他的心脏。   肖宇:“冷羿!别把石头踩坏了!”   那一头楚逸已经跳到了阁门的上头,老大……冷羿借着后足的跳跃力,从刻了“天行阁”三字的门石上一跃而起,他张开血盆大口,眼看就要咬到楚逸的面门,后者忽然笑了笑:“向来只有我吃美人,没有美人吃我的份。”   他一个旋身跳到冷羿的脖子上,用身体将冷羿从门上压到了地上,冷羿动了两下,想要挣脱,身上的楚逸却像石头一样纹丝不动。   “小羿儿,你又输了。”楚逸轻轻一笑。   冷羿哼了一声,身体恢复到了人形,感觉到自己被楚逸压在身下,沉声道:“快起来!”   此时阁门前已经围了许多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正对着这头指指点点。   楚逸跟闹着玩似地在冷羿身上又坐了会儿,直到肖宇抱着沈崖嚷嚷着跑过来:“冷羿!门石上都是你的爪印!”   肖宇对着趴在地上的冷羿控诉道。   沈崖一见到楚逸,就蹬着腿往他那头跑。   楚逸笑意盈盈地接过沈崖,总算是从冷羿身上站了起来。   冷羿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不理会一旁叽叽喳喳的肖宇,对阁门前站着的那一群嘻嘻哈哈的人吼道:“看什么?!都太闲了?!”   围观人群的声音戛然而止,顿时下山的下山,进阁的进阁,一副任君差遣的模样。   沈崖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楚逸在一旁解释道:“小羿儿是咱们天行阁的管家。”   冷羿一听到小羿儿三字就忍不住转过头来,本想三令五申朝楚逸控诉,却在看到他怀里的沈崖之后微微一顿。   冷羿拇指朝后,点了点身后的肖宇:“我听这傻鸽子说了,你要收这小子当徒弟。”   楚逸笑道:“已经收了。   冷羿挑挑眉,目光在沈崖身上来回逡巡,那嚣张的模样让人觉得方才被楚逸打的站都站不起来的人好像不是他一样:“你看上他哪点了?这小子连我一招都接不下来。”   沈崖面无表情,冷冷道:“等我到了你这个年纪,绝对不会被师父压在身下。”   楚逸和肖宇同时眨了眨眼睛,天行阁的人都知道冷羿是个极好斗又要面子的妖,包括楚逸在内,没人敢如此犀利而生动地描绘出他战败时的样子。   沈崖的模样让楚逸想到了他在醉花楼时和那姑娘叫板的模样,那俊挺的小脸扳下来的时候,透着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   冷羿磨了磨牙,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没把沈崖提起来撕了:“我若是用了妖法,才不会……”   肖宇摆摆手:“快别吹了吧,公子又不是不会用法术,你即便用妖法……”   冷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肖宇噤声,过了一会儿,他小声嘟囔道:“我去修石头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空中乌云密布,一场大雨仿佛顷刻间就能倒下。   冷羿看着蹲在石头钱用凿子和锤子不停扒拉的肖宇,冷哼道:“马上要下雨了,上回你湿了鸽子毛发烧发了一天一夜的事儿忘了?”   肖宇波澜不惊道:“上回也是你为了跟公子比试弄坏了石头。”   冷羿切了一声,慢悠悠地往石头边走去。   楚逸笑了笑,他一边抱着沈崖往阁里走,一边朝蹲到肖宇身旁的冷羿道:“一会儿我让人送蓑衣和锤子来。”   沈崖两只手搭在楚逸的胳膊上,脑袋越过他的肩膀盯着在门石前忙活的两只妖,问道:“师父,冷羿为何要和你比试?”   楚逸和一路上朝他问好的人打了招呼,随后将沈崖抱到了自己的屋里:“他是猎豹头子,天行阁往西是他的地盘,当年他觉得我离他太近,想把我赶出这里,后来失败了,他向来不服输,所以每回见到我都要打上一场,已经一百多年了。”   楚逸把沈崖放到床上,从一旁的亮格柜上拿出绷带和药瓶,慢慢将他的裤腿撩了起来。   膝盖上的伤比早上又严重了些,不过问题不是很大。   沈崖:“那他怎么就成了天行阁的管家了?”   楚逸用手指沾了药粉,一点点抹到沈崖膝上的伤口处:“我帮他打退了乘虚而入的敌人,他为了报恩,就提出要帮我料理这天行阁。”   沈崖想了想冷羿那副剑拔弩张的模样,脸上多了几分怀疑。   楚逸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忍不住笑道:“天行阁说小不小,跟他的族群差不多大,他能管好自己的族人,自然也能管好这里。”   楚逸替沈崖处理好伤口,又捏了捏他腿上的骨头,说道:“今晚先歇着吧,明日再开始修炼吧。”   沈崖不以为然:“我没事,现在就可以修炼。”   楚逸盯着沈崖那张认真的小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腮帮子上的肉:“小崖儿,忘了为师跟你说过什么了?”   沈崖被他扯着肉,闻言,大着舌头点头道:“不扣只想着护仇。”   楚逸笑了笑,从前襟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你若是闲不住,先把这东西看看吧。”   沈崖微微一愣,接过那册子翻了两下,上头尽是些衣衫半遮,意态阑珊的美人。   沈崖眨了眨眼睛:“……师父?”   楚逸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拿错了东西,他急急忙忙将那册子从沈崖手里抽了过来,顿了一顿,又压低声音问他:“怎样?为师刚珍藏的,可好看?”   沈崖盯着楚逸的脸,想了一会儿,认真道:“没师父长得好看。”   “不是长相。”楚逸无奈道:“好吧,你如今还小,待日后长大了为师再慢慢教你。”   楚逸将那小黄册子收了回去,又重新拿了本蓝封白线的册子递到沈崖手里。   沈崖翻开一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这里头图文并茂,有些鬼画符的东西沈崖看不太懂,不过他还是能清楚地知道这东西是楚逸要交予他的修炼之法。   “这是何时写的?”沈崖睁大眼睛,那模样比看到小黄册子时要激动多了。   楚逸揉了揉沈崖的脑袋,看着他头顶上的狼耳朵微微晃动,心不由得软了下来:“自然是想着你的时候写的。”   沈崖愣愣地盯着楚咦,后者端着他万花丛中过的风流倜傥,笑道:“你先琢磨着吧,为师今晚还有事儿。”   沈崖犹在发愣,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楚逸已经走了出去。   他垂头凝视着手里的小册子,从前翻到后,从后翻到前,里面写了什么没看进去几眼,只觉得这东西是一样稀世珍宝,先得捂热了再说。   他抱着那小册子躺到了楚逸的床上,枕间的味道与那人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清香一模一样。   沈崖盯着窗外愈发昏暗的天色,眼睛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他收紧胳膊,将那小册子牢牢夹在怀里,整个人兴奋异常:“师父……”   沈崖闭起眼睛,复又睁开,那一声呢喃极轻极细,仿佛楚逸此刻就在他身边看着他。 第8章 修行   翌日天蒙蒙亮,楚逸挂着一脸春光满面的笑容回到自己的屋子,才走到门口,就听见屋内传来笑声:“你这孩子,脾气倒是大得很。”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妩媚而动人,乍一听能酥到骨子里。   他微微一愣,一推门进去,就看见沈崖赤身裸体地站在屋里,他的对面则站着一个美艳的女子,正是那一日药铺里演被打女子的姑娘。   楚逸看着两人各占一角,忍不住笑道:“我是不是打扰二位的好事了?”   橙衣女子还没说话,沈崖就一言不发地跑到了楚逸身边,他的脸上带着温怒和警惕,仿佛在问楚逸这人是谁,为何会在这儿一样。   楚逸笑着摸了摸沈崖的脑袋,那橙衣女子看着他乖顺的模样,笑道:“他能摸得,我就摸不得?”   沈崖动了动耳朵,任由楚逸的手掌在上头滑过:“他是我师父。”   橙衣女子笑了笑:“他是你师父,又不是你媳妇儿,你还要为他防着别的女子?”   沈崖张了张嘴,一时想不出说辞,忍不住看向楚逸。   楚逸轻轻一笑,对那橙衣女子道:“行了,花澄,我就这么一个徒儿,你可别欺负他。”   花澄扬了扬唇角:“想不到在我走之前还能看到你收徒弟,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要在万花丛中度过了呢。”   “收徒弟和万花丛不影响。”楚逸蹲下身查看沈崖膝盖上的伤势,过了一会儿,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看向花澄的眼神有些惊讶:“你要走了?”   花澄点点头,眼神里没了戏谑,看着楚逸的眼神多了几分真挚:“我是来跟你辞行的,当年你救我一命,还允我在天行阁住下,此恩此情,花澄无以为报。”   楚逸看着眼前这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神色渐渐变得凝重:“你真要跟他走?你可想好了,人妖殊途。”   花澄扬了扬唇角,不知为何又突然看向沈崖。   楚逸愣了愣,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搭在沈崖脑袋上的手忽然颤了一下。   花澄轻轻一笑,她踱步走到楚逸身边,慢慢将手搭上自己的肚子:“我既有了他的孩子,还怕什么人妖殊途。”   楚逸垂下眼睑,过了很久,他叹了一口气,嘴角扬起个无奈的笑容:“行了,若是有事儿记得回来找我行侠仗义。”   花澄笑了笑,她慢慢走出门,声音消散在空气中:“告辞了,怀青。”   身后的屋门自动阖上,楚逸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想起自家徒儿还在一旁站着,他转过头,就见沈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身无寸缕。   楚逸好笑道:“怎么不穿衣裳?等着被非礼?”   说完,又想起他刚进屋时的情景,忍不住道:“还是已经被非礼过了?”   沈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我睡着的时候她摸我的耳朵,我以为是你回来了。”   楚云笑了笑,沈崖特许自己摸他耳朵这件事还是让他很有成就感的。   他拉着自己面色沉沉的小徒儿去里间穿衣服,衣服架子掉在地上,可想而知,他发现来人是花澄时这里一定发生过一场“恶战”。   楚逸将衣服披到沈崖身上,叹道:“你就原谅她吧,她大约是看到你……有了做娘亲的感觉吧。”   沈崖愣了愣,刚才他和花澄“大战”的时候已经发现她本身是只狐狸精,加上先前她对楚云说的那番话,让他很快就推测出了一种可能:“她和凡人有了孩子?”   楚逸:“半个凡人,她那如意郎君还算是仙门世家的子弟。”   沈崖张了张嘴,过了很久,他低声道:“妖和凡人结合,会损妖的道行,也会让凡人折寿……我父王,他大战过后走了,就是因为这个。”   楚逸看了他一眼:“这些是你爹娘告诉你的?”   沈崖摇摇头:“我自己从外面听来的。”   楚逸摸了摸沈崖的脑袋,这孩子虽然因为是半妖而饱受欺凌,但从前应该也是爹疼娘爱的,不然他或许早就……   楚逸的手从沈崖的脑袋上移到脸颊处,他盯着那张俊朗的小脸,笑道:“不怕,以后师父疼你。”   沈崖看着楚逸,忽然道:“她为什么叫你怀青?”   楚逸笑道:“怀青是我的字,她喜欢人间文人骚客写的那些诗词歌赋,所以喜欢念我的字。”   沈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用过早膳,楚逸将沈崖带到屋外的一处空地,问道:“昨日给你的小册子可都翻过了?”   沈崖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楚逸笑了笑:“那开始吧,按上头的来。”   沈崖目不转睛地盯着楚逸,漆黑如星的眼眸里仿佛在一瞬间刮起了一场沉默的风暴,他握紧拳头,没有犹豫地朝楚逸冲了过去。   楚逸侧身,几乎在沈崖将拳头砸向他的同时,他稳稳地抓住了沈崖的手。   沈崖微微一顿,刚想再出下招,楚逸就将他的另一只手给握住了。   楚逸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笑道:“做什么?”   沈崖抬眼看了看他:“你说让我按小册子上头的来。”   楚逸笑了笑:“我记得那上头第一页记的是让你扎马步,你这一上来就招呼我,不知其中跳了几页?”   沈崖蹙了蹙眉:“师父,我从能记事以来就会扎马步。”   楚逸松开沈崖的手,他注意到自家徒儿对脸上的不满,悠悠道:“那你现在扎一个给为师看看。”   沈崖面不改色,他两脚外开,形成与肩膀相同的宽度,身体微微蹲下,脚尖一点点朝前转,同时双手平摆,往下一压。   楚逸一直觉得扎马步是一个很不耐看的动作,尤其是□□那个姿势,总给人一种不可言说的感觉。可出乎意料地是,这动作被沈崖一做,非但没有任何异样,还多了一点凛然不可侵犯的感觉。   沈崖说得不错,他不但会扎马步,还扎得十分漂亮。那张俊朗的小脸甚至因为这个动作,而变得更有英气。   楚逸围着他走了一圈,直笑道:“徒儿,以后若是看上哪家姑娘,你就去她家门口扎扎马步,保准什么美人都手到擒来。”   沈崖目视前方,问道:“师父,我还用继续扎么?”   楚逸绕到了他的身后,沈崖没听到回答,心里正觉得奇怪,小腿上忽然被什么东西扫了一下。   是楚逸的脚!   沈崖微微一愣,迅速抬起左腿避让,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右腿又被楚逸实实地扫了一把。   两腿没了着力,沈崖的身体当即失去了平衡。他看着身下近在咫尺的地面,急忙伸手去撑,腰间却忽然被人稳稳地托住了。   楚逸将沈崖捞起来,一手环在他的腰上,轻笑道:“扎得不够稳。”   沈崖转过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耳畔拂过,轻轻痒痒的,是楚逸的头发。   “漂亮还不够,等你何时稳到让我扫不动,方能开始第二页。”   楚逸的声音轻柔而充满笑意,没有一点为人师该有的严厉模样,可偏偏落在沈崖耳朵里,每一个字又极有力度,像魔音一样绕在他的心头,让他觉得这人无论说什么,自己都该点头。   “徒儿知道了。”   楚逸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可急于求成,扎半炷香的功夫就歇息一会儿,你腿脚上的伤都还未好全,若是留下病根,为师该心疼了。”   这听上去很随意的心疼二字,落在沈崖耳朵里却充满了暖意。   除了自己的爹娘,没有人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他本来对于那小册子前几页的基础修炼有些不以为然,就想着能赶紧跟楚逸真刀实枪地干,但如今,他的心绪近乎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沈崖深吸一口气,他重新张开脚开始扎马步,神色淡然而平静。   楚逸笑着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   他围着沈崖又转了两圈,欣赏完自家徒儿英姿飒爽的马步,转身便打算往外头走。   沈崖等了一会儿没见楚逸绕回自己面前,又感觉到鼻息间那股属于楚云的清香渐渐淡去了,他忍不住道:“师父要去哪儿?”   楚逸脚步一顿,好笑道:“徒儿,你真是管得比我媳妇还多。”   沈崖道:“师父有媳妇?”   “没有。”楚逸道:“有媳妇还哪能来去自由。”   说完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他之所以一早就丢给沈崖那本小册子,就是希望他能自己照着上头的练,凭沈崖的悟性,这些自然不在话下。   只不过这小半妖有些急于求成,楚逸猜到沈崖看完以后必然不会乖乖从头开始,这才大清早赶回来点拨点拨他。如今点拨完了,他自然要回去继续做他的浪里白花。   “公子,把小崖儿一个人留在阁里真得好么?”鸽子宇载着楚逸飞过天行阁上空,一路往天边的峭壁上去。   “阁里还有那么多人,何况我已经让小羿儿帮我照看他了。”楚逸笑了笑:“你当他是你,一刻都耐不住寂寞?”   肖宇撇撇嘴:“让冷羿照顾他,回头把人照顾到沟里去了。”   楚逸一掌拍向肖宇的脑袋:“你是鸽子,若是想当乌鸦,把毛染黑了再说。”   肖宇委屈地咕了一声,身体在高空中化成一条优美的弧线。   楚逸这一走就是整整五日,先是收拾了传说中为祸人间的妖蛇,接着又去了趟妖界看看沈恪有什么动作,出乎意料地是,这位新上位的狼王似乎对于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掳走”了弟弟一事没有任何表态。   肖宇不以为然道:“他后来肯定已经意识到了公子的身份了,咱天行阁谁能惹得起,肯定是怕事了。”   楚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堂堂狼王,难不成还会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何况,他狼族和我们天行阁,孰硬孰软还不知道呢。”   “那肯定是咱们硬呐。”肖宇扑腾着翅膀在群妖台上空打转:“公子,你可不能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楚逸扬了扬唇角,他拍拍肖宇的脖子,说道:“回去吧。”   肖宇眨了眨眼睛:“这就回去了?”   楚逸也眨了眨眼睛:“回去吧,先去趟月华姑娘那儿。”   肖宇:“……”   等到楚逸再次见到沈崖的时候已经是第六日中午了,而当他看到自家徒儿满身泥水站在天行阁西北边的一条大河旁被众人围观时,他很想回去把肖宇的毛给染成乌鸦黑。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文对话内容稍微作了修改,整体剧情走向未变!   宝贝们如果对文有什么想法和意见可以指出,蠢作者希望能够竭尽全力写好这篇文-0-   爱你们,么么哒! 第9章 孤立   “这是怎么回事?”楚逸拨开围观的一群不知是人还是妖的东西,跑到全身湿哒哒的沈崖面前。   沈崖一见楚逸回来,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跑去。然而就在即将要碰到楚逸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   楚逸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沈崖,露出个善解人意的笑容:“过来吧,衣裳哪有徒儿重要。”   沈崖盯着楚逸,开口道:“师父,你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楚逸看了看自己:“味道?”   “女人香粉的味道。”冷羿走了过来,手里还带着个被他拽住耳朵的小男孩。   楚逸垂头看了那小男孩一眼,这是个和冷羿一般嚣张的小豹子精,即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拖着走,小男孩还是一副下巴要顶到天上的模样。   楚逸将目光移到沈崖身上,后者孤零零地站在一边,那一身水和泥巴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透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孤决。   楚逸笑道:“我还不知你对姑娘的香粉味过敏。”   沈崖:“不过敏,就是不喜欢。”   楚逸扬了扬唇角,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无奈与宠溺。他抬手,没有犹豫地将自己的外袍整个脱了下来。   沈崖没料到楚逸会这么做:“师父,其实你不用……”   楚逸不以为然:“脱个衣裳而已。”   他蹲下身,将孤零零的沈崖拉到自己身边,避开他脸蛋上的伤口,用绢帕一点点擦掉沈崖额角还有脸颊上的泥巴和水渍。   “若是能嫁给阁主该有多好。”人群中不知有谁嘀咕了一句。   楚逸替他擦完,见冷羿还带着小男子干站在一边,挑眉道:“肖宇说你会把人带沟里去,果然还是他了解你多些。”   肖宇的嘀咕声远远传来:“公子……”   冷羿丢给肖宇一个“待会儿再收拾你”的眼神,他用手摁住那小男孩的脑袋,将他往沈崖的方向一压,沉声道:“道歉。”   小男孩看了沈崖一眼,撇嘴将头扭向另一边。   楚逸挑挑眉,他看着鼻子快要顶到天上去的小男孩,打趣道:“怎么了,小风风,总不会是我们家小崖儿惹到你了吧?”   沈崖偏头看了看楚逸,脸上的表情不似最初那般僵硬了。   事实上楚逸说这话并非一味地偏袒沈崖,只是他很了解沈崖的性子,典型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至于这个被他称作小风风的男孩……   “我叫徐风!不叫小风风!”男孩偏过头来喊了一声。   冷羿蹙眉,一巴掌朝他脑袋上招呼了过去:“小点声,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   徐风捂住脑袋,他抬眼瞅了瞅面带笑意的楚逸,又看了看站在他身旁,似乎把自己当成空气的沈崖,愤愤不平道:“阁主,他究竟是什么人,凭什么师父每天都把吃得端到他面前?!”   楚逸愣了愣,他抬头看了眼冷羿,后者不耐烦地推弄着徐风的脑袋,冷声道:“别叫我师父,没你这么丢脸的徒弟。”   徐风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却是还是执着地瞪着沈崖。   楚逸见状,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忍不住朝冷羿笑道:“是小崖儿生得太好看,你舍不得放他自己去打猎?”   楚逸很清楚冷羿的行事作风,这豹子老大无论对待谁都是毫不留情,尤其在教育徐风这样的小徒弟时,把他们丢到狮虎成群的地方去打猎更是家常便饭,徐风等小妖精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所以当徐风瞧见冷羿天天拿自己弄来的猎物好吃好喝伺候沈崖的时候,心里自然不平。   冷羿看着楚逸揶揄的表情,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是你?还不是你的好徒弟除了扎马步、耍几招花拳绣腿以外什么都不会,我是怕他饿死,到时你还不要找我拼命?”   楚逸还没来得及回话,沈崖便不假思索道:“我可以打猎。”   他站在楚逸身边,眼神一如既往地坚定。   冷羿挑了挑眉,他其实很欣赏沈崖这种无论何等狼狈,气势却依旧不减的模样,比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徒儿要强多了。   可惜他冷羿生来是个刺头,沈崖虽然话不多,从骨子里长出来的刺却未必比冷羿少,两人碰在一起,自然是不顺眼的时候更多。   冷羿俯视着沈崖,讥笑道:“你会打猎?我倒是头一回看到打猎把自己打到沼泽里去的。”   徐风看了冷羿一眼,正想朝沈崖露出个得志的笑容,脑袋却又被冷羿摁了下去。   沈崖眯起眼睛,双手垂在两侧,就在要拢成拳状之际,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他垂下头,发现楚逸把一根手指塞进了他的掌心。   沈崖微微一愣,他看见楚逸朝他笑了笑,继而将他的整个手都包裹了起来。   “你不用去打猎。”楚逸笑道:“按师父说的练,以后小羿儿的草原都是你的。”   冷羿正想说话,却在看到楚逸温柔的笑容之后消了声。   楚逸握着沈崖的手站了起来,余光瞥到徐风脸上不甘的神色,忍不住笑道:“小风风,你师父拿你打的猎物给小崖儿,是因为他是我徒弟,你若是觉得不快,不如我收你做弟子,这样日后你师父也会让别人打猎给你了。”   徐风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冷羿,后者翘着眉眼,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仿佛随时能把他的身体戳出两个洞来。   徐风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哼哼道:“我自己会打猎!我不换师父!师父对我可好了!”   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让在场众人频频发笑,肖宇幸灾乐祸地凑过去拍了拍冷羿的肩膀,叹道:“哎,淫威太甚,看把人家小风风吓的。”   冷羿皮笑肉不笑道:“你信不信我拿淫威来对付你?”   肖宇撇撇嘴:“别以为你吃肉我就怕你,真当我们做鸽子的是好惹的?!”   冷羿嗤笑一声,右手忽然化成一只巨大的豹子爪。肖宇轻车熟路地往后退了两步,一双翅膀从后脊两侧长了出来。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场面一度鸡飞狗跳。   楚逸笑了笑,绕开人群,将沈崖带了出去。   “先去屋里洗个澡,把衣裳换了,为师再检查你这两日的功课。”楚逸这话说得有模有样,语气却是轻飘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带沈崖去哪儿戏耍一番。   沈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师父,徒儿给你惹麻烦了,还让人看了笑话,徒儿知错。”   “人生在世,让人说笑两声也无可厚非,不必往心里去。”楚逸没有指责沈崖的意思,只问道:“你今日去哪儿打猎了?怎弄成这个样子?”   沈崖闷声道:“就是去冷羿和徐风他们经常去的那片草原上。”   徐风对于他白吃白喝不满已不是一日两日,恰恰今天冷羿要带弟子到离天行阁有些距离的草原上修炼,顺带就带上无人看管的沈崖,徐风逮着这个机会,自然是要横眉冷目地激沈崖一番。   楚逸了然道:“那是恶食草原。里头的飞禽走兽都凶悍得很,地势环境也十分险恶,你啊……”   楚逸叹了口气,忽然松开了沈崖的手,后者微微一愣,手上突如其来的空荡感让他很不适应。而就在这时,楚逸又把手搭上了沈崖的脸颊。   楚逸盯着沈崖的眼睛,认真道:“凡事要沉得住气,知道么?”   沈崖看着楚逸的眼睛,他在那里面望见了自己执着的模样。过了很久,他点头道:“徒儿知道了。”   楚逸笑了笑,勾起食指刮了刮沈崖的鼻梁,正打算再牵着他往前走的时候,沈崖忽然反手抓住了他的手。   楚逸疑惑地看着他,沈崖道:“我以前就是这么抓着我娘的。”   他说完看了楚逸一眼,见对方没有不快,便兀自收紧小手,将楚逸的五根手指都包在了掌心里。   楚逸露出个宠溺的笑容,不再多言。   两人回到屋里,楚逸先是检查了沈崖的身体,发现他身上没什么不能下水的伤口,才将人带到后院的池子边。沈崖看着替他拿衣服拿帕巾、忙前忙后的楚逸,忍不住道:“师父,天行阁没有丫鬟吗?”   根据他这几日在这的观察,他发现天行阁不同于三界别的那些门派,这里的人尽管都住在天行阁里,却都是个管个过自己的日子,冷羿虽说是管家,但也就起个维护秩序的作用,似乎没有外头那些门派所谓的品阶等级之分。   楚逸扒了沈崖的衣服把他推到水池里,笑道:“怎么?嫌师父把你伺候得不够舒服?”   楚逸将手搭上沈崖略有些单薄的肩膀,轻轻帮他推弄起来。   沈崖酸疼了数日的肩膀在一瞬间得到了化解,忍不住舒服地吁出一口气。   楚逸看着他享受的表情,悠悠道:“天行阁没有上下之分,这里住的都是昔年我救过的人和妖,我名义上虽说是阁主,但我不愿他们因为那点恩惠过来伺候我。愿意待在这儿的就留下,大家一块儿过过日子,如此罢了。”   沈崖聚精会神地听着,问道:“那肖宇呢?”   楚逸笑道:“他缺心眼,我看他长得好看又方便,就随他去了。”   沈崖眨了眨眼睛,无不赞同道:“确实挺缺心眼的。”   楚逸笑出了声:“所以啊,小崖儿,我让小羿儿照顾你,也就是照顾照顾你的衣食住行,不然这里可没人给你端茶送水。”   沈崖没有接话,只道:“天行阁还有人吗?我来这里以后只看到过师父一个人。”   楚逸将手往沈崖的胳膊上挪了挪,一边替他摁押,一边道:“人比妖少许多,住在天行阁东面,这里毕竟是荒郊野岭,还有妖精出没,愿意留在这的人不多。”   沈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若是想见,日后带你去就是。”楚逸笑了笑:“帮你疏通了下血脉,接着自个儿洗吧。”   他正打算收回手,手腕却忽然被沈崖摁住,不过修行了几日,沈崖的力道就比先前要大上了许多,楚逸虽然不至于挣不脱,但一时也有些意外。   沈崖把楚逸的手重新摁回自己的肩膀上,说道:“师父,再替我按会儿吧,舒服。” 第10章 突变   伺候完沈崖洗澡,楚逸检查了一番他这段日子的修行状况。   “不愧是我的徒儿,才这么些日子就大有长进了。”楚逸撤回脚,看着被他扫过后依然稳如磐石、扎着马步的沈崖,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崖:“师父,你册子上说的基础修炼之法,徒儿已经全部完成了,你现在可以教我招式了吗?”   楚逸微微一愣,笑道:“这才几日?小崖儿,急于求成可不好。”   “这不是急于求成。”沈崖目不转睛地看着楚逸:“这叫天赋异禀。”   楚逸眨了眨眼睛,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一阵咕噜噜的叫声响起。   沈崖下意识地捂住肚子。   楚逸乐得直笑,他抬手摸了摸沈崖的脑袋:“行了,为师先去给你弄吃的,等用了晚膳再检查你别的功夫,若是都能过关,明日便教你招式可好?”   沈崖双眼一亮,他点了两下头,脑袋又忽然僵住了:“师父,天行阁有什么活能干吗?”   楚逸:“干活?你要干什么活?”   沈崖认真道:“我听徐风说,阁里不能打猎的人都是通过给阁里干活,去找冷羿换吃的……我不想白吃白喝了。”   楚逸注视着沈崖坚定的眼神,若有所思道:“可是阁里不缺干活的……”   沈崖重复道:“我不想白吃白喝,我什么都能干,扫地也行。”   说话间沈崖的耳朵和尾巴都因为他有些激动的情绪而跟着摇晃了起来。   楚逸看在眼里,只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沈崖的耳朵,柔声道:“不如你就去藏书阁整理书籍吧。”   沈崖:“藏书阁?”   楚逸点点头:“从前都是花澄在做的,如今她走了,就让你过去吧。”   沈崖正想说好,楚逸又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偏头道:“小崖儿,你识人间的字吗?”   沈崖点点头:“识,从前跟着娘亲学过,我识的字应当比有些凡人还多。”   楚逸笑了笑:“知道了,我们家小崖儿天赋异禀。”   沈崖看着楚逸,嘴角忍不住弯了弯。这种愉悦一直延续到用过晚膳、展示完修炼成果之后,终于土崩瓦解。   沈崖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望着给自己盖好被子、准备离开的楚逸,问道:“师父,是不是我占了你的屋子,你没地方歇息?”   楚逸好笑道:“天行阁这么大,怎会没地方。”   沈崖:“那为何师父总是要出门?”   楚逸揉了揉沈崖的脑袋:“你忘了为师是干什么的了?”   沈崖不买账道:“天行君既是行侠仗义,身上又怎会有女子香粉的味道?”   楚逸张了张嘴,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沈崖说这番话时,脸上的表情异常得有震慑力。   楚逸摇了摇头,笑道:“我可没说我是去行侠仗义的,春宵一刻值千金,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沈崖还想说些什么,又想起自己拜师成功前,楚逸说过的话:收了徒弟就要看着,我就没法和外头那些好看的花姑娘风花雪月了。   他曾近一度以为这是楚逸当时不肯收自己当徒弟所找的借口,可如今看来,又似乎是真的。   楚逸一直对他很好,可不知为何,沈崖总有种自己师父随时会跑走的感觉,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抓住这个人……   楚逸见沈崖闭上眼睛,便替他熄灭了房里的蜡烛。   “带孩子的感觉如何?”   楚逸走出门,屋外夜色正浓,冷羿正抱胸倚在一棵树边,月光若隐若现地打在他那张嚣张而俊朗的脸上,异常醒目。   楚逸笑道:“你该问我养美人的感觉如何。”   冷羿嗤笑一声,问道:“徐风在你这儿吗?”   楚逸故作忧伤道:“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的呢,还当小羿儿开窍了,要来与我共度春宵。”   “我可不敢上你,认识你这许久,都不知道你到底有几层皮几个心眼。”冷羿挑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楚逸。   楚逸佯装不知,又把话题转了回去:“怎么?小风风离家出走了?”   冷羿:“晚膳后让他去修炼,现在人找不着了,还当他又来找你家小美人麻烦了。”   楚逸调侃道:“小风风是个好孩子,都是小羿儿你太过严厉才搞得他离家出走,要我说,你生得这么好看,就该适当温……”   冷羿打断他,挑眉道:“你信不信这回你走了之后,我不给你宝贝徒儿饭吃?”   楚逸不以为然:“他接了花澄的活,以后你不给也得给。”   冷羿一时语塞,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番楚逸,没话找话道:“你又要上哪儿去?肖宇刚睡下。”   楚逸:“不用他飞,我去东边一趟,偶尔也要沾沾人气。”   楚逸所说的东边就是天行阁的东面,正如他和沈崖说的那样,那里住了些被他救下的人。   冷羿了然:“你要去找陆月华?”   楚逸点点头:“昨日让她查了些事情,如今该有眉目了。”   天行阁东边是整个天行阁灯火灭得最早的地方,不比阁里其它地方住着一些妖精昼伏夜出,大多数人类还是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   楚逸走过一排排没了灯火的屋舍,在最尽头的一间停了下来。   这间屋子里还亮着灯,烛火通明,透过窗户照进院子里。   楚逸站在门前,还能看到一个面容清秀的小男孩在院子里玩耍。   他推门入内,看着男孩笑道:“小锗,月华姑娘在吗?”   小锗听到声音,暂且停止了观察蚂蚁搬家的行为,点头道:“姐姐在屋里。”   他的声音很好听,仿佛泉水一般清冽。   楚逸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笑道:“改日我带个小美人过来跟你玩,看上去与你差不多大。”   小锗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又继续低头去观察蚂蚁搬家。   楚逸推开屋门,一眼便看到对门的书案后头坐着一个白衣女子。   陆月华正提着笔作画,听到动静也没有抬头:“明知我在屋里,还要问上一句做甚?”   楚逸笑道:“小锗的声音好听,忍不住就想多听两回。”   陆月华扬了扬唇角,她点完最后一处,将手里的笔搁在了砚台边。   楚逸走过去瞅了一眼,发现陆月华在画的是一张地图,忍不住笑道:“这又是搜集了什么情报?”   陆月华抬起头,妍丽的面容令屋内的烛光黯然失色:“江景门大修,这天下三大仙门之一被改成了什么模样,我自然是要知道的。”   “大修?”楚逸想到自己前不久被自己收拾掉的掌门老头,问道:“他们这么快就有新掌门了?”   陆月华将图纸放到一边晾干,说道:“这新掌门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你让他们老掌门颜面扫地,往后的日子可得小心点。”   楚逸转身往案边的软榻上一卧,笑道:“你次次都让我小心,可每回三界发生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都是你第一个告诉我的,是不是美人都这么心口不一?”   陆月华笑了笑,她拢起头发,慢慢朝楚逸走去:“是你天行君自己要听的,我若是说不出来,岂不是有辱我“神算女”的名号。”   陆月华就着软榻边缘坐了下来,她的衣袖拂过楚逸的脖子,谈笑间风华无双:“何况,你对我还有救命之恩……”   她一边说,一边低下头,眼看鼻尖就要碰上楚逸的脸,后者及时抵住了她的肩膀。   陆月华不解地看着他。   楚逸状似无奈道:“徒儿不喜香粉,我也不想总脱衣裳,今夜姑且就这样吧。”   陆月华愣了愣,忍不住调侃道:“是徒儿又不是娘子,瞧你这副生怕被捉奸似的模样。”   楚逸叹道:“等他再大些就好了,现在还小……哎,师父难做啊。”   陆月华轻轻一笑,倒也没有多作纠缠,她直起身子,看着楚逸道:“看来你是真得很喜欢你那半妖小徒儿,昨日你让我探听狼王沈恪的动静,也是为了他吧?”   楚逸不答反问:“可有探听到什么?”   陆月华抬手,一根细长的红绳连着钩子从她的袖口里窜了出来,准确无误地扣上了数尺之外亮格柜上的一个信封。   陆月华一扯绳子,将那信封甩到了楚逸的身上,楚逸拆开一看,里面存着好几叠纸,上头记录着沈恪包括他几个得力亲信的种种事情。   陆月华道:“那日你带着面具从沈恪手里夺走沈崖,他事后必然会想起你的身份,如果他打定主意要从天行阁里把人夺回来,那这事就算他不亲自出手,也会交给他这几个亲信。”   楚逸反反复复地研读着那信上的内容,说道:“可是从这上头记录的来看,沈恪和他几个亲信的行为并没有异常。”   陆月华扬了扬唇角:“说是没有异常,其实你是打定主意沈恪不会这么简单善罢甘休的吧?”   楚逸笑道:“他不可能善罢甘休。”   话音方落,楚逸的目光便被信上一行关于沈恪大量敛财的消息给黏住了。   “沈恪素来贪色不贪财,何况他贵为狼王,如今又没有战争,费尽心机要这么多银两做什么?”   陆月华微微一愣,继而睁大眼睛,她仿佛想到了什么,目光匆匆忙忙地同楚逸对上。   楚逸微微眯起眼睛,正要开口,屋外忽然想起肖宇叽叽喳喳的声音:“公子!公子你在吗?!”   楚逸心里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他拉开门,胸口与鸽子宇的脑袋撞了个正着:“怎么了?!”   肖宇扑腾着翅膀,慌慌张张地嚷嚷:“小崖儿被人掳走了!” 第11章 危机   楚逸跟着肖宇回到屋里时,发现里面各种瓷器碎了一地,桌椅翻倒,挂衣裳的架子横倒在一边,可谓一片狼藉。   楚逸看着被搅乱的被褥,沉声道:“你是怎么发现他被掳走的?”   肖宇神色焦急,五官几乎要随着他激动的情绪飞到天上去:“出事的时候这屋里出了好大的动静,我住的地方离公子你这儿最近,半夜起来上茅房,感觉到不对,就匆匆忙忙过来了,结果……”   楚逸走到一张翻倒在地的椅子上,椅脚的地方有一道不浅不深的抓痕,一眼便能看出是沈崖的杰作。   楚逸起身:“小羿儿呢?”   “出事的时候就带人去追了。”肖宇道:“徐风也不见了!”   楚逸微微一愣,想起自己出门之前冷羿到处找徐风的事情,说道:“如果不是小风风掳走了小崖儿,那只有可能是两个人都被掳走了。”   肖宇哼道:“徐风那小子哪有掳人的本事,瞧他那副见谁蹬鼻子上脸的模样,一看就是用来得罪人贩子的。”   “小羿儿要是知道你这么相信他的徒弟,一定会很开心的。”楚逸笑了笑,问道:“他们往什么方向跑了?”   两人出了门,楚逸的院子布置得有些奇特,庭院内四角都分别栽着一棵树,肖宇将楚逸带到其中一颗树下,指了指上头垂着的一块碎布,说道:“那应该是小崖儿身上的,冷羿一路过去,还看到有些血迹,想来是那人贩子折腾小崖儿时留下的。”   楚逸跳上树,一把将垂在枝条上的那块带血的布条抓了过来,他眯起眼睛,说道:“那人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小风风,必然是将人打晕了的,那他带走小崖儿时就不会弄出任何声响或者留下任何足迹,更遑论让你们发现了。”   肖宇有些糊涂了:“可我明明听到小崖儿的屋里……”   楚逸将那碎布条拢进手心里握住,说道:“我在给他的小册子里写过该如何实行经脉逆行之术使自己在身陷危机时保持清醒……”   肖宇长大嘴巴:“你是说小崖儿用了那个术,硬是维持住了清醒的意识,还造出这些动静和痕迹让我们去找他?!”   “只怕那人也没想到自己抓了个刺猬吧。”楚逸眯起眼睛,发出一丝沉重的叹息:“希望是我猜错了,若他真用了那术,所受的罪……”   肖宇露出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公子,既然如此痛苦,你又为何要把它写进去?”   楚逸拍了拍肖宇的胳膊肘,问道:“我若是写给你,你可会用?”   肖宇收到暗示,心领神会地又变成了一只鸽子,他一边扑腾着翅膀让楚逸坐上来,一边道:“我宁可被打晕。”   楚逸看着身下渐渐变小的房屋与树木,喃喃道:“我本是顺手一写,想不到……我还是太低估这孩子了。”   肖宇顺着血迹和冷羿一路留下的标记往前飞,楚逸一直低头望地,过了一会儿,他道:“带走小崖儿的家伙,不是会飞的妖魔,就是懂得御剑之道的人。”   肖宇:“公子何处此言?”   楚逸把肖宇的脑袋往下摁了摁,一片看似混乱,实则极有规律的脚印映入眼帘。   楚逸道:“看见没有,前两日下雨,这地上泥泞不堪,若不是那人会飞,这地上又岂会只有小羿儿他们的脚印?”   肖宇眨了眨眼睛:“公子,你连是不是冷羿他们的脚印都分得清楚啊?我怎么看着都一样呢?”   楚逸:“自然是因为你生得没我好看,所以能看见的东西也没我多。”   肖宇:“……”   血迹和脚印延续了一段路程之后忽然消失了,楚逸和肖宇往前看了看,不出所料遇见了带人站在四周徘徊的冷羿。   冷羿一见肖宇带着楚逸来,三步并两步迎了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线索在这儿断了,我已派人到附近查看了。”   楚逸环视了一圈四周:“若不是那人终于发现了小崖儿的企图,就是小崖儿自个撑不住,只能把线索留到这了。”   冷羿蹙眉,他的目光顺着楚逸的目光一路往前去:“再前头是恶食草原,两头分别是妖界和魔界。”   楚逸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对不住,小风风应该是被连累的,那人的目标十有八九是小崖儿。”   冷羿挑眉:“那可连累大了,不但是徐风,我来的路上,听说阁里这几日还少了些孩子,只不过他们素来贪玩,也没人放在心上,如今看来,只怕不是巧合。”   楚逸睁大眼睛:“此话当真?”   就在这时,楚逸感觉到空气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翻搅了一下,他抬起头,就见不久前还在陆月华院子里看蚂蚁的陆锗御剑而来,他从让人感到惊恐的高度一跃而下,一下子就蹦到了楚逸面前。   肖宇惊得舌头直打结:“真是人不可貌相……”   陆锗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楚逸。   楚逸:“你姐姐给的?让我现在拆?”   陆锗点了点头,还没等楚逸再说话,就又如风一般御剑飞走了。   众人目瞪口呆,楚逸眺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无奈地笑了笑。   他撕开信封,展开了里头薄薄的一页信纸。   肖宇凑过来:“公子,上头写什么了?”   楚逸:“写了最近收了重金,又与狼族势力有过密切联系的人。”   肖宇眨了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冷羿便了然道:“人是沈恪派来的,那为何要对徐风他们下手?事情一定没这么简单。”   楚逸将那信上的名字一一在脑中过了一遍,对照陆月华在旁边的标注,问道:“被带走的孩子有什么共同点?”   冷羿蹙眉:“除了都住在天行阁,都是男孩之外……”   他话还没说完,那页信纸便飘飘然地落在了他的手里,他低头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其中一个人的名字连同他后头的批注被楚逸用指甲壳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赵子峰,原长青宗弟子,因骚扰亵玩同门师弟,被逐出师门,后……”冷羿声音渐冷,他抬头看着楚逸,眼里仿佛有烈火在翻腾:“你确定是他?”   楚逸定眼望着一片漆黑的恶食草原,沉声道:“他擅隐遁之法,当年长青宗与外敌大战之时,就是他带人深入敌营窃取情报,那时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敌人那儿掳走了几个好看的男孩子。”   肖宇:“公子,你对这个赵子峰很了解嘛。”   楚逸接得顺口:“毕竟这赵子峰长得也有几分姿色。”   肖宇:“……”   冷羿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那长青宗不是什么人界三大仙门之一,怎么?亵玩自家弟子不行,是敌家的就睁只眼闭只眼?”   楚逸颇为平静地笑了笑:“别这么愤世嫉俗,容易老。”   冷羿哼了一声,那一脸张扬跋扈的蔑视之情在对上楚逸平和得有些过分的笑容之后渐渐消失了。   派出去打探的人一个个回来了,说是打探,但无论是恶食草原还是妖魔两界,若想深入涉足,都不是件简单的事。   这番探查一无所获,冷羿面色凝重,不禁看向楚逸。   楚逸向前走了几步:“赵子峰曾掳走过魔界三皇子,老魔王下令追杀他,他不可能去魔界。”   肖宇道:“他收了沈恪的银两,又掳走了小崖儿,必然是去妖界了!”   楚逸:“话虽如此,他还带走了别的孩子,他不可能带那些孩子进妖界。何况沈恪是他的雇主,又是狼王,若是让沈恪知道他已经带回了小崖儿,他必然要忙于应酬,可就没功夫干那些龌龊下流的事了。”   冷羿听懂了楚逸的弦外之意:“你是说他带着那些孩子进了恶食草原?”   楚逸皮笑肉不笑道:“还有哪里比那禽兽遍布之地更适合他的?”   他偏头看了肖宇,肖宇一直维持着鸽子的模样,他和楚逸之间存在着一种很特殊的默契,概括来说,他很清楚楚逸什么时候要骑他。   冷羿眼见楚逸要上鸽,忙道:“我也去!”   肖宇扑腾着翅膀,嚷嚷道:“要去自己去,你休想骑我!”   冷羿的表情一瞬间变幻莫测,过了一会儿,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谁想骑你……”   楚逸笑了起来,望着冷羿的目光有几分戏谑之意,说出的话却很是认真:“放心,我一定会带回小风风的。”   冷羿正和鸽子宇大眼瞪小眼,闻言,哼道:“恶食草原凶险异常,这只鸽子除了会飞一点战斗力都没有,能顶什么用?”   肖宇有种想变成喷火鸽的冲动,事实上,这个念头在他每回见到冷羿的时候都会变得愈发强烈。   楚逸伏身拍拍冷羿的肩膀,笑道:“行了,有我在不会出事的,你回阁里吧,今夜之事怕已经传开了,还需你回去主持大局。”   冷羿凝视着楚逸的眼睛,那里头带着浅浅的笑意,还有一种深邃到他仿佛永远无法看透的东西。   恶食草原临于妖魔两界,里头不但有凶残的飞禽走兽,还有一堆犯了大错,被妖界与魔界放逐的妖魔鬼怪,平日冷羿说是带着徐风他们在此处修炼打猎,但也只会在草原最边缘的地方活动,无人会深入。   肖宇望着下头鬼气森森的草原,脸色有些难看:“公子,我们往哪儿去啊?”   楚逸四处张望,面不改色道:“往妖魔气淡的地方去,那赵子峰再禽兽不如,表面上还是个人,不会真有兴趣和这群妖魔鬼怪混在一起的。”   肖宇按照楚逸的要求转了个方向,心里的忧虑却一点没少:“这草原这么大,咱们一会儿怎么找人啊?”   楚逸:“我将自己的辨声能力强化了,你只管飞,我听动静就是。”   肖宇:“动静?什么动静?”   楚逸的脸色在月色下有些晦暗,他沉声道:“赵子峰喜欢有意识的,他宁可把人打醒强上,也不会对奸尸有兴趣。”   肖宇一边思忖着楚逸的法子靠不靠谱,一边在妖魔稍少的地区上空不断徘徊,期间还要忙着躲避想拿他们当夜宵的飞禽。   楚逸隔空打飞一只朝他们飞来的巨大蝙蝠,正想让肖宇再飞高点,耳边忽然响起一阵仿佛能震碎他鼓膜的喊声:“沈崖!!!”   是徐风的声音。   “公子!”由于那一声太过竭斯底里,就连没有强化听力的肖宇都听得一清二楚。   楚逸:“快下去!”   肖宇没有二话,直接从数十米的高空俯冲而下,地上的情景渐渐变得清晰,入眼的一切楚逸那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事,可能无法更新,给宝贝们请个假,么么哒! 第12章 凤炎   沈崖双脚悬空,左胳膊被站在他对面的赵子峰拎着,整个人宛如一片行将朽木的枯叶,在半空中晃晃悠悠。   他的衣袖四分五裂,右胳膊垂在身侧、裸/露在外的胳膊肘上还有一大块刺眼的被烫伤的痕迹。   赵子峰确如楚逸说得那般生得人模狗样的,只不过相由心生,大约是这人素来心术不正,故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戾气。   他收紧拎着沈崖胳膊上的手,狞笑道:“要不是你的好大哥关照我暂时不要动你,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力气为他出头吗?”   赵子峰看了看沈崖身后的徐风,这小豹子精比他还要惨多了,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身上只留着几块碎布挂着,裤子拉到胯部,好在似乎没有遭到什么实质性的创伤。   他不知被赵子峰下了什么法术,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无法化回原身,此刻正红着眼、含着泪,一脸紧张地看着被提到半空的沈崖。   这种几乎被人拎胳膊吊打的姿势不可能不痛,可沈崖除了呼吸重了些之外,气势却一点不减。他直直地盯着赵子峰,两只眼睛仿佛两把神兵利刃,要将眼前的人连骨带肉一起剁得粉碎。   赵子峰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却暗暗心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脚有些僵硬,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只有人类八岁大的小男孩竟能有这样的压迫感。   赵子峰看着沈崖的眼睛,在感到惊讶的同时又觉得异常烦躁,莫名的愤怒忽然爬上他的脸颊,他拎着沈崖走到徐风面前,冷笑道:“我虽动不了你,可是他……今日就让你看看我是怎么疼爱这只小豹子精的。”   徐风怒吼道:“你滚开!”   他没办法化形,又受了许多伤,闻言,只能狼狈地往后滑。   赵子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唇角,忽然一脚踩在了徐风的肩膀上。   “啊!!!”   徐风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声,沈崖蹙紧眉头,他抬首看了看自己被赵子峰紧紧攥住的胳膊,眼中流露出一丝让人心颤的决绝。   他暗暗咬住牙关,正打算使力将自己的胳膊折断,一阵强烈的劲风忽然从身侧刮过,紧接着他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香。   他愣愣地看着被那阵劲风弹出去的赵子峰,下一刻,一个熟悉的怀抱拥住了他几乎要臂身分离的身躯。   “今日他若是掐你的脖子,你是不是打算连脑袋也不要了?”楚逸戴着那张模糊了他五官的面具,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沈崖却没有从中听见熟悉的笑意。   沈崖动了动嘴唇:“我……”   楚逸将沈崖放到肖宇的身边,二话没说就检查起了他胳膊上的烧伤。先前他还在天上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地方,沈崖的烧伤不似寻常的烧伤那般蜕皮发红,伤口隐隐泛着一种诡异的紫色。   “果然是凤炎……”楚逸说出了一个沈崖从未听说过的词。   他正想问楚逸什么是凤炎,忽然感觉肩胛骨的地方传来一阵剧痛,楚逸竟是用几乎要戳穿他的力道将胳膊肘以上的穴位都封死了。   沈崖轻轻嗫嚅了一声:“师父……”   这样的楚逸是他从未见过的,他仿佛在身体四周画出了一个淡漠沉静的圈,将自己与旁人生生隔离了开来。   肖宇在后头拍拍沈崖的肩膀,小声道:“公子生气了。”   就在这时,被打飞的赵子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除了额角上多了一道伤疤以外,整个人看起来毫发无损。   “阁主!”徐风望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异常激动。   赵子峰稳住气息,他看着楚逸那张平整到骇人的脸,怪笑道:“天行君果然名不虚传,方才那一掌若非你顾忌沈崖那小崽,只怕现在我已经是个残废了吧。”   楚逸淡淡道:“现在知道我名不虚传为时已晚,你掳了我天行阁的人,今日就得把三魂七魄留下。”   赵子峰大约早已听惯了这样的威胁之语,闻言,还颇有闲心地掸了掸自己的袖子,悠然自得道:“听闻天行君从不取人性命。”   “无赖。”肖宇哼道:“还蹬鼻子上眼了。”   楚逸用那张骇人诡异的脸对着赵子峰,直到把对方弄得心里开始发毛,他才淡淡道:“你觉得当个残废比当个死人要好?”   赵子峰咧嘴笑道:“天行君说笑了,我本无意冒犯贵阁,贵阁子弟包括这只小豹子精在内皆无性命之虞,只要阁下让我带走那只半妖小崽,我便归还天行阁所有人,今日这事就算揭过去了,不知天行君意下如何?”   肖宇额头青筋暴跳,怒吼道:“放你十八代祖宗的狗臭屁!”   徐风得了楚逸的照护,胆子前所未有的壮,闻言,也跟着开骂:“去你狗臭屁的十八代祖宗!”   沈崖眨了眨眼睛,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说些什么。   楚逸的声音遥遥传来:“小崖儿,你的嘴只要用来夸师父就好了。”   沈崖微微一愣,耳朵和尾巴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楚逸气定神闲地盯着赵子峰:“归还所有人,怎么,你在我天行阁偷鸡摸狗这么久,难道不知道小崖儿是我的徒弟?”   赵子峰笑了笑,摆出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道:“这么说来,阁下是不愿意把这事揭过去了?”   楚逸端了这么久,声音里终于又多出了一丝笑意:“赵公子,你虽生得不错,却还不到让我神魂颠倒的地步,尤其没我家小徒儿俊朗动人,你觉得你何德何能让我弃了他,把这事揭过去?”   赵子峰的笑容愈发诡异:“可不是,阁下乃天下第一人,怎会把我放在眼里,在你眼中,我也只不过是个善隐遁之法的无名小卒罢了。”   楚逸啧啧摇头:“不能因为我没夸你风华绝代你就妄自菲薄啊,赵公子不但隐遁之法一流,这凤炎也操纵得炉火纯青,怎会是无名小卒?”   赵子峰眯了眯眼睛,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原来阁下已经发现了,既如此,我是不是有能耐可与你谈条件了?”   肖宇哼道:“我说他怎么有本事在公子面前阴阳怪气的,原来就是仗着自己会操纵凤炎。”   沈崖看了看自己被烧伤的胳膊肘,想到先前楚逸提到凤炎时那微妙的变化,不禁问道:“凤炎究竟是什么?”   肖宇难得被沈崖请教一回,浑身的毛都跟着亮了一层:“这个凤炎,是人界三大仙门之一,长青宗的独门秘术,相传若是操控得好,可以顷刻间使一个国家灰飞烟灭。”   沈崖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肖宇:“然后呢?”   “然后?”肖宇歪了歪脑袋:“没有然后了。”   沈崖:“……”   赵子峰慢慢抬起手,一团有如活物的一样的黑焰从他手心里冒了出来,火焰四周被一圈红光围绕着,显得妖娆而诡异。   “那就是凤炎……”先前还生龙活虎的肖宇忽然安静了下来,一滴汗水沿着他的额角慢慢滑了下来。   沈崖蹙着眉,双脚不自觉地往后踉跄了一下。   他盯着赵子峰手上的凤炎,觉得身体有些发凉。这种感觉他曾经有过,那日楚逸带他逃离群妖台时,沈恪掀起的那道劲风让他打身体里感到颤栗,而现在……   赵子峰操控的凤炎给他的感觉,相较那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凤炎愈演愈烈,炎芯不知何时已燃过了赵子峰的头顶,噼噼啪啪的声音在空气中作响,那火焰仿佛一条能吞噬万物的巨龙,张牙舞爪地朝楚逸发出恐怖的嚎叫。   “阁……阁主。”徐风睁大眼睛,瞳孔里尽是惊恐。   沈崖咬紧牙关,他用另一只手摁住自己受伤的手肘,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先前赵子峰伤自己的那下,只不过是用了拍蚊子的力道。   “师父……”他的目光死死地粘着楚逸的后背,仿佛眨一下眼睛,楚逸就会被凤炎烧得尸骨无存。   赵子峰看着慢悠悠朝自己走来的楚逸,狞笑道:“这凤炎曾要过长青宗两位大能和无数弟子的性命,阁下纵然修为无双,只怕也没法全身而退。”   楚逸在距离赵子峰不到十丈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仰着头,似乎是在眺望那仿佛要燃上天际的凤炎,过了很久,他用一种近乎同情和叹息的声音道:“要过自己前辈和同门师兄弟性命的东西,又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赵子峰冷笑:“此术被长青宗列为禁术,百年来无人可破,自然值得称道。”   楚逸淡淡道:“凭你这点只知狎戏男童的道行,连此术十分之一的威力都施展……”   话音未落,赵子峰手里的凤炎便像流火一般朝楚逸倾盆而去,转瞬间,就将他的身体吞噬殆尽。   “师父!!!”沈崖瞳孔欲裂,火光在他的眼中剧烈跳动着,一瞬间,天崩地裂。 第13章 重伤   沈崖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那股从远处传来的热浪烧得他几乎要形神俱损。   “别过来。”凤炎中响起楚逸的声音。   “公子!”肖宇瞪大眼睛。   赵子峰咧着嘴,凤炎诡异的光芒映衬着他脸上狰狞可怖的表情,仿佛从无垠地狱下爬出的厉鬼。   他慢慢移动双手,凤炎的形态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变化,忽然,他的身体猛然震了一下。   赵子峰偏过头,沈崖正沉着脸死死地盯着他。这小半妖明显对凤炎心存畏惧,可同时,他投出的目光却让赵子峰有如芒刺在背,仿佛他才是那个应该懂得畏惧的人。   赵子峰冷哼一声,左手忽然朝沈崖的方向高高举起,肖宇和徐风见状,双双喊道:“小心!”   赵子峰一挥手,那原本缠在楚逸身上的凤炎忽然去了一小半往沈崖的方向飞去,眼看就要烧上沈崖的脸,火焰的外焰却猝不及防地变小了。   “恩?!”赵子峰愣了愣,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力量被一点点削弱,手里的凤炎宛如鱼入大海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子峰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心,忽然将目光投向楚逸的方向。   楚逸依旧站在离他不到十丈的地方,青衫飘飘,身上满是血痕。   沈崖瞪大眼睛,浑身发冷,楚逸的样子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娘亲被沈恪鞭打至死的场景,也是这样满身是血……   “师……父。”   沈崖步履蹒跚地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发疯似地朝楚逸跑去,就在他握住楚逸手腕的那一刻,后者忽然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我没事。”楚逸低下头,他的脸上依旧带着面具,可沈崖却仿佛看到了那张面具背后温柔熟悉的笑容。   沈崖的眼眶忽然红了,他扬起唇角,笑容里竟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与激动,仿佛那个险些丧命的人是他一般。   “师父……”沈崖小心翼翼地看着楚逸身上的血痕,其实刚才那一瞬间,他很想扑到楚逸身上,可是却不得不顾忌他身上的伤口。   楚逸不以为然道:“都是皮外伤,没你手肘上的伤重。”   “不可能!”对面忽然传来竭斯底里的吼声,赵子峰怒目圆睁,神情扭曲,若是舌头再伸长些,那活脱脱就是一只哈拉鬼的模样。   楚逸怡然自得地笑了笑:“消消气,都破相了。”   赵子峰眦目欲裂:“你怎会知道凤炎的破解之法?!”   楚逸:“比起这个,你是不是更应该关心一下自己?”   赵子峰面目狰狞,他之所以被沈恪重金所用,除了擅长隐遁之术以外,更重要的就是因为他会操纵凤炎,可如今凤炎被破,这事若是传出去……   赵子峰咬牙切齿,正打算重新发动凤炎与楚逸一决高下,却发现自己体内的气力仿佛都被人掏空了一般,就连四肢都变得绵软无力起来。   赵子峰怔在原地,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他抬眼看着楚逸,那眼神让包括沈崖在内得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你……毁了我的元丹?”一字一句,仿佛从嗓子眼里抠出来一般,带着鲜血淋漓的恨意。   楚逸:“我若不毁去你,你便会毁去更多人,何况你心浮气短已非一日,修行于你再无助益,你若还惜命,就当个寻常美人好好活着吧。”   赵子峰怔了片刻,整个人仿佛被抽了魂魄的木偶一般大笑起来,他的声音回荡在恶食草原的上空,显得扭曲而空寂。   “天行君……天行君……”赵子峰宛如念咒一般重复着那三个字,笑容里满是疯狂的嘲讽:“什么替天行道的活菩萨,你既懂如何毁我元丹,只怕习得功法也不怎么干净吧?”   肖宇喊道:“喂!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赵子峰不为所动,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慢慢靠近楚逸,似乎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了眼前这个没有脸的男子身上:“何必自欺欺人,即便你带着面具,有些事也是藏不住的……”   肖宇抱着徐风跑到楚逸身边,赵子峰眼下已与疯子无异,自然没人会理会他的疯言疯语,沈崖蹙着眉,正欲回头,却感觉到楚逸放在自己头上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那一下实在太过轻微,当沈崖反应过来时,楚逸已经绕到了他的面前。   楚逸摘下面具,俊美的脸在月色下犹如神祗。   沈崖愣了愣,这才发现赵子峰不知何时已经昏了过去。   楚逸托起沈崖的手肘看了一会儿,问道:“可有什么感觉?”   沈崖摇了摇头,正想说话,脑中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眼前的楚逸分成了好几道虚影,沈崖还没来得及去抓,整个人就在痛苦中昏了过去。   “小崖儿!”肖宇惊叫。   楚逸揽过沈崖的肩膀将他带到自己怀里,手刚一探到他的脉搏,就被那灼热的温度烫了个心惊肉跳。   楚逸叹了口气,他将沈崖打横抱了起来,对肖宇道:“快回阁里,小崖儿都要熟了!”   肖宇二话没说,化成鸽子就要往天上飞。   徐风摁住他的脖子,对楚逸道:“阁主!阁里还有人在前头的山洞里!”   楚逸看了看沈崖,目光无意间扫到他那只被凤炎灼伤的手肘,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他们可有危险?”   徐风摇摇头:“赵子峰那混蛋也怕惹上这草原里的怪物,所以挑的地方都很隐蔽,只不过他们有得被……”   徐风垂下头,他望着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楚逸从后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是我不好。”   徐风埋着脑袋拼命摇头:“是我不听师父的话到处乱跑才……”   楚逸垂下眼睑:“小崖儿伤得重,我们势必要先回去,他们既没有危险,一会儿便让你师父带人来接他们回去。”   若是搁在往常,徐风指不定又要觉得楚逸偏心,可经过今夜……   徐风想起沈崖毅然决然挡在自己面前的场景,又看见他此刻面色苍白倒在楚逸怀里的模样,最终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楚逸拍了拍肖宇的脖子,说道:“一会儿回去之后就把小羿儿带过来救人,那些孩子中应该有不少受了刺激,你看好小羿儿,让他别乱来。”   肖宇撇撇嘴,有些不情愿道:“他跑得不是很快么,哪儿用得上我,何况我才不想看着……啊——公子你干嘛打我?!”   肖宇在楚逸名曰为美人松筋骨的拍打之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飞回了天行阁。   冷羿一早就等在了楚逸的院门前,一见肖宇带人回来,立马上前接应:“还以为你在恶食草原变成红烧鸽子了,想不到竟能回来。”   肖宇一见他那张带着嚣张笑容,眼睛眉毛快飞到天上去的脸,瞬间炸毛:“那里头的东西说想吃清蒸豹子肉,我这不就回来找你了吗?”   冷羿看似心情不错,正想接话,楚逸便抱着沈崖下了鸽子,顺便将走不利索的徐风一块儿带了下来。   冷羿这才发现自家徒儿一身狼狈,更让他惊讶的是,楚逸居然浑身都是血痕!   冷羿蹙了蹙眉,他看了徐风一眼,欲言又止。   徐风倒是比冷羿想得要坚强许多,虽说浑身上下各种痕迹一目了然,整个人却不见一点颓丧,只道:“师父,这回是徒儿没用,下次我一定亲手撕了赵子峰那个狗贼!”   冷羿与徐风四目相对,片刻,他伸出拳头敲了敲徐风的肩膀。   楚逸一句话没说,下了鸽子就抱着沈崖就往自己屋里走。   冷羿喊住他:“那赵子峰有何本事?竟能伤你至此?”   “之后再与你说,你先同小风风的师母去草原救人。”   徐风眨了眨眼眼睛,下意识地看向肖宇。   肖宇急得直叫唤:“公子!”   楚逸关了院门,在进屋前先从院子里采了几株药草,以最快的速度捣碎搅拌,随后将它们溶于水中喂沈崖喝下。   这不知是何偏方的东西见效奇快,沈崖才被楚逸抱到屋子里躺下,神智便已渐渐恢复,楚逸看着他仍有些涣散的眼神,说道:“凤炎乃毒火,凡是被其所伤者会全身发热,若延误了时辰,则会危及性命,好在赶回得及时,服了为师的药,你的热度即刻就会退下。”   沈崖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楚逸,也不知他说的话听进了多少。   楚逸在那头翻箱倒柜:“待会儿我要看看你的手,可能会弄疼你……”   沈崖:“手不疼。”   楚逸无奈地笑了笑:“眼下点了你的穴,自然不疼。”   他从柜子里掏出一个小方盒,一转头,就对上沈崖漆黑如星的眸子。   “师父,你先治你自己吧。”   楚逸:“我说了只是皮外伤。”   沈崖:“我疼。”   楚逸:“?”   沈崖嘴角下垂,声音沉如铁石:“师父满身是血的样子,我看着疼。” 第14章 急迫   楚逸拿着方盒走到沈崖身边,用手指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   沈崖抓住楚逸的手腕,眼里带着惯有的执拗。   楚逸不为所动,他用另一只手解开方盒的搭扣,从里面拿出一根金针,干脆利落地扎在了沈崖的右胳膊上。   沈崖蹙眉,那一瞬间的痛感让他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楚逸抽出被沈崖握住的那只手,轻轻覆上他的眉眼,柔意在指间一点点化开。   楚逸下针的动作极快,安抚沈崖的那只手却一直轻缓地移动着:“金针入体,痛楚难免,我只能竭尽所能将你的注意力移到……”   沈崖嘴角绷成一条直线,打断道:“师父不必浪费功力,不过是一条胳膊的疼痛,我受得起。”   楚逸扎完最后一根针,叹道:“你这些日子受得苦已经够多了,你既拜我为师,我自然要护你周全。”   楚逸收回手,却在无意间对上了沈崖的眼睛。   那黑眸同他第一次见到的一样,内里仿佛有烈火在燃烧:“徒儿此生不会一直受师父庇佑。”   楚逸笑了笑,他看着沈崖认真的小脸,忍不住用手捏了捏他腮帮子上的肉:“知道你好强,只不过这英雄救美乃我生平所好,将来你若是生成个风华绝代的模样,即便不想受我庇佑,也由不得你。”   沈崖一言不发,只是直直地盯着楚逸。   楚逸满身是血,却不知发的是哪门子疯,继续跟着自家徒儿没脸没皮道:“在我这儿可没你逞强的份,尤其你还生得这么好看,一旦伤了病了就得乖乖躺着,不准只身犯险,当日是你缠着要拜我为师,所以你只能听我的话……”   沈崖不假思索道:“我自然听你的话。”   楚逸笑了笑,他的视线游移到某处,目光骤然一顿,他再次伸手盖住了沈崖的眼睛,整个动作宛如行云流水,脸色却在沈崖看不见的地方变得极为难看。   凤炎不同于寻常烈火,术中自带毒性,时间一久,被凤炎烧伤的地方经脉皆会坏死。   先前他用金针欲图缓解凤炎的毒性,按理说只消一会儿,那块被烧紫的地方就该好转,可眼下……烧伤处竟开始渐渐发黑。   “师父?”沈崖疑惑道。   楚逸抚摸着他的眼睛,声音轻柔,一点也未透出脸上显现的忧愁:“睡吧,这伤过几日就该好了。”   沈崖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楚逸打断道:“你若不睡,为师可没法安心去处理身上这些伤。”   所有想说的话在一瞬间被吞进了肚子里,沈崖闭着眼睛,感觉到属于楚逸的气息一点点包裹住他,渐渐地,他的意识开始朦胧……   “一定要治好。”沈崖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力度。   楚逸挪开手,沈崖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他闭着眼睛,所有的决绝与执拗在一瞬间烟消云散,那张俊朗的脸上有的只是伤横累累过后的憔悴,带着仿佛这个年纪不应承受的憔悴与痛苦。   楚逸将沈崖的右手包入掌心,食指和中指并齐搭在他的脉上,他试图以真气化解凤炎的毒性,可是……   “定是你生得太好看,连这毒都舍不得与你分开。”楚逸的脸上带着一丝苦笑,他将方盒里的金针尽数插到沈崖的右胳膊上,如此才没有使伤处更加恶化。   楚逸沉浮世间多年,自认沈崖的遭遇并非一等一的惨烈,可兴许是因为这小半妖生得太过好看,又或许是因为他是他唯一的弟子,故而三番两次撞见沈崖受伤,楚逸漂泊在外的心竟也跟着抽疼了起来。   他就着床畔坐了大半天,直到伤口隐隐作痛,才想起自己答应沈崖的事。   楚逸轻轻阖上屋门,兀自来到了庭院深处,这是先前他替沈崖摘退热药的地方。   他褪下自己的上衣,白皙的酮体上带着无数鲜血淋漓的刮痕,仿佛纵横在上等羊脂玉上的刀痕,着实生出一种天物被暴殄的痛感。   楚逸摘了几株药草,正要碾碎了往伤口上抹,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   “才脱了衣裳你便来了,美人恩最是难消,我是否该有点表示?”   冷羿站在不远处,他神色凝重,素来有展翅翱翔之势的眉毛紧紧揪在一起,他没有理会楚逸那一嘴的油味,沉声道:“凤炎之毒天下罕有,你被烧成这个样子,当真没事?”   “肖宇都告诉你了?”楚逸一边往身上抹草药,一边笑道:“他人呢?”   冷羿:“打发他回屋了。”   “他今日飞了许久,翅膀该断了,你也不要太心疼,回头……”楚逸话说了一半,见冷羿沉着脸,没有半点要搭腔的意思,无奈道:“赵子峰的凤炎不过初出茅庐的水准,想来练成不久,根本不足畏惧,你觉得他能伤到我几分?”   冷羿没有说话,目光直直地落在楚逸身上,仿佛要把原先就破皮伤肉的地方再盯出几个洞来。   楚逸笑道:“赵子峰功力不如你,我连你都打得过,何况……”   冷羿瞪了楚逸一眼,眼见那药草犹如灵丹妙药一般治愈着楚逸的伤口,脸色才渐渐恢复了正常:“我们回去的时候,赵子峰已经不见了。”   楚逸有些意外:“他被我毁了元丹,伤成那样,自己是走不了的。”   冷羿:“会不会是沈恪……”   楚逸摇摇头:“他在人、魔两界早已声名狼藉,被人四处追杀,此番他定是想借凤炎和小崖儿一事在沈恪面前拔得头筹,在妖界占得一席之地,然而他现在功力全失,沈恪捡他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冷羿颔首:“想来当初沈恪会重金请他,也就是看上他的隐遁之术和你所谓的那初出茅庐的凤炎吧。”   楚逸笑了笑:“被他绑走的那些孩子可都带回来了?”   冷羿神色骤变,他微微垂下头,神情隐没在夜色中:“一共六个,徐风不算,有四个都被糟蹋了……还有一个……”   楚逸瞳孔微缩,仿佛已经猜到了后面的话。   冷羿:“不堪受辱,自尽而亡。”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冻结了,过了很久,楚逸抬手轻轻拍了拍冷羿的肩膀。   冷羿握紧双拳:“是我大意……”   “天行阁的阁主是我。”楚逸垂着头,双眼被黑暗隐没得无影无踪:“阁中子弟受辱而死,我却未曾替他手刃仇人……”   冷羿凝视着楚逸。   楚逸回望着他:“为何如此看我?见异思迁了?”   他的声音平淡如水,仿佛在陈述一个无趣的故事。这种玩笑他开了无数遍,却还是头一回说得这般苍白无力,就好像是触犯律法之人一早就在心底打好腹稿的托词,随时都能被丢出来当作混淆视线的□□。   冷羿挑眉:“我只是想试着看清你背负的过去。”   “都看了这么些年了,不如想些实在的。”楚逸拢上自己的衣服:“弄些好吃的宽慰宽慰小风风吧,毕竟是个孩子。”   冷羿仿佛已经习惯了楚逸这般顾左右而言他的行为,他道:“那小子心大,倒是沈崖,听说被凤炎烧坏了手,不过你既能医治自己,他……”   一听到沈崖的名字,楚逸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冷羿愣了愣,他很少见到楚逸有这样喜怒形于色的时候,心瞬间提了起来:“他怎么了?”   楚逸看了眼沈崖睡觉的那间屋子,沉声道:“我本想用金针替他引去凤炎的毒性,却不见丝毫起色。”   冷羿:“你不是说赵子峰的凤炎不足畏惧吗?”   楚逸眼角下垂,神色有些晦暗:“我一定会寻出此间缘由。”   接下来的两日,沈崖的身体一直与金针为伴,丝毫不见好转。楚逸翻遍了藏书阁里所有的医书,也没有找出任何可以回转的办法。   冷羿倚在门边看着楚逸的背影,以他的道行不眠不休两日照理来说毫无问题,但兴许是因为先前被赵子峰那半吊子的凤炎烧了几下,身体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适,此刻,冷羿竟从他的动作里看到了一丝疲惫。   “从没见过你这么拼命的模样。”   楚逸将最后一本医书放回书架,笑道:“我救你的时候也是如此拼命。”   冷羿挑挑眉,嗤笑了一声。   楚逸问道:“小崖儿可还好?”   冷羿:“还是老样子,肖宇守在那儿,若有什么状况,很快就会……”   话至一半,冷羿的目光骤然一凝,他直起身体,一只手迅速化成了兽爪。   “等等。”楚逸走到冷羿身后,与他一同眺望天际。   冷羿眯了眯眼睛,在看清天边出现的人之后,慢慢收起了锋利的爪子:“这小子年纪看上去不大,道行却跟个老妖精似的。”   楚逸望着从剑上蹦到自己面前的陆锗,无奈道:“小羿儿啊,你若是说话一直这么不中听,你家小鸽子可是要飞走的。”   冷羿哼了一声,将头转向另一边。   楚逸露出个揶揄的笑容,随后垂首看了陆锗一眼。   陆锗很自来熟地将一个信封递到楚逸手里,惜字如金地说了两个字:“沈崖。”   楚逸愣了愣,连着眉梢都染上了笑意:“替我谢谢你姐姐。”   陆锗点点头,一个跟斗跳上那把比他人还长的剑,去也如风地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中。   冷羿瞥了眼楚逸手里的信纸,问道:“你让陆月华替你寻的药方?”   楚逸一边扫视着信上的内容,一边摇头道:“应该是她得到消息后替我寻的,我以为除了我之外天下无人能解凤炎之毒,所以就没去叨扰她。”   冷羿挑挑眉,这回轮到他用揶揄的表情去瞅楚逸了。   楚逸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任何玩笑的意味,这让冷羿的心里的那根弦也不禁紧绷了起来。   “怎么?”   “我要寻三样东西。”楚云道:“灵狮粉、甜菊丹、承天露。”   冷羿愣了愣,很快道:“灵狮粉不在话下,至于承天露,此物乃迷瘴森林的圣物,只怕要费一番功夫……”   冷羿兀自琢磨着,楚逸的视线则片刻不离地在他身上逡巡,直把他看得浑身发毛,忍不住道:“你想用眼睛吃了我?”   楚逸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小羿儿,这甜菊丹于你而言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冷羿蹙了蹙眉,别过头去:“无能为力。”   楚逸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他看着冷羿的侧脸,故意压低声音道:“甜菊丹乃白菊公主所结的果实,我记得这公主虽然气性火爆,但对小羿儿你却是一往情深……”   冷羿刚掀眼皮想瞪楚逸一眼,耳边忽然响起翅膀扑腾的声音。冷羿心里一颤,一眨眼就见鸽子宇停在了他和楚逸之间。   肖宇化成人形,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在两人间来回溜达,最后停在了冷羿身上:“谁对你一往情深?” 第15章 转体   冷羿看着肖宇的眼睛,莫名觉得有些愉悦,他扬了扬唇角,正要说话,肖宇忽然转过头对楚逸喊道:“公子!不好了!”   冷羿:“……”   楚逸正双手抱着胸想要看好戏,闻言,脸色当即一变。   他几乎已经猜到肖宇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肖宇:“小崖儿刚刚醒了一会儿,脸色很不好,问他觉得如何他又不说,眼下好像疼晕过去了!”   冷羿蹙眉:“不是用金针控制着吗?怎么会疼?”   “小崖儿的体质与常人不同。”楚逸沉声道:“他是半妖之身,如今想来,我无法用寻常法子替他解去凤炎的毒性,也是因为这缘故。”   肖宇拉拢着脑袋,担忧道:“公子,他不会有事吧?”   “有事。”楚逸将陆锗送来的那张纸叠好放进前襟里,神情凝重得有些可怕:“他会疼,说明毒性已深入体内,再这样下去,最多撑不过五日。”   冷羿和肖宇同时睁大眼睛。   楚逸盯着冷羿,眼中少了玩笑的意味:“灵狮粉,承天露,包括甜菊丹,一样都少不了。”   冷羿尽管有些不待见甜菊丹这东西,却也知事态严重,正色道:“你不是说凤炎之毒除你之外无人能解吗?你当真相信陆月华的药方?”   楚逸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是药方,她送来的是转体之法。”   肖宇疑惑道:“转体?”   楚逸颔首,眼神中闪过一丝深意:“将半妖彻底妖化的法子。”   冷羿和肖宇不约而同道:“妖化?!”   两人对视一眼,冷羿那张嚣张强横的脸上难得浮现出震惊之色:“此事有悖伦理,前代老狼王至死都束手无策,即便是陆月华所言,你就不怕……”   “我已倾尽全力,却依然无法替他解毒,难道我也要束手无策,就那样看着小崖儿去死?”   肖宇面露忧色:“公子……”   “我有分寸。”楚逸笑了笑:“何况天行君救人无数,最后却看着自己的徒儿死在眼前,你们觉得我会让这种败坏我名声的事发生吗?”   肖宇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得是,咱们天行阁的阁主自然无所不能,区区转体之术,没什么好担心的。”   冷羿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突然问了句:“那天行阁的管家呢?”   肖宇:“管家从未赢过阁主。”   冷羿眉梢一动,他微微扬起下巴,一步步朝肖宇逼近:“赢你还是不在话下的。”   肖宇咬了咬舌头,心道自己嘴巴太快,又觉得此处不能认怂,正打算上前跟冷羿干上一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强大的推力。   “怎么回事?!”肖宇垂头盯着自己的脚,那俩东西活像撒欢的野狗,全然不受自己的控制,就那么直挺挺地往前冲去。   冷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撞进了自己的怀里,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下巴正顶着肖宇的头顶。   肖宇抬起头,两人对视的那一瞬,双双都愣住了。   楚逸走过来,他将手搭在肖宇的肩膀上,对冷羿笑道:“这份大礼小羿儿可喜欢?”   冷羿看了看仍旧动弹不得的肖宇,又见楚逸那满脸揶揄的笑容,挑眉道:“不就是甜菊丹吗,我弄来给你便是。”   楚逸挥挥手:“时效有限,我去接小崖儿,一会儿在阁门前等你们。”   离开藏书阁后,楚逸迅速回到了屋里。这两日他翻看医书,没有时时刻刻陪在沈崖身边,好几次他回来的时候,沈崖都处于昏迷状态,这回却是难得醒了。   沈崖正疼得满头大汗,一见楚逸进来,忍不住道:“师父……”   楚逸眉毛眼睛揪在一起,叹道:“疼成这样,还是昏了得好。”   沈崖摇摇头:“醒着好,我都许久没见师父了。”   楚逸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才两日而已。”   沈崖笑了笑,问道:“师父身上的伤可治好了?”   “早治好了,美人之令,我岂敢不从?”楚逸将插在沈崖右胳膊肘上的金针迅速地拔了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住了他手肘上方的穴道。   他抬眼看了看沈崖,后者神色不变,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楚逸无奈道:“疼就是疼,在我面前无需忍耐。”   沈崖不以为然。   楚逸露出个无奈又宠溺的笑容,他伸手摸了摸沈崖的耳朵,随后将手伸进被窝里,将沈崖整个人抱到了怀里:“小崖儿这么会说话,长大了可不要和师父抢美人。”   沈崖突然被楚逸抱到怀里,整个人有些发愣。过了一会儿,他认真道:“我有师父就好了。”   沈崖抬眼看了看楚逸,楚逸朝他笑了笑,也不知把话听进去了几分。   楚逸替他沈崖穿好衣裳,抱着他来到天行阁门口,以往阁里四处都会有小妖精玩耍,这两日却是少了许多。这里头有受了冷羿管制的原因,更多的却还是害怕再遇到赵子峰那事。   沈崖半睁着眼窝在楚逸的臂弯里,眼见此景,问道:“他们都还好吗?”   楚逸看了沈崖一眼,将冷羿对他说的话悉数告诉了沈崖。   沈崖垂着头,发梢盖过了他的眼睛:“若我能再强些……”   “就知道你要这么说,小崖儿,你才多大点岁数,不要事事都往自己身上扛。”   “我知道,我没有事事都往身上扛。”沈崖凝视着楚逸,说道:“可是天行阁是师父的,师父既然不在,我自然要替你守着这里。”   楚逸愣了愣,他看着沈崖的眼睛,面对这个比自己小了百岁的孩子,一时竟哑口无言。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被沈崖给震慑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楚逸回过神,发现鸽子宇和豹子羿正一前一后往他这边赶。   “公子!”鸽子宇一看到楚逸,瞬间变回了肖宇,他指着从后头赶上来的冷羿,面红耳赤地控诉道:“公子!必须把这东西赶出天行阁!”   楚逸看了看一脸慵懒餍足的冷羿,对肖宇笑道:“这东西怎么了?”   肖宇怒道:“他不知对我下了什么妖术,害我动弹不得,这样也就罢了,居然还趁人之危,对我又掐又捏,他……”   楚逸用手捂住沈崖的耳朵,笑道:“他怎么了?”   冷羿啧啧叹道:“傻鸽子,你还真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银子呐。”   肖宇一点也不想搭理这只没脸没皮的豹子精,对楚逸道:“公子!我们快去迷瘴森林吧,让这东西去拿灵狮粉!”   所谓的迷瘴森林就是指位于天行阁北面的一片巨大丛林,数百年前,几大仙家名门在此处开战,致使生灵涂炭,里头的花草树木受血腥气与邪气的影响,个个倒行逆施,非但修炼成精,更甚者凶暴歹毒,凡是活物进到里面,很容易成为食肉植物的口粮,三界以“百步一炼狱”来形容迷瘴森林,而陆月华信中所提到的甜菊丹和承天露却恰恰都在其中。   楚逸:“这回让小羿儿跟我走吧。”   肖宇:“……啊?”   冷羿挑眉,朝肖宇露出个挑衅似的笑容:“你就洗干净等我回来吧,傻鸽子。”   肖宇正要发作,楚逸忽然道:“你去拿灵狮粉。”   这回连冷羿都跟着愣了一下。   灵狮粉即成精七百年以上的狮子精的鬃毛磨成的粉末,天行阁附近能寻到此物的只有冷羿从前待过的那片草原,那草原与恶食草原相隔一河,过去由冷羿管着,自打他跟楚逸来到天行阁之后,那地方就交给了一只成精八百年的狮子,那狮子跟冷羿的交情还算不错。   楚逸对肖宇道:“你拿了灵狮粉,就速来迷瘴森林与我们汇合,小崖儿身上的伤经不起来回,我必须在迷瘴森林里就施术。”   沈崖不知道楚逸要对自己干什么,事实上他也没有兴趣知道,他只是静静地窝在楚逸的怀里,一副任君摆布的模样。   这个人不会害他,他只要知道这点就足够了。   冷羿道:“狮王不认得他,怎会将灵狮粉给他?”   肖宇惯会跟冷羿拌嘴,这会儿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在理。   楚逸老神在在地笑了笑,他对肖宇道:“你就跟狮王说,是冷羿让你来拿灵狮粉的。”   肖宇:“他若不信呢?”   “他不会不信的。”楚逸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目光在冷羿与肖宇间徘徊。   冷羿愣了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那张不可一世的脸瞬间明媚起来,他对肖宇道:“你去吧,他会信的。”   肖宇:“?”   冷羿挑眉,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刚刚那几下,你身上已经有我的味道了。”   楚逸笑了起来。   肖宇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就在这时,他瞥见沈崖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   毒性又加剧了,意识到这点的肖宇顾不得其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变成了一只大白鸽,顺带扫了冷羿一脸的鸽毛,嗷嗷直叫道:“冷羿!你他娘的给我等着!”   说话间,他已飞得没了踪影。冷羿朝他离去的地方笑了笑。   那一头,楚逸的脸色又凝重了几分,他给沈崖喂下一枚止痛丹,用手轻轻拍了拍在自己怀里不住颤抖的身体。   冷羿望着沈崖,这幅没有任何防备,全身心蜷在楚逸怀里的模样让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他沉默片刻,忍不住叹道:“也就在你这儿,他才像个孩子。” 第16章 冒险   楚逸抱着沈崖坐在豹子羿身上,几缕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打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斑驳的阴影。   林中树木遮天蔽日,空气中透着古朴的沉香,迷瘴森林被一片薄雾笼罩,带着朦胧而神秘的气息。   四周的景象尽管诡异了些,却远没有达到传闻中“百步一炼狱”的程度。   “我从前来可没那么平静。”楚逸抱着又昏睡过去的沈崖,打趣道:“小羿儿,看来是白菊公主知道你要来,提前清障了啊。”   冷羿瞪着一双豹子眼,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你倒是挺会想。”   楚逸:“不是我会想,只不过……”   话音未落,前方的土壤下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地面被一条条划开,无数条藤蔓破土而出,仿佛浪花一般高低起伏地律动着。   冷羿跳到身后一棵粗壮的树干上,打算借力俯冲咬断那些藤蔓,楚逸忽然拍了拍他的脖子:“不必如此,他没有杀气。”   冷羿笑道:“你也不必如此,又没带面具,你现在可不是天行君。”   楚逸:“指不定这些藤蔓的主人是个美人,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暴殄天物。”   冷羿嗤笑一声,却没有再要咬断那些藤蔓的意思,而是借力躲到了另一棵树上。   那藤蔓确如楚逸所说,没有丝毫要攻击他们的意思,他在原地扑腾了一会儿,忽然虬结成一个树人的模样:“受白菊公主之命,请二位随我来。”   那是一个小姑娘的声音,清冽而不失恭敬。   冷羿蹙了蹙眉,一副“何方妖孽,报上名来”的表情。   那树妖的身子盘根错节,只露出一张清秀可爱的脸蛋,被冷羿这么个千年豹子精一瞅,吓得险些把脑袋钻进树皮里。   “世人都道迷瘴森林诡谲难测,想不到竟有如此清灵可爱的姑娘。”楚逸抱着沈崖从后头走上来,不动声色地将冷羿挤到了一边。   冷羿哼了一声,正打算寻个地方躲清闲,就听楚逸对那小树妖道:在下只不过稍微提了句,不想白菊公主竟真替我们清了障,这一路可好走多了。”   小树妖轻轻一笑:“公主得知冷……公子要来,欣喜难耐,一早就命我们布置好了。”   她说归说,却半点不敢往冷羿那边看,倒是冷羿一听到她与楚逸的对话,自己凑了过来。   楚逸露出个揶揄的笑容:“你不是躲清闲去了吗?”   冷羿打量着楚逸:“那朵菊花怎么知道我们要来?”   “应该叫公主。”楚逸让小树妖在前头带路:“自然是我提前禀告公主的,不然你以为我们这一路怎会走得这么顺?”   冷羿有些惊讶:“你何时知会的她?”   楚逸凑到冷羿耳边,轻声道:“自然是趁你和你家小鸽子卿卿我我,无暇他顾之时。”   冷羿的脸色一时变得极为复杂,过了很久,他才咬牙切齿道:“知会她做什么?凭你我的本事,应付这迷瘴森林里的东西还不够?”   楚逸笑了笑,他看了眼窝在自己怀里、此刻还算平静的沈崖,漫不经心道:“小崖儿在我怀里躺着,我哪有心情管外头那些丑东西,自然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冷羿:“……不是还有我。”   楚逸不以为然:“你若是出招,我在你身上必然坐不安稳,到时牵扯到小崖儿的伤口可如何是好?”   冷羿:“……”   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他很想知道肖宇是如何做到成日与楚逸朝夕相处的。   那小树妖走在前面,目光却一直暗暗地往后瞥,传闻他们那雷厉风行的公主对冷羿一点法子都没,方才她初见冷羿时,也觉得这人凶神恶煞、难相处得很,想不到楚逸三言两语就把他弄得无话可说。   小树妖偷偷打量着楚逸,感觉这人不但生得好看,还有意思得很。   而就在这时,一直乖乖窝在楚逸怀里的沈崖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中没有刚醒时的那种朦胧与迷糊,兴许是被迷瘴森林压抑阴森的环境给刺激到了,那漆黑如星的眸中带着一种极富攻击性的警惕感。   小树妖乍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心里一阵猛颤,沈崖目不转睛地打量了她一会儿,才将视线挪开。   “醒了?”楚逸的声音从上头传来。   沈崖紧绷的小脸微微松动:“有不好的味道。”   楚逸佯装正经道:“好徒儿,师父这两日一心想着你,可没出去寻乐子。”   沈崖有些发蒙,还没想好怎么接话,楚逸忽然用手碰了碰他的额头:“这儿是迷瘴森林,来路不明的妖精多了去了,你不用操心,有我在,好好歇着吧。”   熟悉的气味和温度盖过一切,不一会儿,沈崖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这会儿包括楚逸和冷羿都闻到了一股黏腻的血腥味。   冷羿警惕道:“什么东西?”   “请两位循着我走过的地方走。”前面的小树妖脚步一顿,忽然打起了弯,她一边带着楚逸他们七扭八扭地向前拐,一边道:“这地下有血蚯蚓,不招惹它们还好说,一旦招上了,被它们蹭到一点,那真是神仙都救不回来。”   楚逸蹙眉,不自觉地摸了摸沈崖的脸。   冷羿偏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楚逸沉声道:“方才你我都没发现血蚯蚓,倒是小崖儿先发现了。”   冷羿瞥了眼昏睡过去的沈崖:“他虽是半妖,到底留着狼王的血,嗅觉自然……”   楚逸扯了扯嘴角:“小羿儿,你还是豹子王呢,论嗅觉总不至于不如小崖儿吧。”   冷羿语塞,片刻,他轻哼了一声。   楚逸神色凝重道:“中了凤炎之毒的人,身体的某一处感官会臻于鼎盛,就好像将死之人回光返照一般。”   冷羿揪起眉头。   楚逸垂首,声音异常沉重:“或许是因为半妖之体,小崖儿体内的毒蔓延得比我想象之中还要快上许多。”   走在前面的小树妖一直竖着耳朵,闻言,忙道:“很快就要到了,若是冷公子相求,公主必会将甜菊丹交予你的。”   “甜菊丹百年方得一颗,与公主修行所结元丹同生,白菊可解万毒,是难得一见的宝物,若非此番带了小羿儿来,只怕……”   楚逸投给冷羿一个感激的笑容。   冷羿哼了一声,片刻,他的嘴角轻轻弯起:“放心吧,我不会让天行阁里的任何一个人死在我的眼前。”   小树妖用脚下的树藤掀起一块前面地上的土板,那是一个可容两人通过的口子,只不过下头没有梯子,那一眼望下去就深不见底的东西在寻常人看来就是万丈深渊。   “两位公子请。”小树妖说完这句话,率先跳了下去。   楚逸和冷羿紧跟其后。空气对撞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冷羿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道:“这下面是什么?”   小树妖:“菊国,是公主殿下的祖母建造的,这迷瘴森林当年遭人间仙门世家荼毒,到处都是沾了邪气想要吸食/精魄的花草虫鸟,会抛头露脸的,个个都有几百年的道行,公主殿下的祖母担心那些修为不够的小菊精受到迫害,故而在地下建造了菊国,以法术作为屏障。”   楚逸眼睑微垂,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凄然。   冷羿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楚逸忽然像变戏法似地换了张笑脸,问道:“听你的意思,从前没来过这儿?”   冷羿挑眉道:“我几时说来过?”   楚逸:“那你和白菊公主……”   冷羿哼道:“我跟她又不是在这里见的面。”   说话间,脚底隐隐传来光亮,渐渐地,那亮光越来越耀眼,一时恍若白昼。   “哐——”   眼前的景象尚未完全明朗,耳朵忽然爆出一丝巨响,女子愤怒的声音在众人耳边炸开:“要我把甜菊丹给你们江景门,痴心妄想!”   甜菊丹、江景门。   六个字迅速拽住了楚逸的耳朵。   同一时间,被那声爆响惊到的沈崖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白光褪去,眼前的景象终于明朗。   这是一座琉璃石砌成的大殿,四个屋角包括支撑房梁的柱子上都镂刻着白菊的纹饰,地面是一片晶莹剔透的白,乍眼望去仿若河水凝冰而成。   大殿阶梯的顶端站着一个身着鹅黄衣衫的女子,她面容妍丽,一双杏眸里却透着凌厉凶悍之色。   楚逸啧啧叹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这白菊公主果然不同反响。”   他目光下移,顺着地面那道被白菊公主用茎蔓打出的划痕一路看过去,那头站着一个架势有些狼狈的白衣老头,他的手边落着一把配剑,一看就是被白菊公主刚才那一下给打掉的。   “师叔,您没事吧?”那老头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楚逸定眼望去,目光骤然一怔。   那是一个身着缎面白衣的青年,青年黑发如瀑,眉心点着一点绛红的美人痣,他眼尾纤长,目若朗星,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仿佛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楚逸盯着那青年看了许久:“……纵是潘安宋玉在世,怕也不过如此。”   青年朝楚逸笑了笑,缓缓道:“公……”   就在楚逸竖起耳朵想要听听那美人说什么时,怀里的沈崖忽然一阵猛颤。   竟然吐血了!   楚逸看着胸前被血迹晕染的地方,一时什么画中美人都顾不上了。 第17章 暗涛   冷羿蹙眉:“怎么会这样?”   沈崖中毒的那支胳膊已经泛出了一大片紫色,楚逸探看了两眼,脸色愈发凝重:“撑不过一日了……”   沈崖的喘息声在大殿的角落回响。   冷羿抬眼看了看站在阶梯上的白菊公主。   公主乍一接触到他的视线,整个人微微一怔,周身的冷气宛如遭遇烈阳一般迅速散去,连着眉眼都柔和了起来:“再给我半日,甜菊丹既可炼成。”   冷羿颔首:“多谢。”   白菊公主凝视着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苏婵!你这是何意?!”先前那个被打落了佩剑的白衣老者喝道:“他们一字未提,你便将甜菊丹供手送上!我等出重金所求,你却翻脸不认人!可是没把我江景门放在眼里?!”   苏婵冷笑道:“哼,江景门?这迷瘴森林肮脏了百年,岂不是也有你们祖祖辈辈的一份功劳在这儿?我若是将甜菊丹给你们,可对得起我那些受无妄之灾而死的族人?!”   白衣老者心头怒火旺盛,想要发作,却在看到地上的那条鞭痕之后迟疑了起来。   他平复了心绪,说道:“你若是把甜菊丹给我们,就是于我们江景门有大恩,待我回去救回掌门……”   “咳。”画中美男子忽然干咳了一声。   白衣老者顿了顿,在接触到那画中美男子的目光之后,不情不愿地改口道:“待我回去救回前掌门,日后于你族也必有助益。”   美男子笑了笑:“师叔莫要多想,不怪公主不卖我们面子,毕竟天行阁在前,我们争不过也是情有可原。”   白衣老者的脸色骤然变了,他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冷羿和楚逸,嘴皮子稍稍动了两下,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楚逸看向那美男子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阁下怎知我们是天行阁的?”   美男子扬了扬唇角:“能让白菊公主主动将甜菊丹奉上,除了天行阁的冷羿之外,还有何人?”   楚逸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偷偷瞅了瞅冷羿,那眼神仿佛在说,有这么多人知道白菊公主喜欢你啊?   冷羿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下。   美男子的目光在楚逸和他怀里的沈崖之间逡巡了片刻:“江景门新任掌门颜卿,见过三位。”   他话音方落,后头的白衣老者便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将头扭到了别处。   楚逸有些意外,他将这画中美人又重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审视了一番,发现他左手的食指上带着一枚黑底鎏金的戒指,那是历代江景门掌门的象征。   “在下楚逸,见过掌门。”楚逸笑了笑:“阁下风姿绰约,比得老掌门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颜卿眯了眯眼睛:“楚公子跟我师伯打过交道?”   楚逸笑道:“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上回我们阁主跟贵门掌门比武过招,在下有幸远远瞧上了一眼,只觉老掌门修为高深,气度不凡,至今难以忘怀啊。”   众人:“……”   当初楚逸以天行君的身份收拾了抢徒弟媳妇的江景门掌门,这事在三界已经传开了,传闻那掌门被他打得脸红鼻子肿,险些一命呜呼,这会儿他居然还当着人家门人的面……   只不过那猪的比喻还是十分清新脱俗的,在场除了那白衣老者之外,所有人都被楚逸惹得暗暗发笑。   颜卿不知是不是心肺受损,这回咳得比上回还多了几下。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楚逸,意有所指道:“天行君没有来?”   楚逸神色不变:“阁主忙着行侠仗义。”   颜卿笑了笑,他的目光下移到沈崖身上:“我还以为他是忙着在替这小半妖寻解毒之法呢。”   冷羿一直靠着柱子假寐,闻言,睁开眼睛看了看颜卿。   楚逸笑而不语,心道这大美人肚子里不知道有几根弯弯绕绕的肠子,可沈崖却是再也耽搁不起。   他难得一回无视了与美人深入攀谈的机会,对苏婵道:“公主殿下,可否让小崖儿在此稍作歇息,待我取了承天露再回来照看他?”   兴许是因为冷羿的关系,苏婵对待楚逸的态度还算客气:“你可知承天露为何物?”   楚逸点头,尽管陆月华信中没有提及,但他还是肯定道:“迷瘴森林最东边的那棵千年老槐树,取其露水即可。”   苏婵摇头:“你是要医治他的毒,那就要取那槐树精在清晨十分凝下的第一滴露水,如此方有奇效,否则,以这半妖的伤势,纵是有甜菊丹为助力,只怕也回天无力。”   冷羿蹙眉:“那槐树精周围尽是些不明来历的凶神恶煞,清晨时分软土下更有血蚯蚓作祟,此去岂非凶险异常?”   苏婵神色一动:“我自会与你们同去,这林子里的东西我还是有些办法的。”   冷羿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出言拒绝。   苏婵心情大好,连着看那白衣老头似乎都顺眼了起来,她对在一旁呆战了很久的小树妖道:“把江景门和天行阁的诸位安顿一下,今夜我要闭关提炼甜菊丹,任何人不得打扰。”   楚逸和冷羿被安排在了同一殿中,当夜,楚逸替沈崖探查完伤势,正想外出研究陆月华顺带整来的能把半妖完全妖化的配方,沈崖忽然叫住了他:“师父。”   那一声极轻极细,却还是分毫不差地落进了楚逸的耳朵里。   楚逸转过去,沈崖忽然抓住了他的袖子。   尽管这孩子平日看上去硬邦邦的,和人说话也总是语气不打弯,但楚逸知道,沈崖的心思其实很细腻。而且虽说他活了七十岁,但经历的人事只怕还没有某些凡人一生来得多,所以楚逸总是能很清楚地看清他的想法。   楚逸用手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笑道:“小崖儿,你不会有事的,天行君面前从未死过人,知道么?”   沈崖点点头,尽管他现在很虚弱,但他的眼神却依然如楚逸初见他时那样闪烁着执着坚毅之色。   这种强烈的求生欲望让楚逸有些吃惊,他见过各种心怀执念之人,活着时恨不能上穷碧落下黄泉,可当死亡临近之时,却很少有人能将这种执念贯彻到底,纵是心有不甘,也不过是暗恨自己时日无多,如沈崖这般坚信自己会活下去的人,实在寥寥无几。   即便这孩子是相信自己能替他解毒,但追根朔底,能让他这般想要活下去的缘由,还是在于他娘亲的大仇。   楚逸用指腹摩挲了下沈崖的脸颊,轻叹道:“我还让你不要复仇之心太重,如今看来,还真是凡事有弊必有利……”   沈崖双唇微启,他凝视着楚逸,似乎是有话想说,可惜第一个音节还未到嘴边,就又忍不住剧咳起来。   楚逸见他又吐出一口血,当下喂他服下一颗丹药,顺便用衣袖替他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可是觉得胸口憋得慌?”   沈崖点点头。   楚逸眼睑微垂,他将沈崖从床上抱了起来,一路走到院子,沈崖乖乖窝在他怀里,也不问楚逸要带他去干嘛。   楚逸走到庭院里,院里栽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生得清秀挺拔,一点都不像是迷瘴森林的特产。   他将沈崖护在怀里,在这大得有些过分的庭院里转来转去,最后在一座石桥上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冷羿一早就察觉到了楚逸和沈崖的气息,这会儿转头一看,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到哪儿都带着他,你怎么不拿个布兜把他吊在身前?”   “他胸口闷,我带他出来透透气。”楚逸顿了顿,没正经道:“瞧你这话酸的,小羿儿吃醋了?”   冷羿:“……”   楚逸跟他比肩而立,视线随着冷羿一同往天上走:“放心,我跟公主说了,你有个盖一条被子的好兄弟要来给我们送东西,是只鸽子,一旦肖宇飞进来,公主的人就会立马把他带过来的。”   冷羿:“……盖一条被子?”   楚逸睨了冷羿一眼,眉飞色舞道:“难道小羿儿不是这么想的吗?”   冷羿:“……”   楚逸:“我可是煞费苦心替你隐瞒,一会儿肖宇来了,你可要藏藏好,要不然被公主发现,你就等着吃红烧鸽子肉吧。”   冷羿依旧没有说话,看着楚逸的眼神却发生了一些变化。   楚逸今夜不知怎的,话尤其得多,见冷羿不回答,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直到他怀里的沈崖声嘶力竭地咳了两下,他才戛然而止。   楚逸垂首看了眼沈崖,又换了个姿势将他抱住。   “原来你害怕起来是这样的。”冷羿冷不丁地说了句。   楚逸微微一愣,嘴里的话还没来得急从牙缝间蹦出来,肩膀忽然被冷羿轻轻拍了下。   “他不会有事的。”冷羿道。   楚逸沉默片刻,等他回过神来时,冷羿已经不在了。   “小羿儿还真是体贴。”楚逸对着怀里面色苍白的沈崖笑了笑。   沈崖动了动嘴唇,外头的空气比屋里好上许多,但是他的胸口仍然阵阵发闷,连说话也变得极为吃力。   楚逸朝他笑了笑,竖起食指封住了他的嘴唇,月色下,他脸上的神情异常柔和:“想听吹笛子吗?”   沈崖点了点头,漆黑如星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楚逸的笑容。   楚逸一手托住沈崖的腰,另一手去解自己的外袍,手从那头的袖管伸出来后,又迅速将沈崖换到另一只手上,如此交换着将身上的袍子整个脱了起来。   沈崖不解地看着楚逸,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吹笛子脱衣裳的。   楚逸笑道:“小羿儿的主意还是不错的。”   沈崖愣了片刻,等到他意识楚逸想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何况他现在重病在身,连挣扎的功夫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仍由自己的身体被楚逸用外袍结成的布袋吊在胸前。   虽然他的个子只有人间七、八岁小孩那么高,但是要将他完全像婴儿一样裹起来还是不可能的,所以就造成了眼下他脑袋和上半身窝在楚逸胸前,双腿则晃晃悠悠地吊在外面的奇景。   “当娘可真不容易,我看那些大婶都结个背带布,一边把孩子吊在里头一边干活,还以为是多轻松的事……”楚逸无视沈崖的反应,兀自念叨着:“不过还好,咱们小崖儿身子骨匀称,也不沉,何况生得还好看,真是让人舒心得很。”   沈崖:“……”   就在这时,一阵清冽空灵的乐声忽然响起…… 第18章 笛声   沈崖在一瞬间失去了说话的欲望,整个庭院所有虫鱼鸟兽的低鸣声倏然远去,天地间仿佛只留下那缱绻不散的音声。   其实楚逸所说的吹笛子,不过就是吹一片他信手拈来的树叶。只是那叶子到了他手里,却仿佛变成了世所罕见的名器。   他把沈崖吊在胸前的布兜里,用双手拢住叶子,薄唇从叶片边缘缓缓划过,一节节仿佛仙乐一般的笛音空然而降,将沈崖那混沌迷糊的大脑砸了个通透清明。   胸口的沉闷感在这一声声的笛音下渐渐远去。   音如其人,楚逸的笛音就如他的人一般,飘渺而不羁。时而远得让人难以捉摸,靠近时却又透着一种让人抓心挠肺的温柔。   除了沈崖的娘亲之外,从来没有人带给过他这样安心的感觉。   可话虽如此,楚逸带给他的温暖又似乎有哪里不同。   沈崖凝视着楚逸的脸,忽然意识到他的师父是不同的。他一度以为自己能像从娘亲身上那样从楚逸这儿汲取温暖,可直到此刻,他能感觉到,楚逸是不同的。   这个人会把自己一个人丢在屋外跪着、却会时时关心他的伤口;他会把自己放在天行阁数日不闻不问,却又比任何人都关心他的生死。   他不是自己的娘亲,但他是不可替代的。   沈崖沉溺在那如仙乐般的笛音中,意识渐渐模糊……   笛音戛然而止。   沈崖一怔,身体仿佛离去的魂魄再次入体一般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片刻,他的目光变得警惕起来。   楚逸抬手摸摸沈崖的耳朵,仍由手里的叶片随风而去:“颜掌门既然来了,何必掩掩藏藏,如此夜色美景,自当与掌门这样的美人共赏才是。”   庭院里静了一会儿,一个人影从院门边晃了进来。   “听了楚公子的曲子,哪里还记得进门这些琐事?”颜卿从桥尾慢慢走了上来,他的脸掩映在朦胧的月色下,比之白日风情更甚。   他停在离楚逸大约十丈的地方,眼中唇边都盈满着惊叹的笑意:“在下平生素睐乐曲,今日闻公子之音,方知往日听的那些……”   颜卿笑着摇了摇头。   楚逸:“承蒙颜掌门谬赞,不知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颜卿看了他一眼,笑道:“听闻公子素爱美人,在下自诩有几分姿色,故而……”   楚逸眨了眨眼睛。   沈崖下意识地瞅了他一眼。   颜卿见师徒二人大眼瞪小眼,忍不住笑了出来:“与公子开个玩笑,实在是公子方才吹笛子的模样……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楚逸将颜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认真道:“其实我一点都不见怪。”   颜卿愣了一下,笑道:“那不如……”   楚逸叹了口气:“可惜现在有孩子,不好办事哪。”   他垂头看了看沈崖,颜卿的目光也跟着落了下去。   沈崖眨巴了下眼睛,这才想起自己还被楚逸像个娃娃地放在胸前的布兜里,脸上蓦由来得窜上了一股热意,沈崖感觉自己的面部肌肉似乎一瞬间冻起来了   方才他与楚逸两个人,他也就迁就楚逸任他去了,可眼下又多了个颜卿……   颜卿似乎对于沈崖此刻的状态姿势并不感兴趣,他的目光落在沈崖发紫的伤口上,挑眉道:“凤炎?”   楚逸愣了愣,看向颜卿的眼神忽然发生了变化。   颜卿仿佛没事人似地笑了笑:“我与长青宗宗主交情甚笃,凤炎乃长青宗独门秘术,我即便不熟知,也略晓一二。何况寻常的毒,以天行君的手段自然不在话下,又何需劳驾楚公子特意跑到这迷瘴森林来求甜菊丹和承天露?”   楚逸看了颜卿一眼,笑道:“不知颜掌门为何会来此?”   颜卿:“我师伯,江景门的上一任掌门,与天行君交手伤了身子,听闻甜菊丹能医百病,故而……”   他顿了顿,见楚逸一直盯着他看,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方才在殿上听闻公子要去取承天露,我思忖既然这甜菊丹不可得,可否让我与公子同行去取承天露?”   楚逸笑道:“饶了一大圈,掌门终于说出来意了。”   颜卿翻脸如书,正色道:“公子放心,这小半妖中毒如斯,我绝不会与公子抢那第一滴晨露,左右那千年槐树精的露水都有治疗伤之效,只是此去凶险,故而想与公子同行……”   楚逸:“我自然信得过颜掌门,那明日还要承蒙掌门照拂了。”   颜卿闻言,顿时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他借机又与楚逸攀谈了几句,方才离去。   楚逸静静地望着颜卿的身影。   “他走了。”沈崖见楚逸一直杵着不动,也不与他说话,忍不住开口道。   这一声又是极轻极沉,若是不上点心,压根就听不出他说了什么。   楚逸目视前方,他托着沈崖的背,来来回回轻抚着:“小崖儿,可有看出什么来?”   沈崖抬眼,师徒俩心有灵犀似地对视了一下。   沈崖沉声道:“我不喜欢他。”   楚逸笑出声来,他颇为宠溺地捏了捏沈崖的脸颊:“你以后可千万不能长成他那样的大美人,好看是好看得很,只不过肚子里的小九九实在太多。方才若不是为师切入主题,他指不定有一晚上的闲工夫在我这儿绕话呢。”   沈崖点点头,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明日……”   “随他去吧,他今夜能来,说明还是顾着江景门的脸面的,不怕他明日与我们争抢。”楚逸道:“何况,他也不是真心想救老掌门。”   沈崖不解地看了眼楚逸。   楚逸:“你见过有哪个孝顺弟子说掌门被人打伤的时候是笑着说的?”   沈崖回想起颜卿方才说话时的神情,心里蓦由来得有些难受。   他的眉头正要蹙起,眉心忽然猝不及防地被楚逸捏了一下:“好了,下学了,今日课程已结束,不准再想了。”   沈崖看着楚逸,想起他先前拿颜卿对自己作“谆谆教导”的认真样,再对比眼下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沈崖望了片刻,忽然抬起那只没有中毒的胳膊扯了扯楚逸的脸。   楚逸微微一愣,却看见沈崖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那是一种全身心的信赖的笑容。   楚逸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除了冷羿之外,他还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要做的并非是为沈崖解毒,而是要将他完全妖化,包括对沈崖。   虽然沈崖不说,但他知道其实沈崖一直很介意自己的半妖身份,他不知道当沈崖得知这件事后会有什么的反应,中毒者最忌情绪大起大落,他眼下还不打算告诉沈崖。   可就算沈崖不怪自己擅作主张,那他一旦完全妖化,彻底变成一头狼时……   从古至今,没有人可以驯服狼,这种动物太过桀骜不驯,他们绝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如今沈崖能对他这样笑,或许是因为他还是只半妖。   楚逸先是觉得有些失落,继而又觉得十分好笑,忍不住摇了摇头:“当初你还不要收人家做徒弟,如今倒是寄托上了。”   话刚说完,楚逸忽然意识到沈崖还在自己的怀里,他急忙低下头,却发现沈崖不知何时又昏睡了过去。   楚逸莫名松了口气,他将人从那假布兜里抱了起来,宛如哄孩子一般拍着他的身体,吊儿郎当地笑道:“睡吧睡吧,肖宇也该来了,明日咱们就坐鸽子去找老槐树。”   让楚逸没有想到的是,肖宇是来了,灵狮粉也弄到手了,只不过这鸽子进来的姿势有些与众不同,他是被苏蝉的手下横着抬进来的。   寅时三刻,楚逸抱着昏睡的沈崖在宫内招摇过市,他一走进肖宇的屋子,就看见床边一站一坐杵了两个人。   冷羿和苏蝉。   “这是怎么回事?”楚逸的出现巧妙地打破了屋内冰冷的气氛。   苏蝉探看完肖宇的伤势,木着脸色站了起来。   冷羿像被人施了定身术,连楚逸进来都不能让他动哪怕一根手指,他只是僵僵地坐在那里,盯着肖宇被绷带紧紧缠住的胳膊和后脊。   “不是让你们去接人了吗?怎么弄成这样?!”苏蝉对着跪在一旁的两个小菊精一顿怒喝。   小菊精们双双打了个颤,其中一个哆哆嗦嗦地开口道:“本来带得好好的,可肖公子……他半路发现一只要被食肉花吞掉的兔子精,下去救兔子的时候,不小心被毒荆棘缠住了,然后……”   “强词夺理!”苏蝉瞪着杏眼,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根绿色的鞭子。这鞭子比昨日她打白衣老者的那根要短小许多,但却丝毫不影响它散发出的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楚逸默默地探看了一番肖宇的伤势,毒荆棘的毒并不剧烈,只是毒性会有所反复,好在肖宇才一伤到,就得到了苏蝉的救治,眼下虽还未苏醒,好在应无性命之忧。   那两个小菊精被吓得头都抬不起来,眼看鞭子就要临头劈下,急忙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那鞭子忽然在半空中卡住了。   苏蝉愣了愣,楚逸笑道:“公主息怒,这本不是这些小菊精的责任,不必责怪他们。”   苏蝉蹙眉:“我的人绝不容许出这种闪失,公子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楚逸撞了一鼻子灰,他自觉这么多年,从未遇见过这么不给他面子的姑娘。   “出去吧。”冷羿的声音忽然响起。   苏蝉微微一愣,她看向冷羿,发现后者居然也在看她。   冷羿用那一听就是许久没喝水的嗓子道:“多谢公主替他疗伤,眼下他还未好全,需要歇息调养,所以……还望公主见谅。”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最近蠢作者比较忙,所以都两天一更,对不住宝贝们啦,给大家发红包包作补偿,么么哒T ^ T 第19章 心思   楚逸轻轻阖上房门,跟在苏婵后头离开了肖宇的屋子。   寅时三刻,天边唯有一轮半圆不弯的月挂在空中。   苏婵负手靠在廊前的一根柱子边,夜色将她的身影模糊成了一道剪影。   “他从未这般客客气气地与我说过话。”苏蝉背对着楚逸,她的声音不再像个女王那般强硬冷厉,楚逸甚至从那没有起伏的音调中听出了一丝哑巴吃黄连的苦味。   楚逸心里咯噔了一下,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已经走马观花一般闪过无数个说辞。   这种情形下他一般是要上前深情宽慰苏婵两句,顺便再吃两波豆腐。可是苏蝉不是寻常女子,楚逸一想到她挥着鞭子、横眉冷目的摸样,心里这个念头瞬间打消了七七八八。   除了冷羿,她大约谁的面子都不会卖。   楚逸:“公主和小羿儿是怎么认识的?”   苏蝉回头看了楚逸一眼,楚逸抱着沈崖,他的唇边带着笑意,整个人看上去分外随性,仿佛方才那句话也只是闲谈间的一句无心之问。   而恰恰就是这不走心的模样,却让苏蝉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我儿时贪玩,不小心跑到迷瘴森林,差点被里头的东西吞了,那时……他救了我。”   楚逸表面不动声色,内里已经排编起了一串英雄救美的桥段。   苏蝉似乎笑了一下:“他那时也才一点点大,却是个不服输的,明明伤痕累累,还想着要征服迷瘴森林,心高气傲得很。”   楚逸笑了笑:“小羿儿不服输的时候最是耐看。”   “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如此钟情于他,或许是与他朝夕相处的那几日……”苏蝉顿了顿,接着道:“他很像我的父王,求而不得的东西,才最叫人抓心挠肺。”   楚逸曾经听过关于上一代白菊王的传闻,知道此妖是个争强好胜、的主,年纪轻轻就将菊国打造成了迷瘴森林中不可侵犯的圣地,也正是因为如此拼命,以至于最后落了个英年早逝。   那时苏婵还小,想来她是把对自己父王的崇拜之情转移到了冷羿身上,而这种崇拜,不知何时,渐渐成了深情。   在关系自己至亲至爱之人的时候,人总是习惯将所有的回忆都美好化。   “我性情随我父王,他在的时候我很少表达对他的感情,直到他死……如今冷羿在我面前,我既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无论他如何对我,我都认了。”   这是楚逸头一回在这位公主脸上看到这样柔和的表情。   “她现在这样很像我娘。”窝在楚逸怀里的沈崖忽然轻轻说了句。   楚逸愣了愣,见苏蝉还兀自沉浸在回忆里,小声道:“何时醒的?”   沈崖:“她说冷羿很像他父王的时候。”   楚逸笑了笑,想到沈崖方才的话,问道:“她哪里像你娘了?”   沈崖瞅了一眼背对着他们的苏婵:“我娘提起我父王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沈崖在外人面前向来不多话,也只有在想起自己娘亲的时候,才会多说上几句。   他中毒已久,当中昏睡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楚逸估摸了一下,为防止发生一睡不起的情况,他决定这回要吊紧沈崖的注意力。   “你娘可比她幸运多了。”楚逸道:“这世上最怕深情不应。”   沈崖眨巴了下眼睛:“既有人深情于你,为何不应?”   楚逸愣了愣,沈崖活了七十岁,却因为半妖的身份,一直被老狼王圈在一块地方,他甚至除了出生,就没来过人间。尽管在一些方面,他表现得比较成熟,但是在还有一些东西上面,他就真正是一张白纸。   楚逸朝他笑了笑:“小崖儿,这事太过复杂,为师现在也教不了你,等往后你经历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沈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楚逸刮了刮他的鼻梁:“放心,有我在,定不会任你落得个遍体鳞伤的下场。”   “你要的灵狮粉。”两人正窝在一起说悄悄话,一个声音猝不及防地从他们身后响起。   冷羿不知是何时从屋里出来的,作为一只修为几百年的豹子精,熬个夜本不算什么,可这会儿楚逸竟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憔悴。   楚逸从他手里接过装有灵狮粉的小瓷瓶,冷羿道:“肖宇这样是去不了了,我们……”   楚逸笑了笑:“不是我们。”   冷羿愣了愣。   楚逸:“他这副模样你走得了?即便去了,指不定心心念念小鸽子的时候就把自己也弄成了个毒妖精。”   冷羿:“可是……”   苏婵早打冷羿来的时候就已经转过身了,眼下听到这话,接口道:“我跟他去就好了,你不必担心。”   冷羿看了苏蝉一眼,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楚逸倒是先开了口:“肖宇如今还不知会如何,这里还要仰仗公主,我自个儿带着小崖儿去就好了。”   冷羿蹙眉:“你要带着他去?”   “不准睡。”楚逸摸了摸沈崖的耳朵,沈崖已经不咳血了,此刻正躺在他的怀里。他的眼皮本来又要沉沉地搭下去,一听到楚逸的话,又瞬间强撑着睁开。   楚逸笑了笑,他用两根手指撑着沈崖的眼皮,说道:“就地取材,我知道法子,能早一时解决,也安心些。”   冷羿:“越是如此,你就越不能一个人带着他,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不是一个人。”走廊尽头传来声音,是颜卿和那白衣老者,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少年,先前没有见过,想来也是江景门的门人。   “时辰差不多了,听人说公子在这儿,我便寻过来了。”颜卿冲楚逸笑了笑,对冷羿道:“冷公子放心,有我一路与楚公子互相照应,应当无虞。”   冷羿这妖精天生对谁都没什么好脸色,何况颜卿这种笑面虎,他冷哼道:“这世上可没什么应当的事。”   颜卿仿佛没想到冷羿说话会这么不留情面,一时有些语塞。   苏蝉:“我会给他岐黄粉。”   她从衣袖里掏出一圆一方两个小盒子递给楚逸:“圆盒子里是甜菊丹,方盒子里是岐黄粉,你擦在身上,只要自己小心避开林子里那些枝枝蔓蔓,它们是发现不了你的。”   楚逸喜道:“还有这等好用的东西?”   苏蝉看了冷羿一眼,又迅速回过神:“这是我最近才琢磨出来的,抹上以后切记不要碰到任何有攻击性的活物,不然身体一旦动气,岐黄粉就会失效。”   楚逸连连道谢,接过之后,不动声色地退到冷羿身边,小声笑道:“小羿儿,这都是借了你的光啊。”   冷羿看了看苏蝉,颔首道:“多谢。”   苏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冷羿被她弄得有些不自在,想找个什么东西转移注意力,一个声音乍然响起:“也请公主给我等一盒!”   是那白衣老者,楚逸后来琢磨了下先前打探到的一些关于江景门的消息,想起此人名叫张梵,原是老掌门的师弟。老掌门掌权的时候,他在江景门也算是个说得上话的前辈,只不过眼下……   楚逸记得颜卿喊张梵师叔,又想起他对张梵的态度,只觉得这新掌门上位,这位原本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在江景门的日子似乎不怎么好过。   这仙门世家里的权术之争是怎么回事,楚逸暂且看不出来,只不过修仙之人以神气养颜,故而百岁过后依旧能维持青壮年时的样貌,可这张梵周身气息沉郁,面上已显老态,显然是在修为一事上遭遇瓶颈,再无法精进。   “小崖儿,看到没,修行之人最忌心浮气躁,他那样八成是没救了。”楚逸垂首,在沈崖耳边小声嘀咕道。   沈崖朝张梵的方向瞥了一眼,颔首道:“徒儿明白。”   张梵全然不知自己已成了楚逸教导徒弟的反面教材,还在那儿与苏蝉因为岐黄粉纠缠不清。   颜卿笑道:“师叔修为高深,要那岐黄粉作什么用?这迷瘴森林固然恐怖,师叔年轻时不也与门中前辈在此地与其他门派一较长短?我等后生此番还要仰仗师叔啊。”   张梵忽然闭了嘴,直勾勾地盯着颜卿。苏蝉冷声道:“原来几百年前迷瘴森林之战,你也出了一份力。”   张梵的脸色一时难看到了极点,他知道苏蝉一直很介意人间仙门当年荼毒迷瘴森林之事,故而他来此之后一直闭口不提,没想到颜卿居然……   苏蝉不理会与张梵之间的辈分问题,甚至在离开之前,还深深地剜了他一眼。   “你不要太得意。”眼看苏蝉走了,张梵当下冷着脸对颜卿道。   颜卿故作疑惑:“师叔何出此言?”   张梵哼了一声。   冷羿往江景门的方向瞥了一眼:“个个心怀鬼胎,你真要跟他们去?”   楚逸笑了笑:“他们是对彼此心怀鬼胎,我正好带着咱们小崖儿作壁上观。”   ……   江景门四人同楚逸、沈崖一同离开了白菊城,先前小树妖带着楚逸他们直接落到了白菊宫正殿,避免了许多弯弯绕绕的危险,这回出去却是无人引路,故而即便是楚逸都打起了九分精神。   深夜的迷瘴森林仿佛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但他们却不能在这里生火,因为光亮的出现很可能会招来免顶之灾。   好在他们这一行人都是修士,即便在这样的黑夜中也能行走自如,只是听得越清、看得越明,神经就会紧绷得越厉害。   四周不时有虫鸟掠过树叶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响声,那声音轻微而诡异,仿佛随时会钻进人的毛孔里。   “这什么鬼地方……”走在最后的一个江景门的弟子小声嘟囔道。   走在前面的楚逸和颜卿猛然停住了脚步。   荆棘刺破土地的声音凭空响起,林中忽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啊——”   众人睁大眼睛,先前那个发出嘀咕声的弟子被一大片从地里长出的荆棘半吊在了空中,他的胸腔被一根长满倒刺的荆棘生生剖开,双眼瞪得宛如铜铃一般,不过是短短一瞬,就已经没了气息。 第20章 恶战   另一个江景门的弟子望着被刺成筛子的同门师兄,脸上仿佛被抹了一层白浆。他的嘴皮子哆哆嗦嗦地磕在一起,大有要仰天长啸的意思。好在楚逸及时从后头捂住了他的嘴巴。   刺杀小弟子的荆棘名为寻声棘,是迷瘴森林里食肉植物的一种。这东西是根据声音来捕猎的,只是没想到先前那小弟子只是发出了一句几不可闻的抱怨声,居然也会成为那东西的口粮。   颜卿和张梵早在出事的时候就各据一角,自动隐去了声息,此刻正站在离楚逸和那小弟子十丈之远的地方。   “小美人,看来你师父和你家掌门都不打算管你了啊?”   被捂住嘴巴的小弟子惊疑不定地动了动眼珠子,他知道楚逸在说话,但那声音并不是从耳边传来的,非要说的话,他感觉这种声音是从他体内响起的。   寻声荆应声而来,到了半道却没有听到活物的声音,在原地犹犹豫豫、兜兜转转了一会儿,一时也懒得往前跑了。它用那尖锐的岔口对着楚逸的方向来回滚动了几下,随后默默退回到黑暗中去舔舐那个被他扎成窟窿的小弟子。   几人交换了下眼神,就清一色地往外头跑,直到再也闻不到那小弟子的血腥味。   “没事吧?”楚逸松开那个快要被他活活闷死的小弟子,这一回他的声音是正正常常从嘴巴里发出来的。   小弟子先是连咳数声表达对自己重获自由的感动,接着又对楚逸鞠了两下躬:“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楚逸见这小弟子生得眉清目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弟子:“在下蓝景。”   颜卿走上来,他淡淡地瞥了蓝景一眼,笑道:“楚公子不愧是天行阁的人,我还道只有天行君有时时救人于危难的担当,想不到公子也是个古道热肠的。”   他这番话其实说得并不夸张,楚逸和沈崖身上都涂了岐黄粉,以楚逸的本事无论是寻声荆还是什么,只要默默地作壁上观就好了,实在没必要为了个素昧平生的仙门小弟子冒着岐黄粉失效,他与沈崖都要暴露的风险。   楚逸笑了笑:“颜掌门言重了,这位小兄弟毕竟也是你的人,我若是救了他,能博美人一笑,也不算吃亏。”   颜卿挑挑眉,所谓人心隔肚皮,但他觉得他和楚逸之间隔的可能是层铁皮。   “丢人现眼!还不快过来?!”张梵疾言厉色地喊了一声。   蓝景愣了愣,有些犹疑地看了看颜卿的背影。   他们刚从迷瘴森林进来时,即便颜卿和张梵貌合神离,但冲着他们都是江景门的弟子,颜卿作为掌门还是会护着他们。可方才寻声棘攻击他,救了自己的居然是楚逸……   联想到前面颜卿看自己的眼神,蓝景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惊疑不定地站在原地,那一头的张梵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颜卿背后,更是火冒三丈:“怎么?!连师父都不认了?!”   他这一声喊得威慑力十足,蓝景觉得有些发蒙,他看了看前头的颜卿,也不管后者看不看得见,兀自朝他鞠了个躬,才小跑到张梵身边。   接下来的一路楚逸走得可谓如履平地,有了岐黄粉的照护,所有会动的虫鱼草木都像失去了感官一般从他身边漠然窜过,一路冲着颜卿和张梵他们游过去。   张梵尽管表面看上去再不中用,但他终究是仙门世家活了几百年的修士,功力还是值得一赏的。再加上颜卿……   楚逸看了看在枝条缠缠绕绕间依旧游刃有余的颜卿,忍不住叹道:“江景门不愧是天下三大仙门之一,掌门年轻有为,连一个修为堕落的老道士都有这等能耐。”   沈崖窝在楚逸怀里,楚逸不让他睡,他虽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还是强撑着意识照做了:“他既有这等本事,为何方才还要岐黄粉?”   楚逸笑了笑:“这和有没有本事是两码事,他是贪欲过甚,所以老成如今这副模样。”   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是战战兢兢,曾经有过辉煌的人,总是担心有一天会失去拥有的一切。而往往担心得越多,失去得也就越快。   楚逸的眼神透过颜卿张梵,透过那些枝枝条条落在了森林深处。沈崖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家师父就像是一个活了几千岁的老和尚,仿佛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他参不透的。   老和尚随意地挥了挥手,掀起的一道小劲风将前头一直追着蓝景不放的枝枝叶叶悉数打了下来。   蓝景舒出一口气,他矫正了下自己凌乱的身姿,远远朝楚逸露出个感激的笑容。   “这小美人功力不弱,只是容易心神不宁,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跟了个倒霉师父的缘故。”楚逸看着蓝景,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沈崖唠着。   他知道要一个中毒已深的人强撑意识是何等困难之事,但眼下沈崖的状况,他又实在不便对他再“动手动脚”,只能靠着一对嘴皮子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场还没来记得掀起硝烟的战斗很快结束了,几人趁着天还没有亮起来之际紧赶慢赶地往森林里头跑,一路上天上地下,说是险象环生也不为过,好在最后没出什么大的幺蛾子。   折腾了半个时辰,总算是在破晓之前瞅见了老槐树的影子。   那与其说是一棵树,倒不如说就像一座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大宫殿。古朴而肃穆,凝聚着千万年的精华,直冲云霄,让人仅仅只是远远望上一眼,都有一种想要屈膝下跪的冲动。   楚逸垂首冲沈崖笑了笑。   沈崖微微一愣,也回以他一个笑容,尽管他的嘴角已经沉重得快要无法勾起了。   楚逸轻声道:“就快好了。”   那声音带着安抚和诱哄的意味。   几人踱着步子靠近老槐树,黎明前的夜色最为黑暗,他们需要时刻警惕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钻出来。   “师父。”沈崖的声音忽然响起,尽管虚弱,但在眼前这片空沉沉的黑暗中还是显得异常清晰:“是那股味道。”   楚逸停下脚步。   走在他身边的颜卿看过来:“怎么了?”   楚逸笑了笑:“小崖儿说有危险。”   颜卿愣了愣,片刻,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忽然从地底蔓延出来。   “是血蚯蚓!”蓝景压低声音叫道。   这股味道在楚逸他们刚进森林的时候也曾经闻到过,按照那带路的小树妖的说法,只要他们不去招惹,血蚯蚓也不会主动攻击他们。   几人对视一眼,既然地上都是血蚯蚓,那只要从天上过去……   这一想法尚未成形,脚底的泥土忽然剧烈地朝下塌陷,传闻瞬间成了狗屁,一条条足有成年蟒蛇一般大的黑蚯蚓忽然从地底钻了出来,劈头盖脸就往站在自己家门上的几人招呼过去。   蓝景从背后抽出佩剑,还没来得及往上飞,就被人提着后衣领拽了起来。   “师叔如此精明,你也不跟着学着点?”颜卿的声音从他耳畔略过。   蓝景愣了愣:“掌门……”   他看着颜卿的侧脸,一阵巨响在耳畔乍起,方才他站的地方已经被一只血蚯蚓砸出了一个洞。而更远处,张梵则一脸气定神闲地站在外围,脸上挂着一个隔岸观火的冷笑。   “看来前辈他老人家早就知道老槐树附近是血蚯蚓的老巢,就等着我们这些小辈出丑了。”   相比颜卿和蓝景,楚逸对于张梵的行为就心平气和多了。他抱着沈崖在众多蚯蚓头里闪躲,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道无形的飓风,就这么闪闪退退,落到了数丈之外的老槐树的树盖下。   包括张梵在内的三人一时都惊住了。   沈崖目不转睛地盯着楚逸,后者笑得老神在在,那些在旁人眼里看起来迫在眉睫的危机到他这儿似乎总能被轻易化解。   有这个人在身边,仿佛就可以无所不能。   沈崖感觉到身子越来越凉,体内的血液却仿佛烧着了似地沸腾着。   而不远处,另一道有如实质的目光同样火辣辣地打在楚逸身上。即便是在这样的黑暗与距离下,中间隔着那么多条群魔乱舞的蚯蚓,颜卿似乎也能清楚地看见离他有数丈之远的楚逸:“楚兄功力盖世,能否替在下也解一解这燃眉之急?”   称呼就这么从楚公子变成了楚兄。   楚逸笑了笑:“小崖儿在我怀里,多有不便,以掌门之力,这点小事应该不在话下。”   他这番话并不是单纯的玩笑,以沈崖目前的状况,确实经不得上上下下的颠簸,他方才那一番躲避,想来或多或少也对沈崖的伤势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沈崖抖得愈发剧烈的身体就是最好的证明。   颜卿见楚逸真得没有要出手的意思,心下不免有些失望。他的直觉告诉他,他方才看到的那两下与这人隐藏的功力相比,不过是冰山一角。可既然楚逸不愿意出手,他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   颜卿望着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的蚯蚓,耐性瞬间失了大半,一股强烈的气旋从他的身体四周散发出来,刹那间,那些伸长脖子胡乱扭动的血蚯蚓宛如被千斤重石砸了一下,纷纷倒地。   站在远处的楚逸轻轻勾了勾唇角。就在这时,天色由暗转灰,渐渐亮堂起来…… 第21章 解药   承天露是千年槐树精在清晨凝成的第一滴露水,要取之,需凝神静气,注意力稍有分散便会功亏一篑。   血蚯蚓已灭,破晓之际,迷瘴森林中一片寂静。   楚逸端坐在老槐树下,神色淡然如水,样态颇有些出尘。   沈崖感觉的眼皮快要被浆糊黏上了:“师父……”   楚逸睁开眼,足下一蹬,身子仿若能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   江景门三人纷纷睁大眼睛,他们看见楚逸的身体在那茂盛的枝叶中穿行而过,他掏出一个金色的小瓶子,整个人在半空中停滞了数秒……   蓝景修为尚浅,尚不知电光火石间发生了何事,颜卿却是足足地愣在了原地:“御气而行……天下竟真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更让他惊讶的是,楚逸尽管记挂沈崖,却依然能在承天露凝成之际做到心神合一,这般强大的精神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楚逸还不知自己的一番举动造成了怎样大的反响,他握着那小金瓶,双脚虚虚地踩在半空中。一滴透亮晶莹的露水悬挂在叶梢,从离地数十丈的高处缓缓滴下……   露水分毫不差地落进了楚逸带来的小瓶子中。   楚逸呼出一口气,游离天外的神智在一刹那回归体内,他用小木塞将瓶子的进口处塞住,垂首看了沈崖一眼。   沈崖的呼吸很弱,仿佛随时都要双脚一蹬不醒人世,但他的眼睛却很明亮,即使只剩下一道缝,楚逸还是能看到那里头闪烁着的灼灼光辉。   那光华与他最初看见的又有些不同,除了强烈的求生欲望之外,似乎还有点别的东西……就仿佛眼睛被什么东西点着了一样,顷刻间冒出熊熊大火。   楚逸正琢磨着沈崖是受了什么刺激,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响忽然炸开。那老槐树仿佛沉睡了千年的猛兽骤然苏醒一般,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粗壮的树枝宛如一只只来自地狱的魔手,竞相朝楚逸冲去!   楚逸抱着沈崖闪躲,有些郁闷道:“竟会发狂,怎也没人跟我说过?”   “想来知道的人都已经命丧在它的枝条下了。”颜卿的声音从底下悠悠传来,话音里还带着一丝笑意。   那枝条的攻势极为猛烈,但凡被它扫到一下,十有八九会被砸成烂泥,只不过这东西的攻势不太迅猛,与这森林里其它东西相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根本不足为惧。   也正是因此,楚逸尽管嘴上抱怨,身体还是移动得十分自得。甚至为了不惊动怀里的沈崖,他还特意挑选了一条较为困难的撤离之路。   “师父!”楚逸闪到众多枝条退到最外围,就在那一刹那,沈崖忽然发出一丝短促紧张的喊声。   楚逸神色骤凝,几乎是同一刻,他听到了张梵不怀好意的笑声:“承天露老夫就收下了!”   方才他们受困于血蚯蚓之际,这老头就一直躲在最外头隔岸观火,很显然他非常熟悉这附近的地形,这大约得益于他当年曾与族中前辈来过此地。不过他并没有要叮嘱他们小心的意思。楚逸觉得撇开自己是半个敌人不谈,张梵与颜卿的关系也是势如水火,故而他这种行为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不过……   楚逸一直以为张梵是怕死,没想到他到底是低估了这位老前辈的能耐。打从一开始他就是在守株待兔,为的就是在老槐树向他发难的这一刻乘虚而入。   凌冽的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楚逸的后背袭去,张梵纵然修为止步不前,百年道行却是实实地放在那儿,这倾尽全力的一击自带一股雷霆之势。   楚逸知道以自己眼下的状况,除了与张梵硬碰硬之外别无他法,可是一旦他动真格,那沈崖……   电光火石间,楚逸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可沈崖的动作竟比他还快,这小半妖仿佛生来就和决绝一词同根同连,此刻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兀自从楚逸的怀里挣脱了出来!   楚逸瞳孔骤缩,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朝沈崖冲去,也就是这一下,让他毫发无伤地避开了张梵的剑气。   楚逸划破逆流而上的空气,在沈崖即将要坠地之前接住了他。那一刻,楚逸发现自己无法抑制住双手的颤抖。   他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感到恐惧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整个人仿佛被重重砸了一拳,一瞬间有些头重脚轻。   楚逸面色发白,头一回有了对沈崖疾言厉色的冲动。   “徒儿……知错。”虚弱到几不可闻的声音,让楚逸心头一颤。   沈崖那样说着,竟还附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容。瞧那模样,也不知犯错的人究竟是谁。   楚逸还没来得及无奈,张梵老头的剑又凌空劈下。经方才这么一闹,楚逸摆脱了被动的局面,正打算好好同这位阴险狡诈的前辈斗斗法,一条长长的黑影忽然从高空呼啸而过!   阵阵恶臭弥漫开来,张梵被吊在空中,一大坨漆黑的东西从身后贯穿了他的胸口,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他怒目圆真地瞪着眼睛,缓缓低下头……   是血蚯蚓。   那一条条本该已经被颜卿解决的黑体软虫,竟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捅穿了他的心脏……   百年修为,最后却败在了一条恶心的软虫上。   “没气了。”颜卿隔断血蚯蚓的身体,将张梵的尸身放到地上:“血蚯蚓果然不同凡响。”   他说这话时神色寡淡,与他平日那张总是挂着笑容的脸相比多了一点不可言说的悲伤,但楚逸总觉得,他的眼神太过平静了。   颜卿吁出一口气,目光与楚逸撞在一起:“没想到师叔他会……楚兄,我并非毁诺,只是承天露一事我事先确不知情……”   他这话说得很真诚,配上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睛,楚逸差点就信了。   颜卿见楚逸不说话,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楚逸没功夫欣赏这大美人风华绝代的笑容,他攫了一片叶子,将灵狮粉、甜菊丹和取来的承天露放在一处。   颜卿心领神会,端得一副关心道友的模样道:“可要在下去取水?”   楚逸:“不劳烦掌门。”   他用叶片的边缘划破了自己的手肘。   沈崖一直硬撑着不让自己阖眼,但其实视线早就模糊不清,所以直到闻到突如其来的血腥味,他才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师……父……”他蹙着眉头,神色极为痛苦。   楚逸以为他疼,轻声安抚道:“很快就好了。”   沈崖磕磕碰碰地吐出几个字:“不……要。”   他虽然看不清,但他的嗅觉却比平日里还要灵敏许多,从那血腥味的浓厚程度来看,他就能猜到楚逸放了多少血。   他不知道楚逸这么做的原因,但他知道在眼下这个时刻,这个人无论做什么都与自己脱不了关系。   那个夜晚,楚逸被凤炎伤得满身是血的模样仍旧历历在目,沈崖每每想到,就会想起那时的恐惧。   “纵是楚兄修为高深,这样下去只怕……”颜卿看着那半个叶碗的血,“无不担忧”地说道。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楚逸要做的,或许不仅仅是帮沈崖解毒。   楚逸对于身旁人的真关心假关心一点都不在意,直到将血硬生生地放满了整个叶碗方才罢手。那传说中的三味治伤奇药在他的血中渐渐融化,血腥味淡去,一股奇特的清香悠然散开……   这煞气深重的迷瘴森林似乎从未得过这样的好闻的味道,一时连空气都变得柔和起来。   沈崖一开始被楚逸那头传来的血腥味折磨得抓心挠肺,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身体沉如铁块,不由自己驱使。直到他闻到那股奇香,整个人仿佛忽然被托上了云端。数日来徘徊在五脏六腑中的痛苦被抽丝剥茧地扒了下来……   身体才一减负,沈崖便迫不及待地往楚逸那边扑腾。   “别动。”楚逸道。   沈崖顿了顿,他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触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一团浓稠的液体猝不及防地灌进了他的喉中。一直萦绕在鼻息间的清香顺着那股液体钻入体内,比他喝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具有诱惑力。   被毒性戕害的感官渐渐恢复清明,五脏六腑乍暖还寒。沈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喝了楚逸的血……   这个认知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发蒙,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楚逸。   明明日日夜夜被这人抱在怀里,沈崖却觉得自己仿佛有许久没有见过楚逸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片刻,沈崖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燥热起来…… 第22章 新宠   “我……”胸腔里传来的热意让沈崖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前襟,五脏六腑仿佛被人攥在手里,一瞬间扭曲在了一处。   手背上青筋毕露,沈崖发出一丝痛苦的闷哼,他感觉身体里有一股烈火在肆意焚烧,整个人几乎要蜷成一个球。   “注意调节气息。”楚逸搭住沈崖的手背,将头凑到他的脖子边:“别紧张。”   也许是因为过于痛苦,沈崖感觉楚逸明明离自己很近,说话的声音却很轻。   “啊——”撕心裂肺的疼痛臻于顶峰,沈崖仰起头大吼了一声。   那一声振聋发聩,沈崖似乎在无意间动用了体内的真气,激得林间鸟兽纷纷四散。   颜卿睁大眼睛,他没有想到沈崖的声音竟会有这样的威力。这孩子一定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   楚逸依旧将下巴搭在沈崖的肩膀上,似乎在担心他忍受不了体内的痛苦。沈崖在经历那一番惨痛的折磨之后,渐渐恢复平静,过了很久,他道:“师父,我没事了。”   楚逸没有回应他。   沈崖觉得有些不太对:“师父?”   “就这样……”楚逸开口,声音还是很轻:“待一会儿。”   沈崖愣了愣,他意识到先前听楚逸说话声轻,并非是自己的原因。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会这么虚弱?是不是因为他方才放了这么多血的缘故?   沈崖很想拽着楚逸问个彻底,可是他也知道楚逸将自己的不适表现得这么隐晦的原因。   沈崖看了看不远处正在打量他们的颜卿,觉得这人浑身上下都写着不怀好意。   不怀好意眯缝了下眼睛,笑道:“真是令我大开眼界,想不到这三样东西合而为一竟还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他慢慢朝楚逸和沈崖走去,每踏出一步,沈崖的脸色就沉下一分。他下意识地握紧自己的拳头,掌心却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沈崖发现自己的指甲居然变得比以往还要尖长。   方才他担心楚逸,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变化,现在却发现自己的尾巴和耳朵居然都没了,整个人看上与常人无异,或者说……   沈崖有些发蒙,身体的本能驱使他想做一件事情,可是楚逸现在倒在他身上,他只能暂且忍着。   “你已是全妖之身,不想变回原身看看吗?”   颜卿忽然出现在楚逸身后,他笑意盈盈地看着沈崖,一语中的。   沈崖愣了愣。   所以那种奇异的感觉,是因为自己已经不再是一只半妖了吗?   就在沈崖出神之际,颜卿忽然朝楚逸伸出了手。   沈崖瞳孔骤缩,颜卿的动作在他眼中被分解成了无数格。他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就在这时,楚逸忽然坐直了身体。   他捏住颜卿伸来的手,宛如登徒子一般在上头摸了一把,笑道:“掌门想做什么?”   面色如常,丝毫不见虚弱。   颜卿勾了勾唇角:“见楚兄一直趴着,担忧得很,以为……”   他将手探向楚逸的脸颊,任由自己的命脉被他握在手里。   楚逸眯了下眼睛,一个黑影忽然横了过来。沈崖用肩膀将楚逸挡在自己身后,抬起手桎梏住了颜卿的胳膊。   “好大的力气。”颜卿有些意外。   三人已这种奇妙的姿势僵持了片刻,楚逸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沈崖,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沈崖似乎比原先要高大了不少。   这也是那药的作用吗?   楚逸一直觉得沈崖作为这个年龄的妖来说有点太过矮小了,他原以为他是天生如此,可眼下看来,似乎是与他此前的半妖之身有关。   楚逸在琢磨,颜卿也在琢磨。楚逸看了他一眼:“掌门不是还要去取那老槐树的露水吗?”   颜卿装模作样道:“耽误了时辰,眼下露水都该蒸发掉了吧。”   他笑了笑,倒是最先撤手打破了僵局。   沈崖警惕着他,一直没有动作。   “小崖儿,你想压死你师父吗?”楚逸被沈崖用肩膀抵着,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一只被老母鸡紧紧护住的幼崽,忍不住想要发笑。   沈崖急忙起身:“师父,你没事吧?”   楚逸跟着他站了起来。沈崖是真得长高了,原本不到楚逸胸口的个子一下窜到了他的肩膀处,整个人看上去似乎也结实了不少。   楚逸打趣道:“竟是一下从孩童长成了少年。”   沈崖抬头望着楚逸:“师父从未说过用那三样东西是要把我彻底变成一只妖。”   楚逸心里咯噔了一下,先前他就有过这样的顾虑,自己是不是太独断专行了,他从未问过沈崖是想做妖还做人,眼下……   “是为师不好,擅自将你妖怪化。”楚逸道:“那时是怕你情绪大起大落,而且若非如此,这凤炎之毒只怕是解不了。”   只有先改变沈崖的身体构造,才能设法子解毒。   沈崖眼睑微垂:“怎样都好,我只是不想让师父流这么多血。”   一想到方才楚逸那副气若游丝的模样,沈崖就觉得身体阵阵发凉。对于他而言,妖化或者人化固然重要,可若是没了楚逸,他就又要孤身一人,那做妖或者做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楚逸从沈崖坚定的眼神后看到了一丝慌乱,他抬手摸了摸沈崖的脑袋,上头的狼耳朵已经没了,平整的触感让楚逸有些不适应:“可惜耳朵没了。”   沈崖退后一步,白光乍起,晃的人几乎要睁不开眼睛。紧接着一匹通体白毛的狼从光晕里走了出来。他的四肢修长有力,身体仿佛古代壁画中描绘的战狼,英俊而矫健。   楚逸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匹由自家小徒儿化身成的白狼,手情不自禁地搭上了他的背脊。掌下温软的皮毛和跳动的脉搏让楚逸心中一软。   他看了看沈崖,沈崖也在看他。沉静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柔意。他像那时在裁缝铺里一样,主动将自己的耳朵送到了楚逸的手里。   当初是为了讨好楚逸,如今也是为了讨好楚逸,只不过心境和目的却是大有不同了。   阳光下,一人一兽彼邻而立,颜卿静静地望着那副过于和谐的画面,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   沈崖侧了个身,尾巴不自觉地摇了两下。   楚逸谆谆教导道:“小崖儿,你是狼,不能随便摇尾巴。”   沈崖不以为然:“因为是师父。”   因为是师父,所以摇了也无妨。   楚逸怔了一下,沈崖又道:“快上来吧。”   楚逸望着眼前很有诱惑力的白毛,摇头道:“不成,你还没有长开,把你压坏了怎么办?”   “压不坏,我体力很好。”沈崖说得一脸认真,那眼神仿佛楚逸不上来,他就要在这儿站到天荒地老。   楚逸露出个无奈的笑容,一伸腿,跨坐到了沈崖的身上。   屁股一沾上,楚逸就觉得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他先前为了牵制颜卿,故意装作没事人一样,可其实自打放血以来,他的身体就一直处于空空无力的状态。   “我担心我家鸽子,要先行一步。”楚逸看了眼一直立在那儿的颜卿,试探道:“掌门可还有事?”   颜卿笑了笑,转头道:“把师叔的尸身带上,我们也走吧。”   此话一出,楚逸才想到还有个蓝景。从张梵出事之后,他就一直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眼下颜卿让开身,他才看清了那少年脸上的神情。   他瞪着眼睛,脸色仿佛在白浆里浸过一般。直到颜卿从他身边走过,才像归魂似地颤了一下,慢吞吞地去收拾张梵的尸身。   楚逸眯缝了下眼睛,目光从蓝景魂不守舍的脸上移到颜卿身上,颜卿正垂头看着蓝景,从楚逸的方向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那嘴角边盈满的笑意让楚逸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蓝景……是不是看到了些什么?被颜卿放倒的血蚯蚓,究竟为什么会突然暴起攻击张梵?   “美人心,海底针呐。”楚逸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沈崖沉声道:“师父……”   楚逸拍了拍他的脑袋:“没事的,你师父在他眼里只怕也不是个东西,他还没摸透之前是不会出手的。”   沈崖紧张起来:“出手?他为什么要对我们出手?”   楚逸认真道:“自然是垂涎你师父的美色,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沈崖:“……”   他决定维持自己狼太子的风范,先将满嘴跑火车的师父拉出迷瘴森林。   这一路果真如楚逸所说走得相安无事,出门前白菊公主给的岐黄粉还有半盒,足够两人走个来回。至于颜卿,这迷瘴森林的东西与他相比也不知哪个更鬼些,他不但闪避自如,顺带还保护了一把仿佛活见鬼似的蓝景。   几人用了半个多时辰回到了白菊城,肖宇已经醒了,只吊着一只胳膊在那儿叫唤:“我跟你说我没事!你怎么能放公子跟别人去取承天露呢!万一有个不测……”   “我再不测,也不至于有你狼狈。”肖宇住的屋子很大,楚逸就那么骑着沈崖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苏蝉不在,只有冷羿陪在肖宇身边。楚逸进去的时候,冷羿手里正端着个药碗,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在床上扑腾的肖宇。   肖宇一见到楚逸,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冷羿用力摁住他,咬牙切齿道:“你再给我动一下,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肖宇看着冷羿熬红的眼睛,忍不住撇了撇嘴,人却是乖乖躺好了。同时,他发现了兽化的沈崖。   肖宇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忽然冲楚逸嚎道:“公子!我就晕了这么一会儿,你居然就另有新欢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开了新脑洞:穿越之皇家特宠   “等这本写完应该会开,有兴趣的宝宝可以摁个收藏~” 风尘仆仆从南极赶来的瑟瑟发抖的作者如是说道-0- 第23章 隐忍   冷羿敲了下大呼小叫的肖宇,打量了眼狼化的沈崖。   “小羿儿,这下你可不是咱们天行阁最英姿飒爽的了。”楚逸俯下身体,将手搭在沈崖的脑袋上,轻轻笑了笑。   冷羿哼了一声,看上去很是不满,可微微上翘的眼角还是出卖了他如释重负的心情。   好在……终于成功了。   楚逸看了眼趴在床上垂头丧气的肖宇,笑道:“毒可解了?”   肖宇撇了撇嘴:“你都有新欢了,还管我做什么?”   楚逸露出一副“岂有此理”的表情,他拍了拍沈崖的脑袋,说道:“如此不识抬举,替为师咬他。”   沈崖象征性地往前走了两步,对着肖宇呲起了牙。   “……小崖儿?”肖宇愣了愣,醍醐灌顶般地睁大了眼睛:“你痊愈了!你……你可以妖化了!”   先前那丢丢不满阴郁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肖宇笑得一脸兴奋,若不是冷羿摁着他,他怕是要上演一场跳床扑狼的大戏。   楚逸从沈崖身上下来,颇带暗示意味地摸了摸他的身子。   沈崖心领神会地看了他一眼,迈着步子往肖宇那边靠。肖宇一个熊扑抱住了沈崖的头,拼命用脸颊蹭着沈崖脸上的毛。   沈崖被他勒得几乎就要断气,若不是看在楚逸的面子上,只怕真要在肖宇受了伤的胳膊上再添上几个血窟窿。   “瞧你这点出息。”冷羿瞥了眼肖宇,酸溜溜地哼道。   楚逸站在一边,半掩在袖管里的手暗暗握成拳状,似乎在忍耐些什么。等到冷羿的视线投过来,他又及时松开,佯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冷羿打量了他一眼:“你没事吧?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血放多了而已。”楚逸不以为然:“白菊公主呢?”   冷羿:“说是要闭关清修,到我们走估计都见不到她了。”   楚逸朝冷羿投去一个揶揄的笑容,随即看了看眼下虽半身不遂、却依旧生龙活虎的肖宇:“毒荆棘的毒会反复发作,待我回去给他开两副药方,你看着他,让他每日服下。我可不想日后哪天从几万丈的高空摔下来。”   冷羿不语,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绣着白菊花纹的袋子在楚逸面前晃了晃。   楚逸心领神会:“哎,公主果非寻常女子,对情敌都如此落落大方,实在……”   一道电闪雷鸣的眼神忽然打在楚逸身上,他朝冷羿嘿嘿一笑,见肖宇他们望这头看,很识时务地闭了嘴。   为了让半身不遂的鸽子宇安心静养两日,楚逸等人决定多逗留两日。他们现在住的的地方是白菊城,在整个菊国是类似于皇城一样的存在,居住的大多都是白菊一族。而出了城,就能碰见一大群从迷瘴森林到此处寻求庇护的妖精。   楚逸带着沈崖在菊国玩了两日,为了不吓到那些小妖精,沈崖一直维持着人身,但楚逸发现,只要一有机会,沈崖就会忍不住化回原形。   “就这么喜欢现在这模样么?”   一人一妖爬上住所后头的小山坡,圆月大如玉盘,仿佛触手可及。   小狼崖蹲坐在楚逸身边,月色笼罩着他雪白的身躯,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孤傲:“这样感觉会更有力量一些。”   楚逸坐了下来:“往后人形和妖形的状态都需要修炼,如今你不再是半妖,力量该比过去要强上许多了。”   沈崖点了点头,片刻,他道:“师父,可否再吹一遍笛子与我听?”   楚逸笑了笑,眼神很是柔和。   他从旁边的小树上攫了一片叶子拢在手心里,笛音响起的一瞬间,沈崖便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锁在了楚逸身上。   那日他重伤,没能仔仔细细观察到楚逸的每一个动作,这回,他不想再错过。   楚逸拨弄着手里的树叶,月色将他的脸照得异常白皙。他的嘴唇在叶片边缘游移,吹出的曲子却比那日要欢愉得多。   不知为何,沈崖有一种感觉,这首曲子是为自己而吹的。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毒解了,所以楚逸才会这么开心吧?   沈崖想到这儿,眼神愈发柔和。   过于轻松的氛围滋养了他体内的倦意,过去即便是在娘亲身边,他也不敢全然放松,总要担心沈恪他娘还有别的妖怪会不会来找他们麻烦,他必须时刻提高警惕。   可是在楚逸身边,他根本不需要担心这些,他的师父足够强大,强大到让他无法移开眼睛。   沈崖凝视着楚逸的侧脸,意识不知不觉开始有些模糊,这两日大病初愈,他又过于兴奋,一旦松懈下来,就很容易犯困。   楚逸吹完一支曲子,深深吸了口气,回过头却发现沈崖已经蜷着身子在一边睡着了。他笑了笑,想要摸一摸沈崖,手才伸出去一半,便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唔——”楚逸发出一声闷哼,随即迅速捂住嘴,确保没有吵醒沈崖。   他揪着自己的衣服,脸色惨白得吓人。身体仿佛一片随时会被狂风卷走的树叶,颤颤巍巍地倒了下来。   “欺师灭祖、牵连同门,便叫你受这不世之苦!”   一个老者的声音在楚逸脑中响起,带着振聋发聩的威力。   楚逸用牙齿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背,他疼得满头大汗,勉勉强强睁开一只眼去看沈崖。小狼妖躺在那儿,宛如一匹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兽,叫人不忍用这世间的腥风血雨去叨扰他。   楚逸笑了,在那阵足以使他灰飞烟灭的痛苦中,他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理解那些节衣缩食也要让自家孩子过上好生活的爹娘。   钻心的痛苦似乎没方才那么强烈,楚逸深喘了几口气,直到疼痛完全消去,才发出一声气若游丝的低喃:“小崖儿,你可真是为师的良药啊。”   沈崖夜半醒了一会儿,他睁着眼四处瞅了瞅,见楚逸侧躺在自己身边,竟也睡着了。他的前襟没有拉好,半露的胸膛浸没在阵阵凉风之中。   沈崖眨巴了下眼睛,忽然一拱身子扎进了楚逸的怀里。   楚逸没有反应,沈崖直觉这两日奔波累坏了自己师父,很是心疼。于是又换了个姿势,确保自己的毛完全贴合到楚逸裸在外面的皮肤,这才又重新睡了过去。   “真想不出那小家伙会是狼王的后裔。”颜卿站在正对着小山坡的阁楼上,望着相拥在一起的一人一狼:“跟狗似的。”   他的身体隐没在黑暗中,后头似乎还杵着一个人。   “回到江景门后,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他身后的那人动了动,应道:“是……师父他是,被天行君所杀。”   是蓝景的声音。   蓝景看着颜卿的背影,努力抑制住眼底流露出的惊恐,小心翼翼道:“掌门,天行君从不杀人,此事三界皆知,就算这么说……”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颜卿扬了扬唇角,目光落在楚逸身上:“就算现在没人信,往后可就说不准了。”   他顿了顿,又道:“可有周轩和那狐狸精的行踪了?”   蓝景:“有人说在云浪天庄附近看到他们了,只不过派去的人都不是周轩和那狐狸精的对手,后来他们不知躲去了哪里,又是在云浪天庄的地界,所以就没人敢深入。”   “周轩也就罢了,你们连个怀了孩子的狐狸精都打不过?”颜卿眯缝了下眼睛,天渐渐亮了,他看到窝在楚逸怀里的沈崖站了起来。   沈崖对于他人的视线极为敏感,颜卿察觉到他要往自己这边看,迅速转了个身。他看着身后低眉顺眼的蓝景,说道:“罢了,我亲自去一趟,那狐狸精可是个很重要的角色。”   蓝景有些惊讶:“掌门,可云浪天庄的庄主性格乖戾,向来不喜欢外人涉足她们的……”   “她性格乖戾,能乖戾得过我吗?”颜卿露出个倾国倾城的笑容。   蓝景:“……”   额角渗出一滴冷汗,蓝景垂下头,他不敢直视颜卿的眼睛,从他亲眼目睹这人是如何杀害张梵的那一刻起。   “还会再见面的。”颜卿意有所指地笑了笑,仿佛是在用背影暗示那山坡上的人:“天行君。”   可惜楚逸完全没有看到他这个装了一袋子阴谋的背影。他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沈崖下山衔了一叶子的水回来,也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沈崖将盛了水的叶子放在一边,端详了一会儿楚逸的睡颜,紧接着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脖子。   这一蹭,沈崖忽然察觉到了不对。   他迅速化成人形,手一搭上楚逸的皮肤,就被凉了个彻骨。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住了。   “师父……”   沈崖瞪大眼睛,颤颤巍巍地将手探到楚逸的鼻息间。   肖宇伤势已经大好,心急火燎地撺掇着冷羿快点回天行阁。两人一路骂骂咧咧,拌嘴拌到楚逸的院门前,前脚刚踏进,后脚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师父!!!” 第24章 疗伤   沈崖驮着楚逸下山,一路尘烟四起,四只爪子几乎要把地皮给掀过来。   “沈崖!”冷羿和肖宇匆匆赶上来。沈崖急红了眼睛,目光甫一与人对上,顿时把那两只吓得不清。   “公子!”肖宇看到那头趴着的楚逸,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怎么回事?”冷羿沉声道。   沈崖的嗓子里发出痛苦的嘶吼声,似乎多说一个字都会要了他的性命。肖宇在那边摇了半天,手足无措地喊道:“没气了!公子没气了!”   冷羿瞳孔骤缩,转眼化成原身,急促道:“回天行阁,把他给我!”   肖宇伤势刚好全,沈崖又是一只初出茅庐的狼妖,这种重任自然是要落到他身上的。   肖宇还没来得及将楚逸搬过去,整个人就被掀飞到了冷羿身上。沈崖俨下就是一只被人拔了牙齿,四处乱撞的野兽,除了载着楚逸拼命往前跑,什么也顾不上。   通往迷瘴森林的地方站着两个小树妖,正打着哈欠,忽然感觉脚下的地面轰隆隆地摇晃起来。沈崖发了疯地往他们这边冲。   “把怎么出去告诉他!”冷羿人未到,声先至。   沈崖喘着粗气冲过来,浑身上下都带着“挡我者死”的杀气。好在两个小树妖天天生活在白菊公主的长鞭之下,对于这样的场面还应付得过来,眼看沈崖朝他们冲过来,当即一五一十地交代了退路。   沈崖根本没有停下来,只是一味闷头往前冲,他觉得自己心里现在憋着一股能焚天毁地的怒火,任凭那迷瘴森林里有什么千年老妖在作怪,他也能见之杀之。   冷羿简直要被他给气疯了,他载着肖宇,又细问了一遍安全的退路,才撒腿去追沈崖。他没想到这个刚得妖体的狼妖竟能有这样的速度。   迷瘴森林里的树精花精见冲进来几个冤大头,正搔首弄姿要饱餐一顿,就听沈崖发出一丝震天撼地的吼声:“滚开!”   那一声亮如洪钟,不但是这树林的妖精,连跟在后面的冷羿和肖宇都惊呆了。   “这小子……”冷羿睁大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沈崖咬断那些意图缠上他的枝枝叶叶,尾巴极具攻击性地四处晃动,把所有靠近楚逸的不干不净的东西全都打了个分崩离析。   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无所不能。殊不知这迷瘴森林里的东西个个都有几百上千年的道行。有人在他后面为他艰难地擦着屁股。   冷羿将所有靠近沈崖的东西一一清除,见缝插针地喊道:“傻鸽子!悠着点!你伤还没好!”   “啊!!!”肖宇一腿扫走一排食人花,红着眼睛吼:“公子!公子!”   冷羿:“……”   他很怀疑自己对楚逸是不是表现得太过冷淡了。   三只妖精带着楚逸一路杀回天行阁。沈崖终于停了下来,在他发现楚逸断了气之后,大脑就一片空白,直到冷羿跟他说回天行阁之后,他才找到了一个可以为楚逸拼命的方向。可是眼下到了,那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恐惧和急躁又从骨子里疯长出来。   “把……”冷羿欲言又止,他看着沈崖,被他白毛上纵横得那一道道血痕给震惊了。再看楚逸,他半张脸埋在沈崖的皮毛里,看上去只是睡着了,浑身上下没有沾到一点战争的余腥。   冷羿颇有深意地看了沈崖一眼。天上忽然晃过一个人影。   陆锗御着剑,又从那种惊世骇俗的高度跳了下来。他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是用手指了指躺在沈崖身上的楚逸。   “神算女不愧是神算女。”冷羿本来也就是打算带楚逸回来找陆月华,没想到对方早就候着了。   陆锗知道冷羿明白他的意思了,伸手就要去拉楚逸,却被沈崖迎头拦住。沈崖瞪着大红眼:“带我去。”   陆锗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肖宇在那边求爷爷拜奶奶地喊道:“带他去吧!左右你姐姐也是让你来接公子的吧!这时候就别闹了!”   听肖宇一副要哭来的样子,冷羿不禁看向陆锗。   陆锗莫名其妙收到三道目光,却也淡定,他指了指自己还悬在半空的剑,惜字如金道:“跟上。”   沈崖先前“大杀四方”,以为自己身手了得,直到碰上陆锗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他卯足力气,才能堪堪追着陆锗留下的影子,一路跑到天行阁东边。   楚逸曾经说过这里住着一些被他救下来的人,那陆氏姐弟也是他救下的吗?能救下这么一对姐弟的人,现在居然……   沈崖想到楚逸曾经说得空要带他来东边玩儿,想不到竟是用这样的方式。   陆月华的屋子座落在村子边缘,无论白天晚上都透露着一股遗世独立的气息。陆锗下了剑,屋门便自个儿从里面打了开来。   “小锗,带他留在外面。”   陆锗冲没人的地方点了点头,沈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背上一轻,两根看似细如发丝的红绳从屋子里蹿了出来,缠上楚逸的身体,将他横着送进了屋子。   屋门应时关上。沈崖盘着后腿坐在屋门前,一副门神的架势。   陆锗自然没有与人聊天侃大山的兴趣,完成任务之后就蹲到院子里去看蚂蚁搬家了。   楚逸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浑身上下抽丝薄茧地疼。淡淡的香味窜入鼻息,楚逸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睁开眼睛。   “醒了?”陆月华坐在书案后头写写画画。   楚逸有一瞬间的晃神,他打量了眼自己的处境,发现浑身上下被扒得只剩下一条亵裤,四肢包括身体都被一条条极细的红绳绑着,绳子顺着经脉潜入他白皙如玉的皮肤里,看上去活色生香得很。   楚逸啧啧叹道:“哎呀呀,若非闻到香味知道你在帮我疗伤,还当美人你对我有何非分之想呢。这幅模样,我自己看了都心动。”   “我倒是想对你有非分之想,可你给我机会么?”陆月华走过来,眼神复杂难测,甚至带着一丝诘难的意味:“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不把那法子给你。”   楚逸勾勾唇角,笑意黏在那张憔悴的脸上,摇摇欲坠:“还要多谢你的法子,咱们小崖儿总算得救了。”   “那你呢?”陆月华蹙眉:“我已在信中叮嘱过你,你前脚刚被凤炎烧伤,后脚就为他那样放血,何况你体内本就深中咒术,这回……”   楚逸看了她一眼,陆月华一顿,忍不住叹了口气。   楚逸欣赏着自己被捆得娇艳欲滴的美色,笑道:“你让我用别人的血,我又能用谁的?”   陆月华:“你可以用我……”   楚逸:“我的徒儿,只能用我的血。”   “你一早就有此打算。”陆月华无奈道:“就算我告诉你,放了这么多血会加剧你体内咒术的发作,稍有差池就会叫你魂飞魄散,你还是一意孤行。”   “我不会魂飞魄散的。”楚逸扬了扬唇角:“你看我不是让自己假死了吗,只要我不想,这世上就没什么能带走我。”   他说这话时,整个人似乎都与空气融为了一体。楚逸笑得很得意,眼神却深邃至极,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悲哀。   空气忽然静谧。良久,陆月华道:“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查出你的过去。”   楚逸打算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一阵刺骨的寒意忽然从体内冒出,他本能地打了个寒颤。   陆月华秀眉微蹙:“此番过后,你体内的咒术会发得比以往更频繁,痛苦也会随之加剧,你如今会觉得体寒就是最好的证明。”   楚逸:“我冷是因为被你吓的。”   陆月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楚逸见忽悠不过去,又笑道:“行了,这点苦折腾不到我的。”   陆月华觉得此人简直不可理喻:“你就不会关心一下你自己吗?”   “公子!公子!”关心他的人来了。   楚逸乍一听到肖宇的声音,只觉得无比怀念,等了许久也没见人进来,忍不住看向陆月华。   陆月华挑眉:“我这屋子除了你和小锗之外,从没让外人进过。”   “公子!你都进去两天了怎么还不出来!”   门忽然从外面被人推开。不止是肖宇,冷羿也来了。   陆月华:“……”   肖宇和冷羿本就焦急的心情闯了进来,却看到楚逸几乎□□,被陆月华绑在床上的大好光景。   肖宇:“……”   冷羿:“……”   冷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蒙住了肖宇的眼睛。   陆月华无奈:“小锗,我不是让你看好门的吗?”   陆锗出现在门前:“姐姐只说不让狼妖进来。”   楚逸闻言,顿时愣住了:“小崖儿也在?”   沈崖在门口干坐了两天,这会儿听到楚逸的声音,才终于又有了个活物的样子。两天的不眠不休似乎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沈崖前腿一迈便跨过了门槛:“师……父。”   沈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楚逸。楚逸又欣赏了下自己现在风情万种的模样,生平第一次产生了羞愧感。 第25章 平息   “别这么盯着我。”楚逸佯装愤怒:“我还没成亲呢。”   众人:“……”   “师父。”沈崖化成人形,除了刚进来的时候愣了一下之外,他的表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你还好吗?”   目光真挚,眼底写满关切。楚逸甚是欣慰,他瞥了眼那头傻站着的两个人,仿佛在说看看你们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冷羿冷哼:“还有兴致做这种事,看来你的伤是没有大碍了。”   说完就要蒙着肖宇的眼睛出门。   “诶诶!公子!你怎么样了?!”肖宇感觉自己被冷羿拖着往外走,连声喊道。   “他好得很。”冷羿将人拖出门:“悠着点,别纵欲过度了。”   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一丝愉悦的笑意。   屋内的楚逸扬了扬唇角:“小羿儿还是这么不坦率。”   陆月华:“可惜人家把你放在心上,你却不拿自己当回事。”   这话说得凉飕飕的,楚逸能明显感觉到陆月华的不满。他看着伏在自己床边的沈崖,又想起冷羿和肖宇,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暖和了起来。   “师父,你这是……”沈崖看着楚逸几乎□□的身体,若不是他年纪还小,眼神也正直,那目不转睛的样子,简直要让人以为他对楚逸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楚逸笑了笑:“我没事了,这些绳子是……”   他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沈崖眼底通红,牙关咬得死紧,直到此时,听到楚逸的声音,他才又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那日的恐惧。在这之前,他整个人都像飘浮在九天之外,麻木而失真。   “我真得没事。”楚逸有些慌了,除了他哭喊着要替他娘报仇那会儿,楚逸从未见过沈崖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这回自己假死是真得吓到他了。   沈崖见楚逸想要抬手,急忙摁住他的胳膊:“这些绳子是什么?”   “自然是替他疗新病旧伤的东西。”陆月华在旁边道。   楚逸心里咯噔一下,沈崖蹙眉:“旧伤?”   气氛静默了一会儿,楚逸挤眉弄眼地朝陆月华使眼色。   陆月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天行君救人无数,自然受过的伤也非常人所能及,他体内有寒毒,往后你照看着点,省得你师父又把自己憋出个假死的模样。”   这话十有八九都是大实话,沈崖越听脸色越沉,到最后拳头握得死紧,差点把自己手心里的肉给抠出来。   陆月华朝楚逸露出个颇有些得意的笑容。楚逸无奈:“你这又是何必?”   陆月华不以为然:“认识你这么些年,好不容易遇上个能管着你的,我自然是要人尽其才。”   楚逸想说自己几时被沈崖管过,就见后者已经身手矫健地跳上了自己的床。   楚逸:“……”   沈崖沉声:“现在可能碰他?”   陆月华颔首:“只要不松去他身上的红绳。”   沈崖顷刻间化成了一匹狼:“方才我还想师父为何在打颤……以后若是冷,就跟我说。”   他虽然只是一只少年狼,但好歹是只妖,体型说小不小,从头伸到尾,能及得上大半个楚逸。虽然陆月华说了没有关系,但沈崖的动作还是很小心,生怕碰坏了楚逸。   楚逸想说他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咒术之痛他尚且能忍,如今不过是加重之后又衍生出了几分寒毒,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可是当沈崖柔软的腹部贴上来的那一刻,这些话又都被楚逸吞进了肚子里。   当狼完全相信一个人时,就会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展现给对方。楚逸不得不承认,他很贪恋这种温暖。他没办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任由沈崖将头埋进自己的脖子。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们身上,陆月华站在一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画境。可紧接而来的,又是一种说不上的酸涩感。   “我这屋子向来不给外人住,旁边有别院,两位不如挪个地方?”   她看着眯眼享受的楚逸,忽然下起了逐客令。   楚逸觉得自己先前是不是不应该跟大美人顶嘴。美人都不太好惹,比如颜卿,又比如……   于是两人被人小力量无穷尽的陆锗一前一后抬到了别院。   陆月华坐在桌前叹了口气,她提笔还没来得及落下,屋门又被推开了。陆锗捧着一个小竹筒走了进来。   陆月华轻车熟路地接过:“又是三界哪个门派家族出事了?”   “长青宗。”陆锗道。   陆月华打开竹筒,展开里面的卷纸,打趣道:“上回江景门掌门抢徒弟的媳妇,这回总不会轮到长青宗……”   陆月华看到一半忽然愣住。   陆锗静静地望着她。   陆月华转过头:“长青宗宗主有了二奶,把妻儿赶出门了。”   陆锗没有任何反应。   “这都什么事。”陆月华觉得有些好笑,她把卷纸塞进竹筒里随手一放:“天行君目下正忙着享受天伦之乐,就先别去打扰他了。”   陆锗点点头,关门出去了。   楚逸和沈崖在天行阁里“厮磨”了两日,期间只要肖宇睁着眼睛,就会拼了命地往这儿钻,到第三日陆月华实在忍无可忍,将楚逸连铺盖一起丢回了天行阁的妖怪群里。   “真是好些日子没回来了。”楚逸推开屋门,从明面上来看已经又是个人样了。   桌上积了一层淡淡的薄灰,上面摆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楚逸拾起一本小册子晃了晃:“你如今是全妖之体了,这里头的有些东西也要改改了。”   沈崖跟在他后面进来:“徒儿自有分寸,师父大病未愈,还是先不要劳神了。”   沈崖拉出一张凳子将上头积着的灰抹干净,示意楚逸坐下,又去接了一壶水倒上:“有些烫,凉一会儿再喝。时辰不早了,我去帮师父弄吃的吧?”   那两日在陆月华那儿沈崖就是这副模样,楚逸开始还劝着,到后头也不知是懒性发作还是沈崖侍候人的功夫实在太好,楚逸就那么没有出息地赖上了自家徒儿。   “想不想知道自己的功夫到什么境界了?”楚逸才一落座,沈崖就把手伸过来替他按摩肩膀。   在陆月华那儿沈崖总是等楚逸睡下就偷偷跑出去练内功心法。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自家师父睡觉从来不实,只是怕醒了以后扰了他的心绪,才一直装睡着。   沈崖微微一顿:“师父不用费神。”   楚逸好笑道:“好徒儿,你师父没缺胳膊断腿。”   沈崖:“可是我怕。”   一句话把楚逸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力道沿着血脉摁进了他的身体里。楚逸忽然按住了沈崖的手。   沈崖根本不想和楚逸动手,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可楚逸的认真程度却超乎了他的想象,两人最终还是动起了手。   “果然妖化之后,力道比原来强上了许多。”一番较量后,楚逸最先撤了招式。   沈崖本来还惦记着楚逸的伤势,可这人一出招,那扑面而来的气势直把他压得直不起腰来。他很确定楚逸受伤了,只是以自己现在的程度,还到不了会影响他的地步。   沈崖觉得庆幸的同时又很烦躁。楚逸揉了揉他的脑袋:“力道是大了,是不是觉得不好控制?”   “恩,总感觉打出去时和自己想的有偏差。”沈崖道,这两日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理当如此。你的身子是经药物催生才发生变化的,自然不能像正常生长那样准确地控制自己的力道,何况还是法术。”楚逸安抚道,“不过有为师在,这些事儿都能帮你解决。”   沈崖没有马上接话,不知在想些什么。楚逸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脑袋。   修炼地换到了一条河边,沈崖没有再强求楚逸歇息,却也不说要过招的话,只是一下下重复着打鱼入筐,划水等一系列基础训练。也不知是不是病了的关系,楚逸也不到处野了,沈崖修炼的时候,他就静静地坐在树下看,偶尔还会提点两句。   “怎么?重伤一回,不去纵欲了?”冷羿走过来和楚逸并排坐着。   楚逸笑了笑:“此等美景在前,我还纵什么欲?”   远处,沈崖正光着膀子在小瀑布下打坐,看上去比以往健壮了不少,水花溅在他的酮体上,很是养眼。   “看着倒挺像那么回事。”冷羿挑眉。   “那是自然。”楚逸无不得意道,“若换作小羿儿,只怕这辈子都不能这般心平气和地打坐吧。”   “心平气和?”冷羿笑哼,忽然伸手摁住了楚逸的肩膀。楚逸一愣,想说这是唱哪出,就听冷羿自个儿在那喊了起来:“阁主!你没事吧!阁主!”   瀑布下的沈崖忽然睁开眼睛:“师父!”   转眼间,方才还在那儿修炼的人已经跑到了楚逸面前。   楚逸:“……” 第26章 自习   被冷羿这么一闹腾,修炼这事儿算是黄了。照楚逸的话说,就是肖宇被他打发出阁去找东西,冷羿无事可做,见不惯他与他家徒儿如胶似漆,才来平白掺和这么一脚。   沈崖对这些事不怎么上心,反正只要楚逸没事就好。至于那讨嫌的豹子精,只要自己往藏书阁里一钻,那位据说闻了书香味就头晕的主决计跟不进来。   “《百乘心法》。”沈崖望着比他人要高出数丈的书架,在最顶上的格子里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他眯缝了下眼睛,一跃到书架最高层,动作行云流水,爽利得很。无奈书架上的书都挤得严丝合缝,他才抽出那本《百乘心法》,上头横着的东西就哗啦啦地往下掉,砸了沈崖一脑袋。   沈崖:“……”   他拎起一本顺着他脸划下来的书,才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僵住了。   书里画的都是些衣不蔽体的女子,尺度之大远超楚逸随身带的那本。画工功力极佳,每一处细节都处理得很到位,往后翻几页,还能看到一些女子被绳子捆着绑在床上。   着实……匠心独具。   沈崖啪地一声将书合上,感觉身体里有股热流在乱窜。方才看到女子酮体之时,他下意识地想到了那日楚逸被绑在陆月华床上的模样。   细细想来,那时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异常清楚。   沈崖深吸一口气:“怎可如此大逆不道……”   声音沙哑得险些连沈崖自己都没认出来,他越发觉得手里的东西是邪物一枚,丢远之后迅速拿起《百乘心法》,以求心平气和。   “修行者有此四种境界,化气、化神、还虚、合道……”沈崖捧着书在那头高声朗诵,效果意外不错,很快他就把心里那些绮念给驱除得一干而净。脑中的景象也从楚逸被捆在床上的画面切换到了他带着自己飞上槐树顶的那一幕。   按照书里的说法,人、妖、魔作为生灵虽大相径庭,但于修行一道却可触类旁通,绝大多数修行者皆处于还虚境界,而化神境界,如今也只有三界几个说得上名号的大能在无限接近。   这书编得很人性化,不但有理论,还有举例。沈崖在化神境界的那一栏先是看到了天行君,不由得笑了笑,随后脸色又变得极为阴沉。   沈恪的名字也在那一栏。   沈崖抓着书的指节骨开始泛白,好半天才沉下心接着往下看。以他如今的水准,应当还处于合道与还虚之间,要到还虚境界不难,可是要接近化神,少说也要百年……   心里忽然窜出一团火苗,烧得沈崖有些坐立不安。他接着往后翻,后面讲的都是关于化气的,大抵意思就是到了化气境界,你就真成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仙了。   “这是……”沈崖发现在化气那一栏居然也有人的名字,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似乎被人涂黑了。   是谁?古往今来人妖魔修仙者无数,却从未听说有谁真正羽化成仙的。这个名字为什么会被涂掉?是搞错了,还是……   沈崖出神地盯着那块已经干涸了许久的墨迹。   “还当你窝在这儿看什么正经书呢。”一个声音从门边传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这是被你师父带坏了啊?”   冷羿靠在门边,俯视着沈崖脚边的书。   沈崖下意识地低头:“……”   方才那一摞书掉下来,他也没记得收拾,眼下一看,除了自己手里的这本,别的居然都是些淫邪浪荡之书。   沈崖将《百乘心法》揣进兜里,在冷羿“想不到你是这样的沈崖”的目光下将那些散乱在外头的书一一收好。他一个飞天遁地,那些书瞬间归回原位。   “一直用人形的模样修行。”冷羿道,“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匹狼?”   沈崖转头,他直觉冷羿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你师父出阁了,叫我带你去修炼。”冷羿抱胸道。   沈崖蹙眉,心道师父怎又出阁,将自己丢给了这只豹子?   这小子倒是变了不少。冷羿挑眉,将沈崖细小的神情变化收入眼底。   两人到了恶食草原边上,徐风正和一群小妖精围攻一只大老虎,已经有半个时辰了,他们除了保证自己不受伤之外,对这只百年老虎精一点办法也没有。   冷羿冲沈崖挑眉:“去试试。”   沈崖不是很情愿,但想到这是楚逸的叮嘱,只能提枪上阵。   他化作一匹狼,在众妖精错愕的神情下和那只大老虎杠上了。沈崖前爪陷在泥地里,作出向前俯冲的姿势,那呲牙裂嘴的凶恶模样和大老虎比毫不逊色。   “这……”徐风愣了一会儿:“沈崖!”   虽然早就听说沈崖已经妖化,却没想到变成了这么一匹浑身白毛的狼,看着还挺俊,还挺有威慑力。   徐风胡思乱想间,沈崖已经和那只大老虎过了数招。威慑力都是假的,沈崖喘着粗气,显然已经落了下风。   “不自量力。”大老虎冷哼一声。   偏偏这时候冷羿还在一旁添油加醋:“他不过是还虚的境界,你若是连他都打不过,可就是给你师父丢架了。”   沈崖沉着脸,有些焦躁了。   “别急,看清了再出手。”熟悉的声音传来,楚逸竟然回来了。   沈崖愣了愣,楚逸指着那头要扑过来的大老虎,示意他集中精神。   “你居然当天出去、当天就回来了?”冷羿觉得天要下红雨。   楚逸笑道:“吃一堑长一智,和美人共度春宵固然重要,我也得好好关心下这些孩子,免得又发生那种事。”   “这些?”冷羿挑眉,眼神意味深长。   “差一点了!踩他脑袋!”徐风喊得脸红脖子粗,眼看沈崖临空而降,就要拿下大老虎,后者虎尾一甩,竟生生地将沈崖扫到了地上。   一群小妖精唏嘘哀叹,他们拿不下大老虎,若是沈崖能拿下,倒也能给他们这些孩子挣点面子。   沈崖不甘心地瞪着眼。   “才两回就能有这本事。”冷羿道,“往后还是你带着他练吧,你看他一眼,顶得上我说十句。”   沈崖走过来:“师父……”   楚逸摸了摸他的脑袋:“不必着急,还虚道少说也要一年半载才能练成,《百乘心法》可找着了?”   沈崖点点头。   楚逸:“先把上头说的都记下来。”   明明自己的皮毛厚厚一层,沈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从楚逸掌心传来的温度:“师父去哪儿了?”   “行侠仗义去了,这么些天不出阁,天行君都快变成传说了。”   沈崖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那头冷羿打发了充作修炼对象的大老虎,带着一众小妖精去打猎弄晚膳。   楚逸蹲下身看着沈崖:“咱们回去吧,为师从外头带了好吃的。”   一边一说一边不停地替沈崖撸毛,自家徒儿的性情他很了解,只怕现在还沉浸在没有打过大老虎的悲痛中。   “师父。”沈崖忽然道,“下回你出去能不能带上我?”   楚逸有些意外。   “我不会拖累你的。”沈崖强调,“只是觉得……在师父身边我好像能长进得快些。”   这一点从方才打大老虎时就可见一斑。沈崖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只是每当楚逸看着他时,他就好像没那么躁动了。一旦沉下心来,功夫似乎就能一日千里。   楚逸微微一顿,他没有养过孩子,更没养过狼,他的直觉告诉他狼孩子不是这么养的。可是看着沈崖恳求而认真的眼神,他又不能因为这莫须有的理由拒绝他。毕竟凭他的本事足以保护沈崖,而让他从近距离观察自己的招式,顺道来几场实战,也可以说百害而无一利。   左右肖宇这段日子也回不来,不如就带着他吧。   楚逸忽略掉心底的那一丢丢不安,笑道:“好。”   天行君言出必行,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但凡要出去行侠仗义,必然会带上沈崖,只不过处理的事情都不是太困难,也不知是不是刻意为之。   沈崖的成长超乎了所有人的想像,两个月之后,他就达到了楚逸所说的一年半载才能达到的还虚境界。   冷羿看着被沈崖放倒在地的大老虎,恨铁不成钢地揪着徐风的耳朵。   “啊呀,小羿儿,这种事急不来,小风风已经很努力了。”楚逸的语气让人很想把他一巴掌拍出去。不过短短两个月,沈崖似乎又长大了不少,出招时的气息也变得更沉稳了。   楚逸见沈崖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悄悄转了个身。   “你要去哪儿?”这些日子楚逸要出门都会带着沈崖,这会儿做这个举动,却是明显要避开他。   楚逸朝冷羿努努嘴:“两个多月没见我那些美人了,不方便带小崖儿,你替我兜着点,我明早就回来。”   冷羿:“你同他说一声不就好了,何须如此鬼鬼祟祟?”   楚逸有苦说不出,先前他带着沈崖行侠仗义完,就想着到那些秦楼楚馆去找找乐子,回回去回回都要出事,不是少年形态的沈崖被满身香粉的姑娘缠上,就是妖狼形态的沈崖把人家姑娘吓个半死。   好几回楚逸都想打法沈崖回来,沈崖却又顾忌陆月华当日的话,生怕楚逸寒毒发作,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楚逸就这么被黏了两个多月,算上迷瘴森林前后的那些日子,他感觉自己有快半年没碰过美人了。   楚逸眼神哀怨,感觉自己有些欲求不满。   冷羿:“肖宇不在,你这些日子出入也够累的,如今既是要好好放松,不如我替你叫只大鹏送你出阁吧。”   楚逸刚要夸他体贴,就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冷羿一声口哨,叫来了一只展翅翱翔的大鹏,却也同时吸引了沈崖的注意力。   “送阁主出阁。”冷羿吩咐道,那音量,仿佛被他唤来的大鹏精是个聋子。   楚逸看着往自己这头跑的沈崖,咬牙切齿:“小羿儿,我哪儿得罪你了?”   “你说呢?”冷羿挑眉,那一刻楚逸忽然意识到,欲求不满的可能不止他一个。 第27章 糖人   “师父,我们还是去良霄城吗?”沈崖跟在楚逸后面,他来人间的次数不多,这两个月唯一记下的地方就是良宵城。   人间皇帝喜欢纵情声色,连带着民风也跟着扭转,良宵城便是那些所谓的风流浪子最喜欢出入的风月之城。   楚逸内心有些愁苦,可是又拿沈崖没有办法,只能勉勉强强打起好精神:“先看看今夜有哪些美人的牌子能翻。”   沈崖点点头,甚是乖巧,反正不管师父干什么,他只要跟着就肯定不会出岔子。   楚逸看了眼自家徒儿,自从他变成全妖之后,个子长得飞快,两个月似乎就蹿到了人间孩子一年才能达到的高度。之前那几年吃下去的白瞎的饭菜似乎一夜之间有了用武之地。   是不是也该有些反应了?都快是少年人的身子了吧?   楚逸琢磨着要不要今夜找个来历清白的姑娘试探自家徒儿一下。   旁边忽然响起小贩的吆喝声:“嘿~来看看糖人喽~好看的糖人,小兄弟要不要来一个?”   小贩捏着糖人,朝沈崖露出个喜气洋洋的笑容。   沈崖观察着小贩娴熟的动作,难得把楚逸丢在了一边。   楚逸:“……”   果然还是他想多了,到底是个孩子。   楚逸神情宠溺:“喜欢哪一个?”   一边说一边开始从兜里掏碎银。   沈崖指了指摆在最中间的那个糖人:“这个捏的是天行君吗?”   小贩精神抖擞:“小兄弟好眼光啊,这天行君可是救苦救难的大菩萨,自然是要摆在最显眼的地方的。”   楚逸:“……”   沈崖认真道:“我要这个。”   楚逸瞅了那糖人一眼,这东西的身材比旁边的糖人要魁梧一些,脸上没有五官,乍一看简直就是个未完成的失败品,也不知道沈崖从哪儿看出是天行君的。   这小贩不会在招摇撞骗吧?自己明明应该更风流潇洒一些的。   楚逸心里犯嘀咕,又看到沈崖渴求的眼神,只得乖乖付银子。沈崖得了糖人,整个妖如沐春风,还问那小贩讨了油纸,小心翼翼地将“天行君”包起来放在胸口处。   楚逸哭笑不得:“小崖儿,糖人不能这么放,不赶紧吃就要被你捂化了。”   沈崖很是认真:“师父让我吃了你?”   楚逸:“……”   他发现自家徒儿总是不语则已、一语惊人。不过他也是个经过大风大浪,这种场面还是应付得如鱼得水:“被你这样的小美人吃掉,有何不可?”   若是肖宇在这里,必然要大叹一番公子可真够不要脸的。   沈崖向来很听楚逸的话,闻言,果然将那油纸拆了去吃糖人。那东西用的原料似乎不错,沈崖刚一含进去,就觉得有一股甜而不腻的香味。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   楚逸感觉自己连头带身子被吃掉的场面甚是惨烈,索性扭头不看。   沈崖一边吃着糖人,一边盯着楚逸的背影。   前头的人群里忽然传来骚动:“臭婆娘!不要给脸不要脸!”   那是个男子的声音,听上去恶狠狠的,仿佛谁欠了他百两黄金。   “不要!我不要去!我不要去!”男子脚边趴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姑娘,哭声撕心裂肺。   旁边走过的人熟视无睹,他们认得这男子,秦月楼的龟公,有事儿没事儿就会抢些有姿色的落难女子进楼。且不说这秦月楼暗地里是三王爷在民间的产业,能进这良宵城里来花天酒地的,本来就没几个好人,自然也不会有人去管这档子闲事。   “你放开我!放开我!”女子依旧在哭。   楚逸叹息:“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他侧身,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已经被递到了他面前。   沈崖含着糖人天行君的半截身子。   楚逸:“……小崖儿真乖。”   他接过面具,心情复杂地摸了摸沈崖的脑袋。   前头又传来声音:“你他娘的装什么贞洁烈女?!老子连长青宗宗主的老婆都敢抢!还怕了你不成?!”   楚逸正在糊面具的手骤然一顿。   本来一个个当睁眼瞎和耳聋子的路人也都放慢了脚步。   “诶,听到没,他说他抢了长青宗宗主的老婆。”   “这种话你也信?”   “啧啧,真是有胆子,谁不知道长青宗宗主对他夫人一往情深,他说这种话,估计活不到明日喽。”   ……   路人们进行了一番“头头是道”的分析,又笑着寻欢作乐去了。   龟公拖着那哭哭啼啼的姑娘一直到了秦月楼所在的后街。   “放了她。”街角冒出来一个没有五官的人。   “哎呦!”龟公吓得眼珠子差点蹦出来,手一松,姑娘踉跄倒地,被还在舔糖人的沈崖提溜到了后面。   “你先前在街上说抢了长青宗宗主的老婆,是怎么回事?”楚逸很少这么单刀直入,沈崖觉得有些意外。又看那龟公尖嘴猴腮,似乎又不那么意外了。   龟公也是个好面子的,没有很快认怂,煞有其事地喊了几句:“你是什么人?!不要以为没有五官就可以冒充天行……”   头顶的墙壁上忽然多了两道深约数尺的刮痕。   ……   龟公猛然跪下:“天行君放过小的吧!小的也是为了生计着想!实在是……”   “生得这么丑,哭也没用。”楚逸毫不留情,“长青宗宗主的老婆是怎么回事?”   龟公一把鼻涕一把泪:“小的也不知道啊!是咱们楼主告诉我地方让我带人去找的!说务必要连大带小一起抢回来!”   楚逸蹙眉:“连大带小?”   “是……”龟公道,“楼主那日说长青宗宗主夫人连同她孩子一起被他们宗主赶出了长青宗,流落到了咱们良宵城附近,让我一起带回来。”   楚逸声音低沉:“那夫人同孩子现在就在你们楼里?”   “不在,人带来以后第二日就被楼主送走了。”龟公生怕被逼问,又补充道,“送到哪儿去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个打下手的。”   沈崖见楚逸有些忧愁,提议道:“可以先把秦月楼楼主抓来盘问。”   龟公连连摇头:“楼主也不在,他去京城见三王爷了。”   沈崖瞥了他一眼。龟公只觉得这小少年浑身都是冰渣子,又连声说了好几句所言绝对属实之类的废话,才被楚逸打晕丢进某个正在寻欢作乐的世家子弟的屋子里。   “师父相信他?”   “他没理由骗我。”楚逸揭下面具,“走,回去找月华姑娘。”   看他脸色凝重的程度,沈崖觉得长青宗宗主夫人定然是天人之姿。   他们顺路安置了先前吓晕了的落魄姑娘,回到了陆月华那儿。   “那时你伤没好,我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才没与你说。”陆月华将那日陆锗给她的竹筒递给楚逸:“长青宗宗住段天成修为卓绝,我总记得他功力高强,后来才想起有人暗地里说他是情种。我这才觉得他因为有了别人,将夫人和孩子赶出长青宗一事极不合理。”   陆月华捏了捏鼻梁骨,看上去十分苦恼。   楚逸心里一动:“怎么了?很少见你这副模样。”   陆月华抬眼,烛光将她的眼神印得异常深邃:“我派人去探查顾盈盈的下落,足足一个多月,始终未果。”   顾盈盈就是宗主夫人。   楚逸蹙眉:“以你的能耐,居然查不到?”   这话绝不是为了哄美人开心,就连沈崖都知道陆月华来历不简单,居然能找到他父王多年来都没找到的转体之术,区区一个人又怎会找不到?   “若非有人存心阻挠,断不会如此。”陆月华脸色有些难看,“若非巧合,那只能说明此人的情报网子在我之上。”   楚逸没有接话,陆月华的这句话已经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毕竟当年在三界,“神算女”陆月华消息一出,就足以令百家哗然,若说有人的能耐在她之上,却一直隐在暗处……   “师父,那个顾盈盈不懂法术吗?”沈崖忽然道。   “顾盈盈是长青宗老宗主的女儿,修为自然不俗……”楚逸一愣,和沈崖交换了一个眼神。   陆月华:“怎么了?”   楚逸沉声:“顾盈盈功力不俗,秦月楼楼主却只让一个龟公带几个人去抓她。”   陆月华心领神会:“那就只能说明他们知道顾盈盈那时已没有任何抵抗之力,以她的修为,要说这世上谁能毫无防备伤她功力,那只能是……”   “段天成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楚逸斩钉截铁。   “你若是想收拾段天成,现在就可以去了。”陆月华道,“若是想找出顾盈盈,只怕还要给我些日子。”   “姐姐。”屋门忽然推开,陆锗又捧了个竹筒子进来。   陆月华面露期盼:“可是顾盈盈有消息了?”   陆锗摇头,众人还没来得及失望,他又说了两个字:“段瑜。”   段瑜是段天成和顾盈盈的孩子。   众人愕然,陆月华也不期盼从自家弟弟嘴里问出些什么,直接拿过竹筒子就看。   “怎样?”楚逸问道,他已经从陆锗的动作里猜出了一些事情。而结果,果然也如他所料。   “段瑜没有跟顾盈盈在一起。”陆月华蹙眉,“应该是路上被拆开了。”   楚逸:“可有危险?我先把他救回来。”   陆月华抬眼:“在赵子峰那种人喜欢的地方。”   赵子峰。   沈崖想起那个夜晚被赵子峰撕碎衣衫、压在身下的孩子们,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第28章 托娃   从陆月华那儿出来,楚逸和沈崖又翻山越岭,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信里提到的地方,青莲镇。   这镇子的名字取得人模狗样,却是典型的挂羊头卖狗肉,被人间几大权贵势力控制,什么暗黑勾当在这儿都能寻到踪影。   沈崖看着头顶上“寻鲜阁”三个大字,只觉一股恶俗之气扑面而来。   “师父,我一定要弄成这样吗?”沈崖摸了摸自己坑坑洼洼的脸,有些难过。   “必须易容。”楚逸很强硬,“这地方全是些对孩子和小少年情有独钟的禽兽,我家小崖儿这么好看,即便他们抓不到你,为师也不容许他们垂涎你。”   沈崖对于自己会不会被垂涎并不在意,楚逸一句“我家小崖儿”就能把他哄得服服帖帖。   要进寻鲜阁没有任何门槛,只要有足够的银两。楚逸豪气地甩了一打银票给看门的小厮,被这么被毕恭毕敬地请了进去。   大堂中央摆着一个长约数尺拍卖台,楚逸四处望了望,发现好几个眼熟的身影,容貌却都很陌生。一般会参加这种集会的人都有些见不得人的癖好,有些大能大侠在外声名显赫,到这儿也只能易容、夹着尾巴做人。   沈崖站在楚逸身后冒充他的小厮:“师父就这样没关系吗?”   “你师父这副摸样不出名。”楚逸压低声音,“即便知道我是从天行阁来的,天行阁也只有天行君会做好事,其他人可没说过都是善茬。”   沈崖想了想阁里那群人,觉得这话非常有道理。   四周响起骚动,陆陆续续有男孩少年被压上台,有些生得好看,却默默无闻,有些则是说得上来历的名门贵胄,因为家道中落,被仇家报复,才遭了这样的劫难。   大堂里回响着喊价声,拍卖台上的少年们哭得撕心裂肺,交易达成时便被买主无情拖走。沈崖看着一个明清玉洁的小少年被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压在台边强吻,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骨骼脆动的声音传来。楚逸将手拢在袖子里,紧紧握成拳状。沈崖低声道:“师父……”   楚逸脸色如常,不动声色地将沈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如果没有这个人,说不定自己现在也会被沈恪弄到这种地方来。   沈崖深深地看了楚逸一眼。   “各位久等了!承蒙众位关照,阁主今日特意为大家准备了一份厚礼!”拍卖台上尖嘴猴腮的男子一脸兴奋,随着他的喊声,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孩被捆着推了出来。   那少年赤着双脚,肤如凝脂,俊美得仿佛神话里描绘的仙童。   尖嘴猴腮的男子亢奋道:“长青宗宗主之子段瑜,起价三千两!”   底下瞬间沸腾:“这小子就是段瑜?!”   “都说顾盈盈风华绝代,今日见着她孩子,才知道传言不假呐!”   段瑜被五花大绑丢在拍卖台上,底下那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睛让他犹如芒刺在背,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一哭彻底激起了那些禽兽的施虐欲望:“五千两!”   “八千两!”   ……   楚逸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喊价,有人便道:“一万五千两。”   底下一片唏嘘。包括楚逸在内的一众人循声望去,发现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刀疤男,面孔是没人认得,左右也是易过容的。但出得起这个价钱的,怎么想来历也不会简单。   “指不定是宫里来的。”有人暗搓搓道。   “师父……”沈崖有些担心,毕竟一万五千两不是谁都出得起的。   楚逸盯着那刀疤男看了会儿,一屁股坐回了凳子上。   “……一万五千两三次!”叫卖结束,刀疤男在众人艳羡记恨的目光下,将段瑜抱下了台。   段瑜哭得竭斯底里,刀疤男似乎极不耐烦,一手刀将人劈晕了。   “嗨哟,下手这么狠,段小公子往后怕是要被玩坏喽。”   “哎,长青宗宗主的儿子,想想就带劲呐。”   众人讨论得如火如荼。楚逸趁机带着沈崖出了寻鲜阁。   外头清新的空气让人如获新生。沈崖一想到里头的情景,浑身恶寒。   “都认全了,往后这些东西一个都别想好过。”楚逸道。   沈崖知道楚逸打算出手,心里松了口气:“师父,我们现在去追那个刀疤男?”   楚逸摇头:“回阁里找些人,先把那些孩子救出来。”   沈崖不解,虽说救人也很重要,但此行的根本目的应该是段瑜。楚逸怎突然变了主意?是因为那个刀疤男吗?   “想问什么就问吧。”楚逸摸摸沈崖的脑袋。   沈崖摇头:“师父自有师父的打算。”我只要相信你就好了。   楚逸觉得对这小徒儿愈发爱不释手,主动解释道:“那个刀疤男……”   “公子请留步。”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刀疤男站在小巷尽头,怀里抱着段瑜,用一种天然不善的眼神看着他们。   楚逸:“……”   沈崖眯缝了下眼睛,下意识地挡在楚逸身前,却被他拉了回去。   “阁下有什么事吗?”楚逸看着刀疤男。   刀疤男走近他们,昏暗的月光将他映衬得很是恐怖。沈崖很想变成狼,又想起楚逸出门前的嘱咐,强行压制住了这种冲动。   无论如何,他不允许任何人对他的师父造成威胁。   “这位段瑜段小公子。”刀疤男将人抱到楚逸面前:“能否请阁下收下他?”   沈崖:“……”   楚逸倒不是很意外,只是笑了笑:“阁下何出此言?这小公子可是阁下买来的。”   “我将他买来,是怕他被那些人玷污。”刀疤男沉声,“以现在的状况,我无法护他万无一失,但我相信天行阁一定可以。”   沈崖面露惊愕。这刀疤男居然知道他们是天行阁的,难道是认识楚逸这幅模样?   刀疤男坦诚道:“方才在里头,一不小心偷听到了二位的谈话,望二位不要见怪。”   他知道楚逸是天行阁的人,却没有说起天行君,想来只听到了后面一部分。   楚逸失笑:“那阁下应该听到我说天行阁除了天行君,其他人不见得是善茬。”   刀疤男摇头:“天行君大义凛然,天行阁自然不会暗存鼠辈。我不知公子为何会到这儿来,但必然有公子的目的。眼下长青宗突逢变故,还望公子能请天行君伸出援手,护段小公子一护。”   楚逸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既然是江公子有所求,想来阁主自不会拒绝。”   刀疤男面露欣喜,很快又反应过来不对:“你认得我?”   楚逸笑得高深莫测:“如江公子这般的美人,自然看一眼就叫人难以忘怀。”   刀疤男:“……”   “这幅模样都能被公子认出来。”刀疤男叹了口气,声音由粗糙沙哑转为清朗,“天行阁果然不同凡响。”   他一扯面具,一张俊朗非凡的脸露了出来。   沈崖一愣,他这两个月在人间滞留,曾在哪里的名门仙君录上见过这张脸。长青宗宗主段天成亲如手足的小师弟,江睿。   掌门师兄把儿子丢出来让他自生自灭,小师弟又出来捡人。沈崖深觉作为一只妖,很难理解人类的想法。   江睿将段瑜抱给楚逸:“多谢公子大义,江某铭记在心,待长青宗事了,我必登门拜谢!”   说完便急不可耐地走了。   沈崖看了眼楚逸和他怀里的段瑜:“师父……”   江睿匆匆托娃,却没有说长青宗究竟出了什么事。沈崖觉得楚逸似乎很想弄清发生了什么,可却不知为何没有开口。   又是那种感觉。明明离得很近,却又觉得这人遥不可及。   楚逸低头看着段瑜,没有察觉到沈崖的变化。   “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那么容易就相信天行阁。”楚逸笑得有些无奈,“性子还是没有变啊。”   沈崖抬头:“师父从前认识他?”   楚逸笑了笑:“天下人都知道长青宗江睿好打抱不平,为人耿直良善,还用得着认识吗?”   沈崖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   楚逸摸摸他的脑袋:“回去吧,这下阁里又要多一口人了。”   沈崖跟在他后面,琢磨了一路,直到回了天行阁,到底还是没憋住:“师父不想知道长青宗发生了什么吗?”   先前江睿那副模样,摆明了就是长青宗出事了。为何向来疼爱妻儿的段天成会这般行事,连他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楚逸不可能不想知道。   “那是长青宗的家务事,我知道了又能如何?”楚逸把段瑜放在床上替他把脉,“我只要救人就好了……其余的事,与我无关。”   一种莫名的落寞笼上楚逸,沈崖的心忽然抽丝剥茧地疼了起来。他趁着楚逸将手从段瑜身上挪开的空挡,一脑袋拱进了他的怀里。   沈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牢牢地抱着他。   楚逸一愣,继而伸手圈住他,笑道:“小崖儿啊小崖儿,怎么越是长大,就越是粘人了?”   沈崖:“师父不喜欢吗?”   “喜欢得很。”楚逸直笑,心情看上去好了许多,“只不过在外头可不许这样,你是狼,要有狼的样子,不然要叫人欺负了去。”   沈崖斩钉截铁:“没有人能欺负我。我还要长大保护师父。”   楚逸眼底满是温柔,躺在床上的段瑜不合时宜地动了动。   “他被下了药,我要替他解毒。”楚逸拍了拍沈崖的脑袋,“你去找小羿儿,把今夜之事同他说一说,让他张罗人去把那些孩子救出来。”   沈崖点点头,临走前看了段瑜一眼,不知为何,看到他躺在自己以往躺过的那张床上,心里有些不舒服。   尤其是……   沈崖眼见楚逸的手在段瑜身上动作,感觉胸口有股无名怒火。打算快点关门眼不见心不烦,却瞥到楚逸在脱段瑜的衣服…… 第29章 郁闷   沈崖一惊:“师父……”   楚逸将人剥了个干净,打算往他身上青紫的地方上个药,就见沈崖站在门缝间看自己。   “怎么?以为为师要对他做些什么?”楚逸打趣道。   “徒儿不敢。”沈崖心里不适,却说不上是什么道理,一听楚逸将他自己与那些人相比,顿时急了:“只不过……”   “你是不是怕见小羿儿?”楚逸将沈崖的反常简单归纳了一下,“不然待我替这小美人上完药,再一块儿去?”   沈崖心里很矛盾,一方面他很想留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看到楚逸把段瑜扒光了上药,心里会不舒服。另一方面,寻鲜阁里无助的孩子们却又在他心里扎刺。   “师父安心替他疗伤,我去便是。”沈崖努力将目光从楚逸那只正在上药的手上撕下来,关门离去。   “哎,徒儿长大了,有心事了。”楚逸故作沧桑。他看了眼床上睡得安详的段瑜,莫名就想到沈崖。那孩子就算是昏过去的时候,眉眼也总是似有若无地锁在一起,他的心里好像总是藏着很多事,一点也不像孩子。   “唔……”不省人事的段瑜发出一声闷哼。楚逸回神,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的银针不小心刮破了段瑜的皮。那东西施了法术,就算段瑜昏过去,也照样能感觉到刺痛。   楚逸愣了一下,目光无法从段瑜脸上移开。若是被旁人看到这情景,必然要以为楚逸也和那伙禽兽不如的东西是一家的。   “细皮嫩肉的,跟你爹小时候还真像……”楚逸发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呢喃,一副生怕被人听到的样子。又想起这房里只有自己一个,不禁觉得好笑,“就知道把人打晕,也不知道替他看好伤再给我。”   楚逸无奈收针。正在奔向某一处的江睿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瞧你师父,自己沉溺于给小美人疗伤上药,就知道差咱们干活。”冷羿一边清点集合人数,一边冲沈崖抱怨。   “师父是阁主,叫咱们干活是理所当然的。”沈崖立场很坚定。   “你就不能有点做狼的骄傲?”冷羿无奈,同时又很羡慕,怎么别人家的徒儿这么乖巧听话,徐风那小子就总是惹是生非?   徐风正在旁边开小差,冷不丁撞上冷羿不耐烦的眼神,立马开始清点自己近日来的所作所为,整个人很是紧张。   冷羿:“……”   别人家的徒儿跟师父一条心,自家徒儿却总是防着自己。不知是不是这回肖宇离开久了,冷羿心里凭白多了些往日没有的愁绪。   他惯会化悲愤为力量,点完人数立马连夜出发去往寻鲜阁,翌日清晨刚过便回来了。   楚逸替段瑜上完药,正在指导沈崖招式:“怎么样?”   “被烧光了。”冷羿的脸色不太好。   沈崖停了手里的动作,和楚逸对视一眼。   冷羿沉声:“我去的时候寻鲜阁已经是一片废墟,还没来得及跑出来的人全被烧死了。”   “那那些孩子……”   冷羿摇头:“除了被买走的,都死了。”   空气忽然静谧。沈崖咬着牙,身体有些发颤。楚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寻鲜阁里的人身份不一般,不说那些从京城来的王公贵族,里头还有些道行了得的修士。一把火就能将他们烧死……”楚逸的声音很沉:“只怕不是寻常的火吧。”   沈崖怔了一下。冷羿也反应过来了:“凤炎?   楚逸很平静,但沈崖能感觉到压在自己肩上那只手的力道加重了:“除了赵子峰之外,百年来三界中都没有听说有人能操控凤炎。”   冷羿挑眉:“你想说什么?”   楚逸不答反问:“可探查到别的线索?”   “没什么线索,我又不是破案的。”冷羿道,“不过在那头碰到了陆锗,他带着几个人,想来又是得了陆月华的命令。”   虽说寻鲜阁是个见不得光的地方,但是这么多赫赫有名的人物一夕遭难,往后只怕三界都要不太平了。   “让她去查吧。”楚逸叹了口气,“小崖儿,咱们继续。”   沈崖想问些什么,冷羿也在期待他能问些什么。可这小狼妖此时的意志却非常不坚定,一看到楚逸从满面愁苦中抽身出来,就再不忍心把话题引回去了。   冷羿恨铁不成钢,看沈崖一副醉心于同楚逸修炼的模样,心中直道这狼将来必然成不了大事。沈崖不理他,任由楚逸捏着自己的手和胳膊,跟着学功夫。   “你捡回来的那个小美人醒了。”过了没一会儿,冷羿又折回来了,他靠在墙上看着分外和谐的师徒二人,淡淡道:“喊疼呢。”   “疼?”楚逸的注意力被牵引了过去,他拍拍沈崖的肩膀,“我去看看,你先自己练着。”   说完便走,把沈崖一人留在了院子里。   “你盯死我也没用。”冷羿甩甩手,“人命关天。”   沈崖觉得天行阁是时候换一个管家了。他回想了下自己受伤时的情景,总觉得不该有这么多事,一点疼都忍不了了?到底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小少爷。   内心戏很多,表面却还是风平浪静。冷羿心道果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段瑜说是醒了,其实意识还有些不清楚。江睿那一掌打得够狠,加上这小少爷本来就深受惊吓,潜意识里不愿面对现实。只是眯着眼睛一个劲儿地喊疼。   “看来这药还是太烈了。”楚逸将针扎进段瑜的睡穴。将敷在身上的药粉抹去了些。这东西他之前也给沈崖敷过,小狼妖好强,从未喊过疼,这回他也就自觉照着来,却忘记了不是谁家孩子都跟小崖儿一样那么能忍。   楚逸看着段瑜,不知不觉又出神了。过了很久,他轻声道:“放心吧,我会替你爹娘护你周全的。”   沈崖上午修行,下午又在藏书阁窝了大半天研究心法。自打他代替花澄接管这里之后,里面的书差不多有一半要被他念完了。   黄昏十分,楚逸去了趟陆月华那儿,这两日发生的事太多,陆月华那儿也是一团乱。无论是顾盈盈的下落,还是寻鲜阁被烧一事,暂时都没有眉目。楚逸只能悻悻地回阁。   沈崖在那日打坐的瀑布底下修炼,夕阳光笼罩着他愈发成熟的五官,俊朗不凡。   楚逸靠着树坐下来,眼底写满笑意。他很少有这样惬意的时候,连着内心都毫无杂念。   “小崖儿!”美好的景象总是很容易被打破。楚逸望天,很想把那只闹腾的鸽子用箭射下来。   肖宇重回天行阁,看到熟悉的人和景,忍不住热泪盈眶。   “你回来了?”除了楚逸,所有人在沈崖嘴里都用“你”来指代。   肖宇拖着两只短腿,展开翅膀就想给沈崖来个鸽抱。可惜士别三日、沈崖的功力已有了明显的长进,至少以肖宇目前的速度,是奈何不了他的。他侧身一闪,某只鸽子险些栽进水里。   “大有长进了啊!”肖宇在水上滑行了一通,激动之情不减。   沈崖一脚跳上岸,肖宇化作人形跟过来,不依不饶地往沈崖头上□□了一通。   “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回来以后怎么变得更幼稚了。   肖宇得到沈崖的关心,顿时感动:“被公子派去海外仙山寻宝啦。”   啦……   躲在树后的楚逸嘴角直抽搐。   沈崖打算敷衍了事:“寻什么宝?”   “公子没和你说吗?”肖宇惊讶,“替你寻修炼之法啊。”   沈崖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修炼之法?”   “你还真不知道啊。”肖宇道,“既如此,我也不能同你说。”   沈崖蹙眉,肖宇凑过头来:“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沈崖:“?”   肖宇念了一串口诀给沈崖,说道:“海外仙山的仙人说此法可以检测人的定力和气性。你做做看,看能心如止水多久,我就把公子托我办的事告诉你。”   沈崖不知道这鸽子什么毛病,但心里又着实想知道楚逸托他办了什么事,一时也就跟着他胡来,竟真去念了那口诀。   让人没想到的是,这口诀当真有奇效。不到一会儿,沈崖便纹丝不动地立在了原地,仿佛入定了一般。   肖宇还没来得及惊讶,就瞥见了树下的楚逸。   “公子!”肖宇冲过来想要抱楚逸。   楚逸及时摁住肩膀:“我不想小羿儿生我的气。”   肖宇刚要发作,楚逸又道:“这是怎么回事?”   说完用眼神示意了下站在河边一动不动的沈崖。   “这是太虚神君教我的考验人定力的法子。”肖宇摸摸鼻子:“我一直没成功,所以想让小崖儿试试,没想到他还真行。”   “就这样?”楚逸挑眉,“既然都见到神君了,你不会就给我学了一串口诀回来吧?”   肖宇有些受伤:“公子呐,你心里怎么只有小崖儿呢。”   一边说,一边从前襟里掏出两本册子。   “神君说妖精修炼和人不一样,不过万变不离其宗,公子要让小崖儿变成厉害的大狼妖,靠这本就好了。”肖宇把一本名字叫“吃得苦中苦,方为妖上妖”的修炼手册递给楚逸。   ……   “不愧是神君,取个名字都这么清新脱俗。”楚逸很是佩服,又指了指肖宇手上的另一本东西:“那这个呢?”   肖宇把那册子一转,上面龙飞凤舞地画着“逆天大法”四个字。   楚逸:“……”   “神君说了,妖上妖这本只要肯吃苦,肯定能练成。”肖宇似乎没觉得书名有什么不妥,“至于逆天大法……”   “怎么?”楚逸察觉到了异样。   肖宇眼神黯淡,过了很久,他道:“如果不把小崖儿送出天行阁,是练不成的。” 第30章 乖顺   “送出天行阁?”楚逸挑眉。   肖宇有些心虚,把那本《逆天大法》往身后一藏:“他说这话时喝了许多酒,基本都是胡扯的,公子你别……”   “为何要送出天行阁?”   肖宇顿了一下,见楚逸神色无异,才嘟囔道:“他说修《逆天大法》要断情绝欲,住在咱们这儿诱惑太多……”   说到一半又停住了。   楚逸:“看来要让小羿儿来给你顺顺舌头。”   “还说要认真练那串口诀,一旦入定三日,往后就再不能被我们干扰,否则就会功亏一篑魂飞魄散。”肖宇说完,大大地呼出一口气。   楚逸沉默许久,忽然朝他伸出手。   肖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逆天大法》听上去有些邪门,但毕竟是神君给的宝贝,要是楚逸舍不得沈崖,一气之下烧了可怎么好。   “出去一趟胳膊肘就往外头拐了?”楚逸道,“那不如你去认太虚神君当公子吧。”   肖宇很紧张,迫于淫威乖乖交出了宝贝。   楚逸接过以后倒是表现得很有风度,没有因为这玩意儿挑拨了自己与徒儿的关系就开始撒泼耍赖,反倒还笑了笑:“小崖儿天赋异禀,一旦入定,什么都干扰不了,何须送出天行阁?”   听这话,竟是不把太虚神君的话放在眼里。   肖宇心道从前怎没发现公子这么护短,就听到天上传来一阵阵鸟鸣声。那些千奇百怪的妖禽,往日里就喜欢在天行阁上空出没,曾经挨了冷羿一顿教训,如今已不敢伤人,可是依旧喜欢四处作怪。   肖宇远远看着就觉得心烦,可沈崖却还是一动不动。哪怕那些妖禽刻意隔着衣服去啄他的身体。   “真厉害啊。”肖宇惊叹。   “小崖儿能在区区两月到达还虚境界,这种事怎会难倒他?”楚逸笑了笑,“那太虚神君惯会吹牛,他的话只能听一半。也就你这么信任他老人家了。”   肖宇郁闷,那你还让我去找他?何况以他百年的阅历来说,觉得这神君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啊。   楚逸一走出去,那些妖禽便四散而去,沈崖还是巍然不动地站在那儿。   楚逸看了眼手里的《逆天大法》。肖宇自觉身负神君嘱托,眼见楚逸有直接把东西交给沈崖的想法,连扑带滚从后头抱住了他的腰。   楚逸:“……你可别害我惹小羿儿生气。”   肖宇一闭眼睛,嚎道:“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楚逸:“……”   这场景怎么有些熟悉?楚逸心道徒儿你千万要争气,别管为师。那一头,沈崖已经睁开了眼睛。   “师父!”沈崖很紧张,“你怎么了?”   楚逸:“……”他用力捶了捶肖宇环在自己腰上的手。   肖宇在后头低声嘟囔:“看到没公子,小崖儿也是会被干扰的。”你没看他那天在迷瘴森林里发疯的样子。肖宇每每想到那日,就觉得心平气和、断情绝欲这种事离沈崖还很遥远。   沈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楚逸不动,以为他身上的寒毒又发作了,紧张地去摸楚逸的脖子。   “我没事。”楚逸抓住沈崖的手,“傻徒儿,被人骗过一回,怎还不长记性?”   “你真没事?”沈崖很执着。   楚逸笑了笑,眼底写满温柔。他瞥了眼手里的《逆天大法》,轻描淡写地往后一丢。   肖宇手足慌乱地接住。看来楚逸还是有分寸的,沈崖既然入了一会儿就被打断,那这宝贝自然是不能给他的。可是丢给自己是怎么意思?是不打算让他练了?   沈崖:“师父,方才……”   “段瑜醒了。”   沈崖:“……”   冷羿从远处走来,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肖宇身上。   肖宇匆忙转头:“段瑜是谁?”   “让小羿儿给你解释吧。”楚逸将肖宇的手从腰上扒下来,动作幅度之大,即便冷羿是个瞎子也能瞅得清清楚楚。   “公子!公……”肖宇在后头叫唤,忽然被冷羿揪住衣领,他拉着脸,心道事隔多月,公子对自己还是这么绝情。   “在想什么?”楚逸见沈崖一言不发,心里有些犯嘀咕,要是他问起《逆天大法》,自己该怎么解释?解释了他一心要报仇,必然要练,可是一旦让他练了……想到那些条件,楚逸又不是很高兴。   “段瑜怎么又醒了?”沈崖忽然道。   ……   楚逸:“?”   沈崖:“他上次不是醒过了吗?”   楚逸一时语塞,觉得这问题有些奇妙:“这次……大概是真得醒了吧。”   段瑜坐在床上,四周围了一群人,若不是他记得自己被抓进寻鲜阁,还真以为这里是长青宗,这些人是他爹派来救他的。   爹……   段瑜的眼眶忽然红了起来。   肖宇被吓了一跳,嘟囔道:“哪来的娃娃,怎么自个儿就哭了。”   冷羿和沈崖各占一隅,一个作壁上观,另一个脸色有些沉,都在盯着楚逸。楚逸惯会哄人,何况对方还是个小美人,应付起来简直得心应手:“别怕,这里是天行阁,没人敢伤你。”   声音温柔似水。沈崖想起那一日楚逸从群妖台上救下自己时,也是这个声音。那时听得十分顺耳,这回心里却仿佛长了个疙瘩似的。   楚逸为了体现自己的和蔼可亲,还想去替段瑜擦眼泪。段瑜却忽然站了起来。   “承蒙各位救命之恩,段瑜感激不尽。”脆脆的声音在房中回响。   楚逸愣了一下,笑得十分开心:“不愧是段宗主的孩子,礼数如此周全。”   冷羿心道见了鬼了,什么时候一句客套话都能把这人哄得笑得这么真心实意。他不自觉地瞥了沈崖一眼,想嘴闲两句你怎没这本事,却被对方阴沉的眼神给惊到了。   冷羿眯缝了下眼睛,把想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请问天行君现在何方?”段瑜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楚逸:“阁主正在闭关,小公子有什么话,可以同我们说。”   段瑜瞅了瞅周围,一个两个都不太像正常人,可是他似乎也没别的选择了。一想到前些日子经历的事情,段瑜的眼睛又红了起来。   “怎的比小崖儿当时还能哭?”肖宇继续嘟囔。不过在听到段瑜的故事之后,他哭得倒是比人家还惨。   “……我爹把我们赶出来之后,我们就被秦月楼的龟公找上了。”段瑜声音沙哑。   楚逸蹙眉:“那龟公我接触过,并非修士,就算他们真得人多势众,也不会是你娘的对手。”   段瑜摇头:“我娘那时不知中了什么招,功力全失,连我也是,我们毫无反抗之力就被拖走了。”   “那你们到了秦月楼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他们把我们关在一个屋子里。”段瑜道,“我娘一直跟我说不要怪我爹,说他的反常肯定是有原因的,她一定会查出来。”   肖宇急切:“那查出来了吗?”   楚逸瞥了肖宇一眼,查出来人还能在这儿吗?   肖宇很是难过。段瑜哭过一场,倒是坦然了许多:“后来我被人打晕了,等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寻鲜阁了。我娘去了哪儿,接触了些什么人,我一无所知。”   楚逸叹了口气:“你娘的事咱们阁主已经在查了,她说得没错,你爹不是那样的人,一定另有隐情。”   段瑜诧异:“公子认识我爹?”   “段宗主高风亮节,重情重义,天下有谁不知?”   屋内一时寂静。段瑜是意外,其余三人却是惊讶。毕竟他们很少听楚逸这么夸一个人,还夸得这么认真。若不是肖宇日日跟在楚逸身边,他都要以为楚逸和段天成是相识多年的挚友。   段瑜深受感动,对楚逸好感倍增。两人在旁人眼里看起来颇有点一见如故的感觉,尽管岁数相差不止一点。   忘年交就这么被楚逸安顿在了天行阁。除了刚来的时候醒醒睡睡闹了些麻烦,段瑜堪称天下乖巧少年的表率。   “楚大哥。”段瑜声音清朗:“屋子我扫干净了。”   自打知道天行阁的规矩后,段瑜一日也没有端过少爷架子,干起活来十分麻利。得了空还会听肖宇吹吹牛,或者替冷羿管管那群比他年龄还大的熊孩子,手段十分温柔可亲,连徐风都被他整得服服帖帖。   楚逸简直另眼相看:“你怎么像做惯了这些似的?”   “我爹娘从小就没派人伺候过我,说是于修行无益。我就跟别的弟子一起打理长青宗的事务,时日一久便熟悉了。”段瑜笑道,“我还帮楚大哥加了床被子。”   楚逸疑惑:“加被子做什么?”   段瑜眨眼睛:“沈小哥日日来找你睡觉,还让你抱着他取暖,我想楚大哥应该是怕冷吧。”   楚逸一时语塞。其实他不太怕冷,只不过抱着小崖儿睡觉确实很舒服,软软蓬蓬的。   段瑜不见楚逸说话,试探道:“可是有何不妥?”   其实他本来想问沈崖楚逸是不是怕冷,但总觉得沈小哥不是很待见自己。虽然自打他见到沈崖以来,他对谁都是那张脸,只有在面对楚逸的时候才会有些变化。   “没什么不妥。”再多一床被子,下回小崖儿来,就能把他也一起包进去了。   想到小白狼身上被裹上一层红绸被子,楚逸就觉得好笑。他信手拈来一片叶子放在手里把玩,心情颇好。   段瑜觉得楚逸的手势有些熟悉:“楚大哥也吹叶笛?”   “也……”楚逸笑了笑,“还有谁?”   “我爹。”段瑜道,“他有时会一个人吹着叶笛看天。”   一段绵长的笛音响起。段瑜很惊讶,楚逸吹出声的那一刻,他以为他爹就站在他面前。只因那音调与他从前听过的实在太过相似。   楚逸扬了扬唇角,对上段瑜讶异的眼神。沈崖进院的时候,就瞅见这么一副深情对望的情景…… 第31章 焦躁   笛音响起的时间不长,在沈崖进来之后不久便戛然而止了。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楚逸将叶片卷在手心里,迎了上去。以往这个时候沈崖都会在藏书阁看书。   “前两天师父给我的这本册子。”沈崖掏出楚逸先前丢给他的那本《吃得苦中苦、方为妖上妖》的东西,“有两个地方我不明白。”   段瑜见两人坐下来,就到一边去倒茶。   “不是你的问题。”楚逸看着沈崖指出来的地方,“你才刚到还虚境界,这本东西若是全练成,那必然已是有化气的修为。你现在觉得遭遇瓶颈,是因为于还虚境界尚不纯熟。”   沈崖若有所思:“尚不纯熟……”   “近来可是有什么心事?”楚逸凝视着沈崖。沈崖日日跟在自己身边,仅用了两个月就到了还虚境界。可如今……虽说还虚到化气境界所要跨越的障碍比合道到还虚所要跨越的障碍要多许多,但他能明显感觉到,沈崖目前的修为进度着实缓慢。   “我……”   “楚大哥!”段瑜从远处走来,“茶叶用完了,我就泡了这么一杯茶,你要不和沈小哥一起……”   “小心!”楚逸喊了一声,及时上前搂住快要栽倒的段瑜。这院子里的一些地方被他布了阵法,本来打算试验着来玩,方才只顾着跟沈崖说修炼的事,倒忘了提醒段瑜绕开那些看不见的障碍。   茶水洒了楚逸一身,段瑜急忙掏出手帕替他擦。楚逸觉得好笑:“行了,一点茶水而已,没烫坏你这小美人就好。”   段瑜充耳不闻,继续在楚逸身上捣腾。等这一通擦完,两人才发现方才还在院中的沈崖竟然不见了。   沈崖靠在墙角,脸色低沉得可怕。一墙之隔里还能听到楚逸和段瑜的说话声,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毛病,段瑜这孩子明明很好,可他就是不太待见他,尤其……   想到楚逸将段瑜圈在怀里的画面,沈崖觉得自己犹如芒刺在背。为什么修为进展缓慢?这种连自己都弄不明白的理由,他该怎么告诉楚逸?   “失宠了呀。”一个贼兮兮的声音忽然冒出来,是徐风。   沈崖迅速敛去所有情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徐风见人家不搭理他,拔腿欲走,立刻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自打赵子峰那件事后,他对沈崖的态度有了极大的扭转,从一开始总想着怎么变着法欺负别人,转变到了如今怎么变着法地同他说话。   “我是大弟子,我师父刚收别人做徒弟的时候,我也不爽,可是没办法啊。”徐风先前晃到院门前偷偷瞅到那一幕,于是开始自以为是地感同身受。   沈崖:“他没有收别人做徒弟。”   声音沉如铁石。徐风在冷羿手下被摧残多年,也是个经过大风浪的,这点阵仗还是吓不到他:“我看也就是时间问题,何况你师父也不可能一辈子就是你一个人的啊。”   徐风摆出一副你要大度的表情。   沈崖停下脚步:“为什么不能是我一个人的?”   徐风震惊,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沈崖蹙眉,方才那话简直是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更是烦躁不堪。   “我师父说了,杂念太多,于修行无益!”沈崖越走越快,徐风渐渐跟不上了,只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分毫不差地落尽了沈崖的耳朵里。   是夜,沈崖结束了修行,按惯例去找楚逸。徐风那张乌鸦嘴倒是挺灵的,傍晚沈崖在瀑布旁边坐了许久,也一直无法凝神静气。脑子里全是那句“为什么他不能是我一个人的”,思来想去,还是快点去见人来得实在。   “楚大哥!楚大哥!”走到院门前,就听到段瑜焦急的喊声。   沈崖一愣,急忙冲进去,和正好冲出来的段瑜撞了个满怀。   段瑜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楚大哥他一直在发抖!这究竟是怎么了?”   沈崖蹙眉,这个月的寒毒发作的怎比上个月还早?这么想着,就要往屋子里冲。   段瑜很紧张:“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沈崖脚步一顿:“有我在,你离这儿远点就好。”   说完也不管人家段小少爷心里怎么想,就径自冲进了屋子里。   楚逸坐在地上,头挨着床沿,整个人抖得像个筛糠。沈崖上前将人一把搂在怀里:“怎么今日冷成这样?”   这两个月来他不是没有见过楚逸寒毒发作,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想起方才进门时看见的场景,沈崖就觉得心在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   楚逸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是紧紧地抓着沈崖。他知道自己不止是寒毒发作,疼成这样,八成又是体内那劳什子的咒术在作怪了。每到月圆就会如此,前两个月他都借故要和美人共度春宵,找见屋子躲着沈崖,今日却没能躲过去。   “没……事。”楚逸疼得撕心裂肺,还要分出心思用灵力哄干身上的汗水,毕竟光是寒毒发作,是不会冷出汗来的。   楚逸垂头,下意识地往自己的胸口看去。在迷瘴森林之前,他每回咒术发作,仅仅只是疼,可如今加上一个寒毒,身体似乎发生了点变化。最好的证明就是他胸口除了多了一个月牙形的黑色印子。每回只要咒术寒毒双重发作,那印子就会发出微弱的光,平时却是跟普通的胎记无异。   沈崖自然不知道楚逸除了冷还有疼,它化作原身,用尾巴环住楚逸的腰,头埋进楚逸的脖子里,用皮毛给他取暖。   楚逸靠在沈崖柔软的肚子上,忽然觉得身体没那么疼了,低头一看,胸前那印记上的光果然淡去了不少。   而沈崖却没他那么安心,脑中全是陆月华那日对他说的话“新病旧伤”、“体内寒毒发作”。虽然没有挑明,但沈崖知道,楚逸变成如今这样,有一部分原因是替自己疗伤造成的。   眼睁睁地看着娘亲死在自己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就连师父……他都没有保护好。   一股血腥味从嘴里冒了出来,沈崖发现舌头被自己咬破了。   楚逸经历了一番生死折磨,平静下来之后就不省人事了。沈崖没有把他弄上床,用身体将他紧紧裹着,就这么呆了一夜。   直到翌日清晨,沈崖才恢复人身,他将楚逸抱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又怔怔地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才关门离开。   “沈小哥!”一出院门便撞见面色憔悴的段瑜。   沈崖顿了一下:“你一晚上没睡?”   段瑜担忧:“楚大哥那样,我放心不下。”   又来了。沈崖勉强压住心里的不适感,徐风说得没错,杂念太多会影响修为,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竭尽所能修行,而不是……   段瑜觉得沈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待师父醒了照看好他,往后若是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你应付不了,就去找冷羿。”沈崖没说让他走远点,撂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找冷大哥?怎么说得……好像再也不会来了似的。段瑜不解地盯着沈崖的背影。   “想好了?”冷羿抱臂靠在天行阁某个角落的柱子上。   沈崖点点头。   冷羿挑眉:“没有他,靠你一个人真能练得好?”   “我不能永远受他庇佑。”沈崖想起楚逸憔悴的脸,“他也不可能永远护着我。”   “觉悟倒是不错。”冷羿站直身体,“天行阁南面有片坟地,下头的地穴倒是清静。只要你别怕都是些孤魂野鬼……”   沈崖转身就走:“别告诉师父。”   冷羿好笑:“你觉得我瞒得住他吗?”   沈崖脚步一顿。   “放心吧。”冷羿道,“只要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他一定不会干涉的。天行阁向来是个来去自如的地方,你看看花澄就知道了。”   这话本来是为了宽慰沈崖,可是沈崖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   所以,哪怕有一天自己要离开天行阁?那个人也不会留他么?   沈崖晃晃脑袋,又来了,总是想这些似有似无的东西。   冷羿眯缝了下眼睛,看着沈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可有见着小崖儿?”楚逸拽着肖宇问,自从他恢复之后就没在阁里发现沈崖的影子,以往这个时辰,他应该在瀑布边等着自己修炼才是。   “我看他跟冷羿走了,现在还不见人影,八成是被欺负了。”肖宇说着毫无根据的话。   “我只欺负你。”熟悉的声音响起,“旁的人都太有脑子,欺负起来也没劲。”   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肖宇想呛回去,却发现冷羿的表情异常严肃。   不像是装出来的。肖宇及时收嘴,默默看向楚逸。   “出什么事了?”楚逸心里一紧,“是小崖儿出事了?”   冷羿的表情让他想起沈崖被赵子峰掳走时的样子。   “他去了孤坟岭。”冷羿道,“说是要自己闭关修炼,还让我不要告诉你。”   那你还说,肖宇在心里嘀咕。   “孤坟岭?”楚逸蹙眉,“你告诉他的?”   冷羿没否认,空气一时静谧。   “那里鬼气太重,他若是修行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越想越是不妥,楚逸转身要走。   “谁修行时没出过岔子?”冷羿看着他的背影,“天行阁里的人来去自如,这话当年可是你说的。”   楚逸顿了顿:“他不止是天行阁的人,还是我徒弟。”   “那你就更应该明白他的心思。”冷羿缓缓道,“你还能护他一生一世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小崖儿要暂时下线了,宝贝们不要太想他-0- 第32章 思念   你还能护他一生一世不成?   楚逸靠着树干仰望天空,距离沈崖闭关已经过去三个月,冷羿那日的话依旧如雷贯耳。   “楚大哥,怎么样?”段瑜忽然出现,手里提着一把木剑。   楚逸一怔,先前是自己提出要看段瑜练剑的,眼下人家练了,可他却想沈崖想出了神,段瑜练了什么他压根没看清。   少年期待的眼神就在眼前,楚逸信口道:“基础招式挺扎实,只不过力道沉却不稳,走势虽多变,但多余的动作太多……”   楚逸口若悬河,段瑜眨巴着眼睛,弄得他有些心虚。   “楚大哥真厉害,我爹曾说我练剑时的毛病与他当年一模一样。没想到楚大哥仅仅看了一回就能点重要害,和我爹所言相差无几。”段瑜很是欣喜。   楚逸:“……”   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要不是当年他日日听这番话,这小美人又和他爹的行招风格像得很,今日只怕还没法蒙混过关。   楚逸很庆幸,忍不住摸了摸段瑜的脑袋。   恩……触感不太对。楚逸摸着,不知不觉又出神了。   “你再摸下去,他头发都要掉光了。”冷羿走过来,脸上带着揶揄的笑容。   “冷大哥。”段瑜乖巧地喊了一声。   冷羿:“今日猎了上好的羊肉,徐风那小子嚷着要叫你一块去吃。”   段瑜面露欣喜,下意识地看了看楚逸。   “去吧。”楚逸笑道,“天行阁里来去自由,你无需请示我。”   段瑜笑而不语,冲楚逸和冷羿鞠了一躬,才欢天喜地地跑走了。   “天行阁里来去自由……”   楚逸打断:“小羿儿,你信不信我明日就让肖宇再去北海呆个一年半载。”   冷羿及时住嘴,很显然上次楚逸让肖宇去南海两个月这件事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心里阴影。   “还在怪我不让你去孤坟岭找沈崖的事?”   楚逸挑眉:“我要是想去,你拦得住吗?”   冷羿再次语塞,这怎么还变刻薄了。   空气静了片刻,楚逸忽然笑了笑:“何况小羿儿生得这么美,你的话我自然是要听的。”   冷羿:“……”   楚逸见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感觉报了自己当日无言以对之仇,心情稍微好了点:“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跟自己有点牵绊的人,自然是要紧张些的。”   他扬了扬唇角,看上去有些落寞。   冷羿斜睨了他一眼:“当我们都是死人?”   楚逸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笑容几乎要从嘴边溢出来:“想不到小羿儿也会说这么动听的话。”   冷羿瞪了他一眼:“别就想着你徒儿,段瑜成日跟一群小妖精混在一起,对他可没什么好处。”   虽然方才也是他帮自家徒儿去喊人家吃羊肉的,但段瑜毕竟年龄尚小,总是和一些异类混在一起,时间一长,于修道总会有些影响。   “又不是人妖双修。”楚逸笑了笑:“他不会那么容易被带跑的。”   冷羿:“因为他是段天成的儿子?”   楚逸一怔。   冷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和段天成从前是不是认识?”   楚逸认真地点了点头:“认识,长得可英俊潇洒了,对肖宇还颇有好感,说想收他当坐骑。”   冷羿一愣,刚想说岂有此理,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三界无人不知长青宗镇宗之宝天穹剑是段天成的佩剑,有了那绝世宝剑,还要什么坐骑?   楚逸在一旁笑得抽筋。   冷羿:“……”   他是见了鬼了才会觉得楚逸这一个月相思成疾,还特意抽空来宽慰他。   逗冷羿逗了那么一会儿,楚逸感觉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只不过这种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晚上他照旧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滚,没有沈崖柔软的皮毛在他怀里蹭,他这三个月一直不太习惯。   滚了一会儿,楚逸忽然坐了起来。外头月亮将圆,楚逸思忖片刻,推门走了出去。   “楚大哥。”段瑜坐在外头的台阶上发呆,听到声音转过头来,“怎么了?”   说完又急忙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差不多要圆了……   “我没事。”楚逸笑了笑,“我出去一趟。”   段瑜有些紧张:“可是这两日就是……”   “我会在外头冷完再回来的。”楚逸摆摆手,“他们问起,你就说我去东面了。”   小屋里,陆月华照旧坐在桌前写写画画。   “小锗又被差出去办事了?”楚逸想着这一个月自己除了收拾寻鲜阁里那些买卖男童的人面禽兽,好像也没听陆月华提到过别的,心里大概有了数,脸色也跟着沉了几分:“还是没有顾盈盈的消息?”   “不仅如此,长青宗也跟个铁桶似的,看上去与往日无异。”陆月华道,“可出了这样的事,与往日无异才叫人奇怪吧?”   楚逸不语,脸色有些沉。   陆月华看了他一眼:“不如你亲自去看看,我看你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都查不出来,我去了又有什么用?”楚逸淡笑,话锋一转,“寻鲜阁被烧一事呢?”   “确实是凤炎所为。”陆月华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不知道。”   陆月华将近期发生的事一一写在纸上,在长青宗、寻鲜阁、凤炎之间连了一条线,分析道:“凤炎最早出自长青宗,可我想不出他们要烧寻鲜阁的理由。”   楚逸:“若是有别人会用凤炎,借此嫁祸给长青宗呢?”   虽说很少有人见过凤炎的真面目,但楚逸觉得寻鲜楼里被烧死的人既然身份不简单,那么他们认识的人中也一定有能人异士会猜到。   “确实有人到长青宗找段天成对质。”   “只怕都是些无惧长青宗威压的人吧。”楚逸似笑非笑,“怎么也没听说外头打起来了?”   陆月华笑了笑,意味深长:“一个长青宗尚且还能扛扛,若再加个江景门呢?”   楚逸:“?”   陆月华:“据说那些人上门的时候,颜卿正好也在长青宗。你跟他打过照面,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吧?”   楚逸想起在迷瘴森林的那段日子,无不感叹:“一条舌头就能搅弄风云。若不是那时小崖儿危在旦夕,就凭他那张脸,我就想把他亲得说不出话来。”   陆月华:“……”   “他当时一眼就认出了小崖儿的伤是凤炎所致。”楚逸自顾自道,“还说自己和长青宗宗主交情甚笃。”   “确实交情甚笃。”陆月华不停地在纸上补充信息,“那些人找上门时,颜卿用他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帮长青宗说话,明里暗里都偏帮着。”   “原来如此。”楚逸了然,“长青宗再加上江景门,天下三大仙门得罪两个,这种事傻子都不会干。”   陆月华挑眉:“你很高兴?”   楚逸愣了一下:“你不高兴?”   陆月华:“对质也没出结果,所有的事都是千头万绪,我为何要高兴?”   楚逸:“……”当个聪明人果然是件很辛苦的事。   陆月华动了下肩膀,楚逸走过去体贴地帮她捏了两下。   陆月华:“有事相求?”   楚逸好笑:“以往又不是没替你捏过。”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陆月华道,“太虚神君给的东西没个三年五载是不可能参透的,你这是要相思成疾了?”   楚逸轻叹:“哪用得了这么久?”   陆月华顿了顿,看向楚逸:“当日我向你坦明心意,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我说我这人天生薄情,此生不可能与任何人结下情缘。”楚逸笑了笑,“我说的是男女之情,小崖儿是我徒弟,你不会要扯上他吧?”   门忽然被推开,外头大雨滂沱,陆锗推门进来,身上滴水不沾。   “顾盈盈、长青宗、寻鲜阁。”陆月华一连报出三个词。   陆锗摇摇头。   “都三个月了。”陆月华有些失望,“那就是有别的事了?”   陆锗:“回来、孤峰岭、炸。”   陆月华感觉到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颤了一下。她看着要冲出门去的楚逸,淡淡道:“师徒之情也是情缘,不是你天生薄情,而是我不足以让你敞开心扉吧。”   楚逸扬了扬唇角,意味不明道:“没有心,要如何敞开?”   说完便匆匆出了门。   屋内,陆锗目不转睛地看着有些憔悴的陆月华。   “罢了,三个月不算什么。这个人我查了快一百年,也没查出他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陆月华冲弟弟苦笑,“更遑论要看清他心里在想什么……”   楚逸马不停蹄朝孤坟岭赶,甚至忘了用真气蒸掉身上的雨水。孤峰岭炸了是什么意思?那本妖上妖他反反复复看过好几遍,确认修炼过程中不会出现足以危急性命的东西,又觉得沈崖该有分寸,才放任他去。可……   楚逸停下脚步。孤峰岭地如其名,参差不齐地矗立着成千上万的坟墓,地面被大雨搅得都是泥坑,一眼望去鬼气森森。   他看到有人趴在一块坟前,走近几步,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楚逸感觉自己浑身透凉:“小……崖儿?”   他蹲下身,伸出的手不颤抖。   趴着的那人宛如惊弓之鸟,感觉到有人靠近他,一改方才垂死的模样,猛然抬起头。   楚逸看着那张脸,脸上浮出惊愕之色。 第33章 求助   “公子!公子!我听说小崖儿从孤坟岭里炸出来了!”夜半时分,肖宇匆匆忙忙冲进客房。   楚逸正给靠坐在床上的人渡真气,一时没顾得上回答。   肖宇自觉消声,十分担忧地凑过去瞅了一眼,愣道:“好像不是小崖儿啊……”   看身形就不像,沈崖人身时应是少年样态,这人摆明了就是个成年男子的模样。   “笨蛋。”冷羿跟进来,将肖宇往自己身边一拉:“若是沈崖,怎会被带到客房来?”   肖宇心说有理。段瑜蹲着盆子进来,见两人几乎要贴在一起,颇有些疑惑:“冷大哥?肖大哥?”   肖宇对上段瑜的眼神,不知为何脸上一热,急忙推开冷羿。   冷羿作势要缠上来。那一头忽然传来楚逸的叹息声:“哎,美人重伤在前,你们却还打情骂俏,真是世态炎凉呐……”   冷羿好笑:“装得像模像样的,左右也不是你的宝贝徒儿。”   何况楚逸有功夫揶揄他们,就说明这床上人的伤势并不难处理。   “这位大哥,您先擦擦脸。”段瑜拧了块热毛巾递给那人。   “段贤弟?”那人愣了愣。   段瑜也愣了愣,片刻反应过来,惊讶道:“周大哥!”   肖宇和冷羿无言对望,难不成这孤坟岭里炸出的野人竟还和段瑜有关系?   楚逸笑了笑:“说世态炎凉还真不假,都是一起打过架的交情,这就不认得了?”   打过架的交情?   肖宇不明。冷羿心想打过架都算交情,现在估计天下人都是他的朋友。   “楚兄见笑了,我如今这副模样,只怕也只有澄儿能认得。”那人用热毛巾擦了擦满是泥水和血迹的脸,不一会儿便脱胎换骨成了一个俊朗英气的青年。   肖宇和冷羿同时睁大眼睛:“周轩?!”   “许久不见,两位倒是越来有默契了。”周轩脸色苍白,却还是勉力笑了笑。   “谁要跟他有默……”肖宇想拌嘴,又觉得不太对,“你怎么在这儿?花澄呢?跟你一起回来了吗?”   过去花澄还在天行阁时,便日日夜不归宿,总想着怎么和她的如意郎君多呆一会儿。如今怀了孩子,那自然更应该如胶似漆。   周轩眼睑微垂,脸上写满悲伤。   楚逸同情地看了眼冷羿,暗道以这只鸽子的眼色,你若是想等他主动开窍,只怕还得过个几百年。   “我看周大哥身负重伤,可是路上遭逢了什么变故?”还是小段瑜会说话。   周轩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眼楚逸。楚逸沉默了一会儿,心领神会道:“花澄出事了?”   周轩握紧双拳,重重地点了下头:“她为了护我,被江景门抓走了。”   “江景门?!”肖宇惊道。   冷羿沉声:“那不就是被你的同门师兄弟给抓走了吗?”   空气一时静谧。段瑜仍旧一头雾水:“周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轩在同花澄离开之前,曾是江景门的弟子。他与段瑜也是在仙门论道会上认识的,两人年龄虽有差距,关系却也不错。只不过周轩犯与狐狸精相恋,甚至让妖精怀上了自己的孩子,这种大逆不道,有辱门风的事,江景门自然是一力压下,段瑜因此一无所知。   “让贤弟看笑话了。”周轩苦笑。   “周大哥言重了。”段瑜拼命摇头,过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所以大哥是……离开江景门了?”   硬是把叛逃改成了离开,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心思,连楚逸都有些刮目相看。今日若是换成小崖儿在这儿……   沈崖的名字刚从脑子里跳出来,就被楚逸给压下去了。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此等罔顾伦理之事,自为门规所不容。”周轩的声音很沉,“我本要受到惩罚,恰逢那时前掌门与天行君交战,伤了元气,门内一团混乱之际,我师父极力保下我,这才有了我跟澄儿这半年来的神仙日子。”   说完又忍不住将目光投向楚逸。   楚逸扬了扬唇角。其实那时与其说是去教训江景门的前掌门抢自己徒儿的媳妇,倒不如说就是为了故意制造混乱,只要掌门一出事,谁还能管得着门下弟子同谁成亲私奔。   “就我所知薛天薛老前辈对你很是喜爱。”楚逸道,“既然他决定保下你,如今又怎会有人来追你与花澄?”   薛天是周轩的师父,江景门前掌门的师弟。修为高深,莫说是在江景门,即便在仙门百家之中也是极有声望。当初也正是因为知道有他力保,楚逸才放手让花澄和周轩一同去过小日子。   “我也不知。”周轩摇头,“但师父素来一言九鼎,他既保我,就不会下令再让人来抓我和澄儿,何况澄儿已有了身孕……”   楚逸:“薛老前辈即便德高望重,如今这江景门也并非他做主。”   周轩一愣:“楚兄是想说小卿?”   “小卿?”楚逸觉得身上冒出了点鸡皮疙瘩。   周轩沉吟良久,轻叹道:“他是我师弟,待我一向很好……”   冷羿听出了周轩的言外之意,哼道:“何必自欺欺人,人心隔肚皮。你被江景门的人逼到这般田地,难道觉得他作为掌门会毫不知情?他若是真想放你这个师兄走,就不会放任别人将你打成这副模样。”   肖宇踩了冷羿一脚,后者不太情愿地闭嘴了。   “冷兄说话还是那么直接。”周轩笑得漫不经心,目光在众人间转了一圈,“澄儿跟我说,只要能到天行阁,咱们一家三口都会没事。”   楚逸心中了然,笑道:“阁主不会置花澄于不顾,只是他如今另有要事,最快也要在后日清晨才能与周兄同去江景门。”   楚逸的真实身份只有天行阁的人知道。虽说阁里来去自由,但所有因故离开天行阁的人都会自觉保守这个秘密,其中也包括花澄。她可以为周轩豁出性命,但这条天行阁唯一的铁则,她却还是牢牢地遵守着。就像她也同样不会过问周轩关于江景门的秘辛。   一种无言的默契,替两人牵起了一根亲密无间的红线。   想起花澄,周轩不由握紧双拳。   楚逸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兄且宽心。花澄是天行阁的人,如果江景门不想再丢一个掌门,他们就不敢轻易对花澄下手。”   这话听起来很有说服力,肖宇和冷羿心里都有种莫名的自豪感,连段瑜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轩纵是心急如焚,眼下也只能耐下性子,何况他还深受重伤。   他沉吟片刻,道:“请问这一日我否待在贵阁的藏书阁?”   那里是花澄从前最喜爱的地方,他一直也没机会去看两眼。   楚逸顿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周轩极善察言观色,忙道:“若有为难之处……”   “没什么为难的。”楚逸变脸极快,笑道,“周兄请自便,让小瑜儿陪着你就是。”   楚逸出了客房,段瑜被留在屋内照顾周轩,肖宇还在里头拽着人家长吁短叹,顺带打听花澄这大半年来的情况。   “即便过了明晚,你体内寒毒遗症仍在,以那种身子去江景门,你可想好了?”楚逸在迷瘴森林里假死的那一幕,冷羿至今心有余悸。   楚逸笑了笑:“寒毒发作过后可没什么遗症,上回是因为失血过多,身子弱了,这回我只要老老实实躺着度过,就不会有大问题了。”   冷羿哼了一声:“依我看,你比那颜卿也好不了多少。”一样满嘴烟/雾弹,说出来的话十有八/九不可信。   楚逸嘿嘿道:“哎呀,他哪有我这么好福气,有小羿儿这么个美人在身边嘘寒问暖。”   “后日清晨,我和肖宇带着人在东南面的出口等你。”冷羿撂完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怎的这么难哄……”楚逸在后面啧啧摇头:“还是小崖儿听话。”   小崖儿……   楚逸抬头望了望即将变圆的月亮,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这事有蹊跷,你最好上点心。”陆月华似乎知道楚逸要回来,连门都没关,“即便江景门要肃清门风,要抓的应该是周轩,没有理由带走花澄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楚逸走到桌案边,一边看陆月华整理出来的东西,一边道:“周轩说是花澄拼死护着他,他才能有命通过孤坟岭跑来天行阁。”   陆月华不以为然:“你觉得周轩被打成那个样子,江景门要在他跑到天行阁之前抓到他是件很难的事么?”   “连他被伤成什么样都知道了。”楚逸轻笑,“那陆大美人,你可推测出他们有什么阴谋了?”   陆月华从书案间抬起头,她盯着楚逸,神色凝重:“如果他们故意放周轩来天行阁,是何目的就不用我说了吧?”   楚逸顿了一下,笑道:“引我去江景门?”   那不把任何人事放在心上的笑容引得陆月华频频蹙眉。。   “多想无益。”楚逸道,“三界之中,想取我性命的人能从天行阁排到秦月楼。有什么阴谋诡计,去走一遭就知道了。”   楚逸拍拍陆月华的肩膀,陆月华却反过来瞪了他一眼。楚逸觉得很委屈,今夜美人们的脾气怎都这般大呢?   是夜,陆月华对着烛火写到三更半夜。别院中的楚逸已经睡去,每每咒术和寒毒交相发作之时,他的身体就会变得比以往虚弱。   “小锗。”陆月华放下笔,对着门喊了一声。   陆锗推门进来看着她。   “找个可靠的人去孤坟岭守着。”陆月华按了按酸涩不堪的眼睛,“沈崖一旦出关,马上把他师父要干的好事都告诉他。”   陆锗点点头,转身要走,陆月华又在后面补充道:“记得添油加醋,把事情说得严重些,别让他暴走就行。” 第34章 动身   应周轩的要求,肖宇和段瑜协力在藏书阁角落里搭了一张卧榻,将人送了进去:“哎,我还是头回见有人在书阁里养伤的。”   周轩笑得很满足:“毕竟是澄儿待过的地方,伤好起来也能快些。”   “哎呦,”肖宇啧啧道,“周兄你真是情种呐。”   “喜欢一个人,自然想待在她身边。若是身不由己,就会下意识地寻找跟她有关的地方。”周轩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你不会想待在冷兄身边吗?”   肖宇目瞪口呆,一旁的段瑜扶着柱子闷嘴偷笑。   “鬼才想待在他身边!”肖宇脸红脖子粗,也不知是气得还是怎的。他提溜起段瑜的后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出了藏书阁。   周轩一边笑一边摇头。人一走光,偌大的藏书阁骤然安静了下来,甚至显得有些清冷。周轩深吸一口气,他的目光在一排排书架间扫过,感觉处处都有花澄当初留下的气息。   他撑着榻沿站起来,不得不说楚逸的药真得很管用。他受了那种伤,眼下竟已经能行走自如。只要不轻易动用灵力,看上去倒是和全盛时期一模一样。   最后一排书架的西面放了一张书案,上面摞了很多沓纸。周轩随意翻起两面,一股淡淡的墨香味涌入鼻息。   “这是……”周轩愣了愣。纸上写满了字,每翻一面,笔法都有细微的变化,但能看出是同一个人写的。从一开始的青涩稚嫩渐渐转向成熟,却只是在重复两个字——   怀青。   周轩第一反应是花澄写的,毕竟她从前总是自己面前提到楚逸的字,为此他也没少吃干醋。可是看这笔记,似乎又不是花澄写的。   那会是谁呢?   周轩心里觉得疑惑。晚上肖宇来给他送饭,两人聊了几句,周轩忽然想到这事,便道:“肖兄,这藏书阁里除了澄儿,还有谁呆过?”   “小崖儿在闭关前也爱呆在这儿。”肖宇嘿嘿道。   “小崖儿?”   肖宇这才想起周轩还不知天行阁有这么号人物,立刻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原来如此。”周轩道,“天行君在群妖台上击退沈恪,带走了老狼王的半妖儿子,这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他竟拜了楚兄为师。”   周轩若有所思,既是师徒,知道楚逸的字倒也不奇怪,可为何……   寻常当徒弟的,会把自己师父的名字写上千千万万遍吗?   楚逸在陆月华那儿熬过了寒毒和咒术的双重凌迟。翌日一大早就与冷羿他们往江景门而去。   周轩看着独自一人等在那儿的楚逸,疑惑道:“楚兄,天行君人在何方?”   “阁主昨夜传来消息,说他办完事后直接去江景门会快一些,因而先行一步,让我们之后与他汇合便好。”   言辞很恳切,表情很认真,脸上充满了恭敬。   周轩不假思索地相信了。   楚逸心中偷笑,又见周轩脸色仍有些苍白,问道:“我有一事一直不解,以周兄的修为再加上花澄,若江景门不出动哪位前辈,应该奈何不了你们才是,怎会伤重至此?”   至于那些前辈,还在外面抛头露面管俗物的,楚逸记得只有三个。一个张梵死了,一个掌门残了,还有就是周轩和颜卿的师父薛天……   “并非是哪位前辈。”周轩道,“打伤我,带走澄儿的人蒙着面。”   肖宇对这种话题向来很来劲:“难道是颜卿?!”   周轩摇摇头,神情有些犹豫。   楚逸:“周兄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并非有难言之隐,只是觉得不太可能罢了。”周轩顿了顿,“我觉得那夜同我交手的蒙面人的身手,有点像云浪天庄的人。”   楚逸愣了愣:“云浪天庄?”   “天下人都知道云浪天庄全庄上下一心修行,从不过问世事。”周轩道,“当日我跟澄儿被追时曾不小心到了云浪天庄的地界,却也没能进得去,反而在他们的结界四周迷了路。”   楚逸很感慨:“确实不问世事,我当年也曾被拒之门外。”   冷羿挑眉:“你?”   云浪天庄同江景门、长青宗并称天下三大仙门。她们的结界难破是出了名的,但他清楚楚逸的道行,应当还不至于难住他。   倒是云浪天庄全庄上下都是女子……   楚逸痛心疾首:“传说云浪天庄的庄主貌似天人,我很想一睹真容,便下了拜帖到云浪天庄,结果被拒之门外。”   众人:“……”   楚逸满脸认真:“周兄怎会想到那是云浪天庄的人?”   周轩眨了下眼睛。   肖宇拍了拍他的肩膀:“哎,你要适应咱们公子的节奏。”   周轩后知后觉地点点头:“……我当年随师父外出,有幸见过云浪天庄的一位前辈,也是蒙着面,但她功力卓绝,身姿招式我至今难忘,这回那人给我的感觉与她相似,所以才在想她是不是也是云浪人。”   冷羿扬了扬唇角:“江景门,再加上云浪天庄,有意思。”   肖宇瞪了他一眼:“有意思个头,小心被打得回家路都不认得。”   冷羿笑道:“那我就骑着你回来。”   ……   周轩看着他们,再次陷入迷茫。楚逸拿胳膊肘拱了拱他:“你记那位前辈的身姿招式记得这么牢,花澄知不知道?”   楚逸笑得很幸灾乐祸。   周轩:“……”   他很想知道花澄往日在天行阁过的是什么日子。   江景门在人界最南边,从天行阁过去需要整整一日的功夫。路上还要顾忌周轩的伤势,因此还要再多用上一晚。   周轩在火堆旁绕圈圈,很是着急:“楚兄,我的伤已无大碍,还是快些去澄儿那儿……”   “有没有大碍我说了算。”楚逸慢悠悠地朝火堆里丢了根柴,“周兄不必着急,方才收到阁主的来信,说他已先一步潜入江景门,据他所言,花澄现在还是毫发无伤的。”   周轩愣了愣:“楚兄是如何同天行君联络的。”   他印象里这一路楚逸都在跟肖宇互侃大山。   楚逸故作高深:“这自然是我天行阁的独门秘术。”   周轩是出了名真人君子,深知每个门派都有自己内传的功法,又见楚逸一脸认真,当即就不再追问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楚逸说的话,还是因为他脸上淡淡的笑意,周轩觉得那即将要窜破自己天灵盖的火焰熄灭了不少。   周轩叹了口气,他坐到楚逸身边,陪着他一起看火堆。他的脑子放得很空,生怕自己会突然发疯。   “人妖殊途,花澄向来最有分寸,故而当初她跟我说和你……”楚逸笑了笑,“如今我算是知道了,周兄如此情深,难怪她会动心。”   “楚兄言重了,我们能为对方做到的事,天下的有情人都可以。”周轩淡淡一笑,“楚兄就没有么?那种闲来无事一看就能看上一整天,可以为其豁出性命,义无反顾的人……”   周轩隔着火光,看着那头趴在冷羿肩膀上已经熟睡的肖宇,整个人似乎陷阱了某种久远的回忆里。   花澄说楚逸风流成性,也从未听说过他对哪个人动过情,所以周轩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能得到他的回应。   “闲来无事就能看上一整天……”楚逸低喃,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无意识地朝火堆里又丢了一根柴火,焰心忽然窜高,那团火发出一声惊人的炸响。   “吃□□了?”冷羿不耐烦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朝自己肩上看了一眼。   肖宇也醒了,正同他大眼瞪小眼:“……啊!”   意识到自己的鼻尖快要碰上冷羿,他立马如避蛇蝎一样远远躲开。   冷羿:“……”   如果眼神能杀人,楚逸觉得冷羿可能早就胜过自己了。权宜之下,他决定顾左右而言他:“周兄,眼下江景门是什么情况?你觉得花澄会被关在何处?”   周轩正陷在美好的回忆里,听到这话,顿时又面露忧色:“我离开江景门已久,眼下是什么情况也不甚清楚。可否劳烦楚兄问一下天行君?”   楚逸指了指自己:“我?”   周轩颔首:“你不是说有独门秘术可与天行君联络吗?”   楚逸:“……”   冷羿和肖宇在一边闷头直笑。   楚逸干咳一声:“我功力有限,只有阁主主动联络我,此术才能成功。”   “原来如此。”周轩神色凝重,沉吟了一会儿,道:“江景门内看似寻常,一些要地却都设有机关,门内子弟平常不会往那些地方去,但如果我们要找人,只怕就免不了……”   肖宇叹了口气:“早知道上回光明正大去打人的时候就该伺机把地方……”   说到一半,忽然紧张地看了眼周轩。   周轩早就习惯了他的性格,也没放在心上:“我如今已非江景门的人了。何况这两年黄掌门确实性情大变,做了些有悖伦理的事。”   黄掌门就是江景门的前任掌门黄易,与张梵还有周轩的师父薛天是师兄弟。   “左右在江景门也没别的熟人了。”楚逸沉吟片刻,道:“不如先去找下薛老前辈,左右我们这回闯进去,他若是想为难我们,我们也跑不掉。若是不想为难我们,有他作为助力,无论是想弄清真相,还是救下花澄,都会轻松许多。”   冷羿挑眉:“你对薛天的评价还挺高。”   “要喊薛老前辈。”楚逸道,“小羿儿,薛老前辈叱咤仙门百家的时候,你怕是还在喝奶呢。”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冷羿哼了一声。   楚逸的提议与周轩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有了方向,他整个人也冷静了不少。翌日一早,几人便偷偷潜到了江景门附近。   “恩?”载着人飞在上空的鸽子宇觉得有些异样,他转过头,远处有个黑影正朝他们飞来。   冷羿轻笑:“真是好本事,亏他能找准方向,一路追上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乃们在想啥,答曰:不是。小崖儿还有一会儿才会出来,宝贝们要hold住!   另外,隔壁《宿敌是用来疼的》一文更名为《[穿书]和反派谈恋爱》,文案大改,因为原文大纲撸不顺,决定修改设定。原来文案的梗会用在新文里,已经收藏的小伙伴如果觉得不对味可以撤收,虽然伦家很想你们留下来555~(咬手绢.jpg) 第35章 意外   听到冷羿的话,楚逸心里咯噔了一下。可惜来人并非他想的那样。   陆锗御剑和肖宇平行,手里拿了一个薄薄的小信封,里面是一张江景门的门内路线图。   “我说临走的时候怎么也不出来送送我。”楚逸笑了笑,这路线图陆月华大半年前就开始绘制,如今总算是成形了,“替我谢谢你姐姐。”   陆锗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姐姐让你自求多福。”   楚逸有些意外,他知道陆月华关心他,但她好像不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其实,如果当时陆锗脸上的神情能更丰富些,楚逸或许就能从那“自求多福”四个字里听到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这小公子是何人?”周轩看着远远飞走的陆锗,那行速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大能都要快,再看他送来的路线图,不得不说,身为原江景门弟子的他都不知道门内有这么多的机关。   天行阁……果然是个人才辈出的地方。   “我也不知他是何人,阁主救回来的,话也不多,本领倒是很强。”楚逸笑了笑,他看着手里的路线图,及时转移话题,“看这样子,得留个人在外面接应才行。”   冷羿本能地竖起耳朵,肖宇很开心:“让豹子精留在外面吧,反正我铁定是要带着公子飞进去的,啊——”   屁股被猝不及防地拍了一下,冷羿扭着鸽臀上的肉,目不转睛地看着楚逸。   楚逸佯装思索,片刻,他道:“周兄是铁定要进去的。一会儿进了门里,行事自然要小心,小羿儿跟肖宇要变个身倒是容易……那不如我留在外面吧。”   这话听上去有理有据,毕竟修炼成精的妖怪要变个小蚂蚁什么的很简单,而修士似乎除了易容之外别无选择。   肖宇很苦恼,他不是很想在没有楚逸的情况下跟冷羿独处:公子,你一个人成吗,没有我你都不能飞,万一在外面有个什么事,跑都跑不了。”   楚逸:“谁说我不能飞?”   肖宇疑惑:“这么些年也没看你有把仙剑什么的,怎么飞?”   “这点不用担心。”周轩在一旁道,“江景门地界,寻常人妖魔都不敢在此滋事,以楚兄的修为,应付起来应当没什么问题。”   肖宇还想说些什么,屁股忽然又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   “冷羿!”肖宇大怒,他扭动了下脖子,大有想把冷羿从高空甩下去的冲动。   冷羿伏身,一把抱住肖宇的头,他贴着肖宇的耳朵同他说话,宛如在哄闹脾气的情人。那姿势看上去暧昧无比。   非礼勿视。周轩很自觉地挪开视线:“有个问题想问楚兄,若有冒犯,还望楚兄见谅。”   楚逸正隔空闻音,听肖宇和冷羿的对话听得津津有味,闻言,笑道:“周兄请讲。”   “修行之人大多都有自己的佩剑,或师门所赠,或机缘巧合所得。为何楚兄……”   楚逸笑了笑:“我的佩剑送人了。”   这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修士将自己的佩剑送人的。周轩觉得很好奇:“不知楚兄赠予了何人?”   楚兄凝视着底下越来越稀薄的云气,缓缓道:“心上人。”   藏书阁里那沓写满了“怀青”的纸瞬间冲入了周轩的脑海里。   江景门依海而建,雕栏玉砌,四周有云气缭绕,远远望去仿佛浮在空中,一派恢弘大气。   楚逸下了鸽子,自己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周轩等人拿着他给的线路图,避开江景门内的机关与人,一路来到了薛天的住所。   “依师父的修为,只要我们靠近,他一定会发现的。”周轩带着冷羿和肖宇停在一处屋檐上。   脚刚落下,房顶就发出了一丝惊天动地的摇晃。   肖宇惊道:“周兄,你师父这发现的方式有点激烈啊!”   “不对!”周轩神色骤凝。一大群江景门子弟从远处跑了过来,冷羿摁下肖宇的头,和周轩一块儿藏在屋檐后面。   周轩在房檐上划了一个圈,屋内的景象透过水纹映入眼中。   “天!”肖宇瞪大眼睛,脸上写满难以置信。   屋内一片狼藉,墙壁和柱子上印满了入木三分的刮痕,瓷器丹炉碎了一地,一眼便知是大战过后的场景。   “掌门!”众弟子冲入屋内,整齐有序地在颜卿后面排开。   颜卿阖眼站在原地,白袍上染满血迹。那张让楚逸魂牵梦绕的脸上残留着一丝痛色。众弟子见他这样,都不敢出声。   过了很久,颜卿缓缓睁开眼睛,他盯着不远处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薛天,眼底写满哀伤。   “不愧是师父……”颜卿似笑非笑,声音极轻,“险些要了我的性命。”   周轩难以置信地望着屋内的情景,他的身体因为惊愕和气愤发出不规律的颤抖,牙关几乎要被他咬出血来。   在场的人个个都有百年道行,从方才那一招和薛天倒地的姿势来看,这人定然是没气了。而始作俑者……   “他居然……杀了自己的师父。”肖宇不敢相信。   “倒不如说,他杀了薛天,居然还能在这儿站着。”冷羿蹙眉。   关注点不太一样,但两人同时都感觉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   “周兄,你这师弟……”肖宇刚要说话,那一头周轩已经因为受刺激过大,过分脑热,一头栽进了屋内。   ……   “师父!!!”周轩顾不得自己是什么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近乎是跪着爬到了薛天身边。   元丹毁损、七窍流血,一眼便知已是回天无力。   “你……”周轩双目赤红,嗓子里发出类似野兽一般沙哑绝望的低吼。他抽出腰间的佩剑,二话没说就朝颜卿砍去。   “师兄。”颜卿没有动,他轻轻喊了一声,眼底满是悲伤。   那泫然欲泣的模样配上风华绝代的脸,但凡没有瞎的人都下不去手。周轩的剑没有砍下去,刀刃在距离颜卿鼻梁一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难不成他也跟公子一样,是个见色忘义的人?”肖宇轻声嘟囔。   “与其背着我说闲话,倒不如想想怎么护着他全身而退。”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肖宇和冷羿回头一看,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插进了他们之间。   两人:“……”   作为一个有老婆的情种,见色忘义这种事当然不会发生在周轩身上。只不过颜卿那一声“师兄”实在喊进了他的心里,他依稀想起儿时那个追在自己身后跑的孩子。   周轩咬紧牙关,因为方才那一瞬间的迟疑,他已经被江景门的弟子牢牢地包围了起来。   “为什么……”周轩的声音仿佛生锈的铁器在摩擦。   “师父他变了。”颜卿缓缓开口,“和黄掌门一样……”   周轩愕然:“你说什么……”   颜卿的目光越过周轩,落在薛天尸身四周的那些被打碎的丹炉上:“就在你离开后不久,师父突然性情大变。门内有弟子陆续失踪,直到今日我才发现,他们被师父掳来炼丹了。”   周轩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摇头。拿人体炼丹,此等大逆不道的事,他师父怎么可能做?何况还是拿自家弟子…….   颜卿抬了抬眼皮,看上去很疲惫:“黄掌门奸/污大师兄的未婚妻,若非我们亲眼撞破,只怕也没人相信,不是么?”   周轩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有人愤愤不平地喊道:“就是这样!朱师弟就是这么死在这个老贼手上的!”   颜卿看着周轩,眼神很真挚:“师兄,我已经尽力了……”   他的声音极为哽咽:“我试图阻止师父,可是他就跟入了魔似的……甚至还想取我性命,我无奈之下才与他动的手,却不想过招过了一半,他忽然……暴毙而亡。”   “这是他罪有应得!”人群里响起骂声。   “是啊!若不是掌门,不知有多少门内的弟子要遭他毒手!”   ……   “从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到声名狼藉的逆贼……”冷羿趴在屋顶上冷眼观望,脸上满是嘲讽,“人间果然有趣。”   “喂,你这种幸灾乐祸的样子很欠揍!”肖宇眼睛通红,也不知道又是下头哪个人的哪句话戳到了他的泪点,他哑着嗓子道:“我们应该先想想怎么把周兄救出来。”   冷羿:“……”   “没什么好想的。”楚逸道,“那大美人身受重伤,眼下才是最好的时机,直接抢来便是。”   “澄儿在哪里?”周轩低垂着头,疲惫至极。   颜卿叹道:“师兄,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一身修为,当真要毁在那只狐狸身上?”   周轩愣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我还一直在心里跟自己说不可能是你,没想到……既如此,你那时为何不让你的人取了我的性命?”   “我为何要取你性命?”颜卿无奈,“师兄,你触犯门规,我身为掌门自然要将你带回来,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但我没有理由取你性命,也根本不想。”   周轩抬起双臂,做出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那我现在回来了,请掌门放了澄儿。”   颜卿神色复杂,像是对自家师兄实在于心不忍,却又没有别的法子,只得道:“师兄,你先冷静一下吧。”   他给四周的弟子们使了个眼色,他们围上来,意图将周轩绑住。   人群中响起低语声:“掌门真好,到这时还念着师兄弟的情谊呢。”   “可不是,明明是他触犯门规,现在还要搞得咱们掌门去哄他。”   ……   楚逸啧啧叹道:“许久不见,这大美人的道行又精进了不少啊。”   他拈着两片不知从哪儿摘来的树叶,在周轩的身体即将要被架住时,用力弹了出去。   一叶激起千层浪,两片叶子竟打得偌大的屋内狂风四起。颜卿眯起眼睛,眼看一道青影掠过,将周轩在众目睽睽之下劫走。他欲上前,胸口却忽然传来一阵闷痛。不过眨眼的功夫,人就已经不见了。   “怎么回事!”众人惊呼。   颜卿拾起那两片看似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青叶,在指间摩挲了片刻,随后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36章 情理   “你是……”周轩看着眼前没有五官的人,惊道,“天行君!”   “此地不宜久留。”楚逸拽过周轩的胳膊,将人往外拖。因为嘴巴被蒙在面具后面,他的声音听上去比以往要低沉,再加上刻意掩饰,周轩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反应过来的江景门众子弟冲出门:“站住!”   颜卿跟在最后面,不知是不是因为和薛天交手之后元气大伤,他的速度与先前在迷瘴森林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只是江景门作为天下名门,除开掌门之外,其它弟子的修为也不容小觑,楚逸他们跑出很远,还是有人在后面穷追不舍。   “这些家伙真麻烦。”冷羿有些不耐烦了。   “别跟他们动手。”楚逸卯足全力往前跑,“不然就更没法轻易脱身了。”   “公子!前头向右拐!”肖宇表现得还挺悠闲,“咱们进来前已经把退路研究过了!甩掉他们是迟早的事!”   楚逸笑得很愉悦:“干得不错。”   他提溜着面色灰败的周轩,按照肖宇的指示往前走,没想到半路又遇到了从远处飞来阻截他们的江景门门人。   楚逸有些郁闷:“你确定看得是对的?”   肖宇疑惑,忍不住看向冷羿。冷羿抬眼,也盯着他看,眼神里含着笑意,似乎全然忘了他们还在人家地盘上逃亡的事。   楚逸:“……有了相公忘了公子。”   “公子!”肖宇欲盖弥彰地喊了一声,又小声嘟囔道,“早知道上回你在教训那色掌门的时候,我就把这里好好逛一遍了。”   上回不同于这回,他们是被黄易用请帖请到江景门来参加仙盟会的,完全不像这回那么狼狈不堪。   “是阵法。”一直处于颓败状态的周轩忽然道。   楚逸看了他一眼,说完三个字的周轩又像刺猬一样,把脑袋缩回了壳里。亲眼见到信赖的师弟杀死自己的师父……这种痛苦并非一般人能承受的。   楚逸为了保护周轩忽然脆弱的心灵,决定自食其力。周轩说的阵法应该是江景门的秘术,寻常人轻易破解不了。不过以楚逸的修为,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怎么样?”冷羿见他眼睛闭了又睁,问道。   楚逸叹了口气:“不复杂,但破阵需要点时间。估计有人在阵眼那里等着吧。”   “站住!”   肖宇见怎么都逃不出那些前后左右追兵的堵截,横下心道:“公子!我们打他们一顿吧!还怕了他们不成!”   “这边。”一声极轻的低喃在楚逸耳边响起。他们正跑到一个岔口,隐隐约约发现里面有一个人影在晃。   楚逸一愣,隐在面具背后的脸上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天哪,这里都有公子的老相好呐。”众人跟着那人拐进岔口,肖宇在后面啧啧叹道。   那人带他们跑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路上经过一片小小的荒地,最后藏进了一间破屋里。   “这里是江景门的后山,我儿时不想修行,就会来这躲藏。”那人摘下连着披风的帽子,露出一张俊朗的脸,“他们应该暂时找不到这儿。”   周轩面露惊讶:“蓝师弟?!”   蓝景一怔,眼睛瞬间红了:“周师兄!”   众人面面相觑,知道要来一幕感人的师兄弟重逢了。虽说两人的师父不是同一人,但昔日在江景门时周轩便待蓝景极好,毕竟他这位蓝师弟有那么一个不近人情的师父,故而两人的感情倒是很深。   “这位是……”楚逸装作头回见面的样子。   蓝景反应过来,冲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见过天行君。晚辈江景门蓝景,久仰前辈大名。”   楚逸颔首:“原来是蓝公子。多谢你方才为我们解围。”   蓝景笑了笑:“前辈言重了。晚辈曾蒙贵阁楚公子相救,一直铭记于心,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说完他的目光又在肖宇和冷羿身上转了一圈,迟疑道:“楚公子这回……没来吗?”   楚逸不假思索地点头:“恩,没来。”   周轩单刀直入:“蓝师弟可知澄儿现在何处?”   “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这件事。”蓝景神色凝重,“不出意外,嫂子应该被关在掌门房中的密室里。”   周轩睁大眼睛。楚逸倒不觉得奇怪:“花澄修为不低,骨子里又带着狠劲,若是铁了心要关她,不把她放在自己眼皮底下不会安心。”   “你是怎么知道的?”冷羿盯着蓝景,眼里的怀疑不加掩饰。   “实不相瞒,我如今就跟在掌门身边。”蓝景道,“这些都是我暗中打探来的。”   楚逸看着蓝景,不由想起当日张梵死时,这个青年看着颜卿的眼神里渗透出的恐惧,他沉吟良久,道:“公子这么做,就不怕颜掌门发现之后,怪罪于你吗?”   蓝景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如今掌门受伤,我自认为做的还算隐蔽,不至于那么容易被发现。周师兄自小就待我很好,如今嫂子被抓,我不能坐视不管。何况嫂子还是天行阁的人。”   他言辞恳切,让周轩那颗遍体鳞伤的心得到了些慰藉:“蓝师弟,你知道小……你知道颜卿为何要这么做吗?”   “我岂能猜透他的心思。”蓝景扯了扯嘴角,他犹豫了一会儿,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   楚逸忽然拍了下他的肩膀:“回去吧,你说得已经够多了。”   蓝景看着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熟悉。惴惴不安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些,他又提醒了一遍楚逸颜卿房里的机关,这才重新拉起帽子跑了出去。   “为什么不让他说?”冷羿不解。   楚逸:“他既犹豫,那便不是轻易能说的东西。若是被颜卿知道,他还有命活吗?”   周轩摇头:“没想到他竟变成了这样……”   “或许他原来就是这样呢?”楚逸觉得有必要提醒下这个耿直的有些过分的周君子,“何况他做得这些事,都是身为掌门应该做的。薛前辈走火入魔,伤了门内子弟,他理当清理门户;周兄你与妖精结合,还有了孩子,此等不容于世俗之事,他作为掌门自然也不能姑息。”   他顿了顿,发出一阵几不可闻的笑声:“这世上有很多事,是没有情分可言的。”   空气一时静谧,周轩沉浸在楚逸的话里,久久不能回神。   肖宇最受不了这种气氛,忙道:“但花澄还是要救的吧!”   冷羿推了下他的脑袋:“废话,就他们江景门不讲情分,难道不知道我们天行阁从来不讲道理吗?”   肖宇笑了一下,头回没有躲开冷羿的上下其手。楚逸想去搭搭周轩的肩膀,让他别那么着急又把心藏进壳里,又想到自己此时的身份,只能作罢,做出一副被众人敬仰的大能前辈的模样:“我今夜就出去打探。”   “你……”冷羿顿了顿,改口道:“阁主相信蓝景的话?”   肖宇不满:“你怎么总把人想得这么坏?”   冷羿敲了敲他的脑壳:“就你缺心眼。”   天行君摆出阁主的气场:“他说楚逸对他有救命之恩。我相信楚逸的眼光,不会救一个两面三刀之徒。”   周轩很明显还没有吸取教训:“蓝师弟绝不是那种人!”   冷羿:“……”   他投给楚逸一个不可言说的眼神。你难道不是因为人家好看才救人家的吗?   是夜,天行阁南面下了一场小雨,一个长得还算水灵的小姑娘躲在树下,一边抱着自己的胳膊搓,一边嘟囔:“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居然被叫过来守这破坟地。”   月黑风高,空旷的孤坟岭风声鹤唳,仿佛随时会有什么东西从地下窜出来。小姑娘搓完胳膊,开始打哈欠,忽然一阵石破天惊的巨响在耳边炸起。   “哎呀!”小姑娘双脚一蹬跳了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孤坟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影,身形看上去挺高大,却不是人的样子。   小姑娘脚底生风,跐溜一下窜到那黑影面前,丝毫不见恐惧。待她看清那黑影的面貌之后,顿时兴奋起来:“真得是狼啊!喂!你是不是叫沈崖啊?” 第37章 探寻   “去那边看看!”   “是!师兄!”   白日被人堂而皇之地入侵,作为天下三大仙门之一的威严受挫,到了晚上,四处都是背着仙剑的江景门子弟,一个个神色凝重。   “乖乖,还好有月华姑娘给的地图。”肖宇背着楚逸停在一处隐蔽的房梁上,心有余悸,“不然我现在肯定要变成红烧鸽子了。”   “别高兴得太早,会不会变成红烧鸽子,还是等救下花澄之后再说吧。”楚逸拍了拍肖宇的脑袋,一人一鸽朝夜色深处飞去。   中央这排屋子造得气势十足,不像前头那些地方灯火通明,大多数都沉寂在一片黑暗中,但也正是如此,从某几间屋子里传来的寥寥烛光,搅得人更加心悸。   “掌门的地盘,居然也没个人看着。”肖宇惊奇。   “这就说明这位大美人掌门对自己的功力十分之自信。”   在迷瘴森林那会儿,肖宇因为昏过去了,没怎么跟这位新上任的江景门掌门打过照面。但从楚逸和冷羿的态度来看,这人恐怕不是一般的棘手,不过作为天行阁或者说天行君的首席信徒,肖宇还是昂着下巴笃定道:“公子,你肯定能打过他。”   楚逸好笑:“谁说我要跟他打了?”   肖宇:“?”   楚逸悠悠然:“对于这样的美人,自然是能动口绝不动手,要动手也绝不是打人。”   “天行君果然气度非凡,颜某佩服。”底下数丈开外的屋子里忽然传来笑声,声音浑厚有力,仿佛近在耳畔。只那么一下,肖宇就意识到那屋里坐着的人是什么功力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楚逸一眼,却见后者已经飞身入内。   颜卿比楚逸想象中得还要大方,他堂而皇之地坐在屋里,四周空无一人。   “许久不见,楚兄的修为是愈发精进了。”看见楚逸方才飞身入屋,颜卿就不由想起那日迷瘴森林里,楚逸飞身上老槐树的情景。   只不过这话可不仅仅是单纯的寒暄或者夸赞。先前在屋外,颜卿分明说得是天行君,这会儿又说楚兄,没聋的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楚逸表现得倒还算淡定:“掌门是何时知晓的?”   “我猜的。”颜卿一只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笑了笑:“天行君在群妖台上救了沈崖,此事三界皆知。可当时在迷瘴森林,怎么看那小妖精也是黏着楚兄多一些。再说如楚兄这般身手,却一直籍籍无名,于情不合,所以我就斗胆猜测了一下。”   听上去有理有据,多少真多少假却不得知了。楚逸并不介意自己身份暴露,何况眼下当务之急也不是这个:“花澄在哪儿?”   颜卿笑笑,大大方方地往床的方向指了一指。   楚逸挑眉:“江景门两代掌门,难不成都有这种嗜好?”一个抢徒弟的老婆,一个抢师兄的老婆。   “若非楚兄这样的天人之姿,我怎能瞧得上眼?”颜卿起身,慢慢走近楚逸,那张俊美得风华绝代的脸一靠近,楚逸的心跳就本能地漏跳了一拍。跟这大美人的模样相比,那些什么魔族魅术简直不值一提。   但好在,楚逸还是十分有原则的。他不动声色地向后一退。   “这可不符合楚兄的作风。”颜卿压了上来,声音很沉,“还是说楚兄只肯抱那狼妖,别的所谓的风花雪月,都是逢场作戏?”   这怎么又跟他们家小崖儿扯上关系了?时隔一年,这大美人的心思是愈发叫人看不懂了。然而更看不懂的还在后面。   楚逸正出神之际,忽然觉得一个带着凉意的东西透过衣衫探入了自己的胸口。竟是颜卿的手!动作温柔细致,指节一寸寸抚过楚逸的肌肤,就在他即将要碰到某处时,楚逸忽然神色一凛,反手止住了颜卿的动作。   颜卿似笑非笑,仍由他抓着。   楚逸凝视着他的笑容,忽然一掌从他的腹间送了出去。颜卿脚底生风,连退数步:“亏我还想同楚兄多玩会儿呢。”   他话音方落,整间屋子突然晃动起来。只听咔咔几声巨响,方才还满是“柔情蜜意”的屋子里突然涌起一阵阴冷刺骨的杀意。无数淬着毒的刀枪从暗格叠起的墙壁里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过去。   每回用灵力震掉一批,下一批的数量就会更多。楚逸一边应付,眼神一边朝四处飘,这屋里哪里还有颜卿的踪影。   “真是薄情。”楚逸啧啧叹道,完全不记得方才是哪个人拒绝了人家大美人的投怀送抱。这一波层出不穷的攻势足足持续了一炷香,楚逸发现这些暗器不但是淬毒或者层出不穷那么简单,应付久了,居然还会反噬自己的灵力!   他才挨过上一波的咒术与寒毒,此刻已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忍不住隔空传音的喝了一声:“肖宇!”   “公子!”鸽子宇十分敬业,一个漂亮的回旋就要辗转进屋,却在看到屋内暗器乱飞的景象后,在空中打了个趔趄,“公子,这……”   “是阵法!”楚逸方才应付暗器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谱,他言简意赅地点明了破阵的关键所在,喊道,“交给你了!”   肖宇愁眉苦脸,却又不敢不从。冒着小命被毒箭刺到的危险,在暗器中辗转反侧,按照楚逸的吩咐将东南西北四个地方的睁眼一一击破。   屋内攻势骤停,肖宇还没来得及抱着楚逸哭诉,就见楚逸单膝跪地,发出轻轻的喘息声。   “公子?!”肖宇心道见了鬼,这点破东西还能伤了他们公子不成?就感觉一种无力感笼上身体。   恩?好像有点不太对?   “出去吧。”楚逸站了起来,顺带托了肖宇一把,“这地方会反吸灵力。”   肖宇一惊,又道:“那花澄呢?”   楚逸凝神阖目,片刻,他睁开眼摇了摇头。   “我就说那小子不可信。”冷羿往柴火堆里丢了一根柴火,脸色微沉,“这分明就是让你们去自投罗网。”   楚逸摇摇头:“我进那屋子时,确实感觉到了花澄的气息。”   周轩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前辈……”   楚逸朝他笑了笑,又意识到自己带着面具,似乎没什么安抚力,只能尽量把声音放缓:“但发阵之时颜卿就应该把她带走了,蓝景说得没错,花澄先前应该确实被关在那里。”   冷羿不以为然:“就算花澄在房内,他既能在房中布阵,就说明他一早就打算引你过去。”换言之,蓝景就是他派来引你过去的诱饵。   周轩目瞪口呆,不得不说,他冷兄的为人处事风格真是十分独特,即便面对顶头老大,说话也能这么毫不客气。   “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冲进来救人,又能在江景门众多高手之下藏匿于此,必然是有备而来,手里握着他们不知道的筹码。”楚逸笑了笑,“颜卿一定是这么想的,所以他觉得我今夜一定会去他那儿挑事。”   冷羿挑眉:“你这是想维护蓝景,还是想证明自己是颜卿肚子里的蛔虫。”   “是想给你消消火。”楚逸的声音里透着笑意,“肖宇就去进去了一会儿,妖力没被吸走,也没碰上毒箭,你不必急于迁怒旁人。”   心里那点毫无根据的怒火被楚逸以这种轻描淡写的方式点破,冷羿一时语塞。他其实心里也清楚,若真是蓝景坑他们去颜卿那儿自投罗网,那周围必然会布置人手,又怎会只是单单设一个阵法。   可是一想到这鸽子可能会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受伤……   冷羿转头去看肖宇,鸽子宇却只丢给他一个白花花的屁股,他正在那边哼着小曲梳理自己翅膀上的羽毛。   冷羿:“……”鬼才要担心他。   楚逸在一边笑得抽搐,若不是周轩在身边,他必须端着天行君的架子,现在只怕已经小羿儿小羿儿调侃个不停了。   虽然隔着一张面具,冷羿还是被楚逸盯得有些不太舒服,他道:“既然不是要抓你,那他等你去,又设置那阵法有什么意义?”   这问题问得十分好,饶是楚逸也没有答上来。明面上他确实想不出任何理由,难不成颜卿大半夜等他过去,就是为了跟他叙叙旧,顺利的话再和他滚滚床单?见他不从,才怒开阵法来消耗他的灵力?   想起颜卿先前的行为,楚逸忍不住摸上自己的胸口。单衣之下,那枚因寒毒和咒术而形成的月牙痕迹正静静地躺在那儿。   就在这时,前头的门忽然被推开。冷羿出手极快,一个火把就要扔过去,那人却比他更快,直喊道:“是我是我!”   听到声音,冷羿在砸和不砸之间微微犹豫了一下,好半天才冷哼着放下。   蓝景借着火堆的光跑过来,满头大汗,看上去很焦急。   冷羿本想闲来无事迁怒一下这个差点把肖宇和楚逸坑了的少年,一见他这表情,顿时沉默了。   “蓝师弟?怎么了?”周轩比楚逸还急,他如今的心思比谁都要敏感,这种时候蓝景冲进来,那十有八九就是又有什么变故发生了。   果不其然,蓝景冲着楚逸作了个辑,急道:“前辈今夜是否去过掌门住所了?”   楚逸颔首:“依你所言,前去一探究竟。”   “难怪掌门今夜突然有所动作。”蓝景的脸色甚是难看,“他下令召集四宫宫主,明日一早要在正清台将花姑娘当众火焚!” 第38章 处刑   江景门共分四宫,座于东南西北,四宫合围,为这天下第一仙门撑起结界。四宫宫主位高权重,除了掌门和一些德高望重的长老之外,就属他们最有话语权。   “正清台四周有四位宫主坐镇,再加上掌门,花姑娘的境遇……”蓝景掩面,不忍说下去。   肖宇:“再怎么说花澄肚子里还有他师兄的孩子,颜卿这厮真下得去手!”   “他当然不是冲花澄来的。”楚逸走到周轩身边,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冷羿:“不是冲她,难道是冲你……冲阁主您来的?”   “我已经尝过这大美人的手段了。”楚逸突然将那张没有五官的脸甩到周轩面前。周轩怔了一下,很快又垂下头咬紧牙关。   楚逸很是忧虑,这样都吓不到他,只怕这位耿直仁兄的牛角尖已经不知道钻到哪儿去了。他提醒道:“如果真如蓝公子所言,颜卿是为了拿周公子你立威,那这么做的目的应该在于你。”   纵使心里百般不情愿,但周轩知道,颜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跟在他后面喊他师兄的小师弟了。   “明日我一定要……”   “明日你不能出头。”楚逸打断周轩的豪言壮语。   众人看向楚逸,准备聆听前辈的教导。楚逸很不给面子地直击要害:“你不是颜卿的对手。”   周轩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个苦笑:“是了,若不是我离开江景门,或许能看到他在掌门选举大会上力压群雄吧。如今想来,修为又岂是旦夕之间就能精进的。儿时他是师弟,为了不压门内诸位师兄的风头,只怕是在刻意收敛锋芒吧。”   肖宇语重心长:“是什么改变了他。”   “改变?”冷羿冷笑,“韬光养晦到这种程度,该叫心机叵测才是吧。”   楚逸插到两人之间:“精力这么好,不如日留着对付四位宫主如何?”   冷羿和肖宇对望一眼,后者眨巴了下眼睛:“我们,对付宫主?”   楚逸颔首:“明日我会在正清台前布下阵法,但阵法发动需要一些时间,在他们发现之前,你们去困住四大宫主,颜大美人就交给我。”   其实如果条件允许,他很想马上就去布阵,但正清台平日都沉在地下,只有用颜卿手上的掌门指环触发机关,才能令它升起。   楚逸行事向来随意,上次说要揍老掌门,也是说揍就揍,那时所谓的四大宫主完全近不了他的身,这会儿却布置得这么精细,肖宇倒有些不适应了。   他呆呆地站了会儿,楚逸笑道:“怎么?怕打不过?”   冷羿下颚微抬,露出个傲慢的笑容:“阁主过虑了。”   蓝景听着楚逸悉心安排要把自己门派“颠覆”的大计,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前辈,正清台四周本就设有阵法,如不先破……”   楚逸拍了下他的肩膀:“好孩子,上回我来打你们老掌门的时候就已经摸得很清楚了。”   蓝景:“……”天行君跟他们历代掌门倒还挺有渊源。   翌日正午,四大宫主携各宫子弟到正清台前齐聚,众人将那四方高台团团围住,颜卿站在高台中央,阳光勾勒着他脸部的轮廓,美得惊心动魄。   楚逸和冷羿并排隐在一处屋檐上,左右他们这些修行的人和妖都是耳聪目明,从这里也能清晰地看到正清台上的情景。   “他若不是总喜欢动咱们阁里的人,单凭这张脸,还真想带回去……”他说到一半,忽然转过头。   “人家一门心思都是自己的媳妇,注意力可不在你的身上。”冷羿走上来,两人一同看向周轩。他坐在鸽子宇身上,目光死死地锁在被拉上正清台的花澄身上,仿佛魂魄游离一般。   楚逸心道好险好险,差点自己大义凌然洁身自好超凡脱俗的前辈形象就要晚节不保了。   空气忽然静谧。冷羿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说了?要把人带回去怎样?”   “算了,还是不带回去了。”楚逸摇头,“小崖儿不喜欢他。”   这个名字自从来到江景门以后就没有听到他提起过,如今猛然说起,冷羿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他看了眼楚逸,可惜后者的脸被掩在面具之下,看不出是何种表情。   花澄被拖上了正清台,身上捆着伏妖锁,一身功力被压得使不出来,连那怀胎数月的肚子也不能幸免。   说要处于火焚,自然不是用凡火架着烧。花澄百年修行,要烧她,自然得颜大掌门亲自出手。   “花姑娘,我自有心留你一命,可你与我师兄……此乃孽缘,罔顾人伦,颜某既为掌门,自然不能姑息。”换句话说,今日你死定了。   花澄抬头,她面色苍白,一看就知道这段日子没怎么好过。何况她还有身孕……   站在高处的周轩仅看了一眼,拳头就忍不住握紧。   鸽子宇用半边翅磅拍了拍他的手背,小声道:“别冲动。”   “掌门言之有理!”   “此等妖孽不容姑息!”   颜卿一条舌头翻来覆去,说得江景门一众弟子情绪高昂,恨不得现在就对花澄动刑,好彰显他们除魔卫道的仙家气节。   花澄目露凶光,仿佛要用眼神将颜卿撕裂似的:“要烧就烧我,别动我孩子!”   “花姑娘稍安勿躁。”颜卿眼睑下垂,看上去很是无奈。像是心有不忍,却又不得不履行掌门的职责。只不过他此刻离众人较远,所以除了花澄之外,没有人看到他脸上那抹讳莫如深的笑意。   “你相公和你的好阁主都来了。”颜卿轻声细语,本来在场都是有修为的人,应该将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但他刻意敛去声息,以至于除了花澄之外,没有人能听到他在说什么。   “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历。”冷羿远远望着,他能看见颜卿的嘴巴在动,但是却一点都听不清他说的话。   “你说……”颜卿顿了一下,仿佛很享受花澄意外的神情,过了很久,他低声道:“如果我不把你和你的孩子一块儿烧了,他们不就白跑一趟了嘛?”   花澄睁大眼睛,表情一下变得极为狰狞,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朝颜卿的手上一口咬了过去!   颜卿似乎没有料到她会来这么一招,虎口处瞬间留下一个伤口,鲜血淋漓。   “小人!”花澄吐掉嘴里的血,目光森然。   “她居然还有这种本事!”肖宇惊呼,“认识她这么多年还是头回知道。”   “不错,不亏是咱们天行阁的人。”楚逸笑道。   冷羿看楚逸那副样子,就知道他听到了颜卿仿佛哑语一般的话,反正这么多年他都习惯了,现在即便告诉他楚逸真得是神仙下凡,他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他正想问楚逸听到了些什么,正清台上变故陡生。一条带着蓝光的长鞭忽然伸出,毫不留情地抽到了花澄的胳膊上。   皮开肉绽的疼痛让花澄发出一丝惨叫。   “妖孽!竟敢偷袭掌门!”白衣飘飘,一女子飞身上台,手握长鞭,神情倨傲。   “宫主!”底下传来弟子的喊声。   楚逸盯着那女子看了会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她是哪宫宫主?”   周轩的掌心已经被他扣出血来,好半天才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西清宫主,秦姻。”   “物是人非,江景门也不胜从前了。”楚逸俯视着横眉冷目的秦姻,“这样的小妮子居然也能当宫主。”   “妖孽!叫你再猖狂!”鞭子一道道落下,花澄浑身被缚,只能借摔倒的间隙调整姿势,防止秦姻的鞭子抽到自己的肚子。   颜卿在一旁对着自己留血的手左看右看,仿佛一个伤到脸蛋的大家闺秀。   “那个混蛋。”肖宇骂道,“根本就是故意的。”   秦姻见颜卿没有要管她的意思,抽得越发起劲,眼见花澄掩着自己的肚子,更是卯足火力将鞭头往那边甩。   底下有些弟子不忍卒看,比如站在颜卿后方台阶下的蓝景。   “妈的!这婆娘是不是对颜卿那厮有意思啊!”肖宇骂道,若非如此,花澄不过咬了颜卿一口,何至于被她抽成那样。   “怎么办?”冷羿看向楚逸,脸色有些阴沉。   楚逸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阵剑啸声忽然刺破长空,青影掠过,肖宇只觉背上一空,回过神来时,周轩已经登上正清台,徒手接住了秦姻的鞭子。   “周……”秦姻愣了一下,她望着眼前面如冰霜的男人,方才那些浮在脸上的狰狞与扭曲荡然无存,“师兄……”   鲜血沿着掌缝留下,周轩握着鞭子的那一头,直接将秦姻甩了出去!   “宫主!”   秦姻不理会底下的叫声,她一身白衣沾满尘土,不可思议地看着周轩:“师兄……你……”   周轩径直往花澄那边冲,那个蜷缩在角落的身体几乎要把他逼到崩溃的边缘,偏偏这时,方才还沉迷看手的颜掌门又飘飘然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滚开!”周轩吼道,身上再无那名门子弟的谦谦之风。   颜卿暗暗勾了勾唇角,似乎对于他这幅模样很受用:“师兄觉得,你有本事让我滚开吗?”   “他没有。”一个淡淡的声音在颜卿耳畔响起,“那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文文末有修改,七宫宫主改为四宫,错别字文盲作者举手致歉T ^ T 第39章 交战   正清台上爆出一阵石破天惊的巨响,青衫与白衣交错,那强大灵力的碰撞震飞了台上数人。   周轩跪跑到花澄面前,白皙的皮肉上满是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他的手抬在半空不住发抖,最后像对待一件玻璃瓷器一般,轻轻地搂住了花澄没有受伤的脑袋。   “呆子,你来干什么……”花澄方才拼死护着肚子里的孩子,早已精疲力竭,眼下被周轩抱在怀里,仿佛船泊港湾,不一会儿就晕过去了。   “澄儿!”周轩紧张地去探花澄的鼻息,发现她只是晕过去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将人抱得更紧。   “师兄!”秦姻手持长鞭,从天而降,撞见眼前这幅景象,眼里的怒火和委屈几乎要喷出来:“你怎能罔顾师门,与这个狐狸精……”   周轩沉声:“我已无师门,你也不必再喊我师兄。”   秦姻咬着下唇:“你无师门?那我呢?这么多年,我对你……”   “挪地方!”一只大白鸽忽然从天而降,横在了两人中间,“我还道她喜欢颜卿,想不到是周兄你欠下的风流债啊。”   “肖兄!”周轩眼睁睁地看着肖宇和秦姻缠斗起来,抱着花澄跑到了一边。   正清台四周一片混乱,那些灵力不济的弟子被强大的法力和妖气隔在最外围。冷羿打上了瘾,竟是一妖对三,生生缠上了三位宫主。   肖宇冷哼一声,跳进战圈与他站在一起。   “担心我?”冷羿的声音里含着笑意。   “鬼才担心你。”肖宇哼道,“只是担心功劳被你一个人抢去了。”   冷羿笑而不语,秦姻追着肖宇赶到,六人很快缠斗在了一起。   和这边这团乌烟瘴气相比,正清台上的两个可谓是神仙打架,或许连打架都称不上,除了刚上来的时候,楚逸以一记强横的灵力与颜卿对撞之后,两人就再也没交过手。   “楚……前辈还是不要太逞强为好。”颜卿的嘴角残留着血迹,刚才和楚逸碰得那一下,险些要去了他半条性命。   “到底是在逞强?”楚逸站在原地,看上去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就在这时,颜卿猛然窜到了他的面前,楚逸愣了一下,竟是没反应过来。颜卿一掌往楚逸的小腹上送去,楚逸抬手去挡,整个人向后踉跄了半步。   体内的灵力出现了短暂的凝滞,过去咒术与寒毒发作之后,楚逸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可是间隔时间很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是这回……   颜卿像是发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东西,俊美的脸上满是笑容,另一掌紧跟着送出,这回楚逸居然直接飞到了正清台的另一边。   “喂!”冷羿在缠斗间隙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   “掌门居然把天行君打出去了!”底下响起惊呼。   “掌门!为张师叔报仇!”四周尽是江景门弟子的喊声。   楚逸捂着胸口静坐片刻,体内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一般。他抬眼看着慢慢走来的颜卿,淡淡道:“张梵之死,是你所为吧。”   颜卿笑了笑,将唇凑到楚逸耳边:“你怎么知道的?”   说完,将目光投向人群中的蓝景。蓝景在接触到他视线的那一刻,匆忙低下头。楚逸没有显出任何端倪,兀自道:“他们都喊着要为张师叔报仇,我自认为自己名声还算不错,若不是一心清理门户、救弟子于水火的颜掌门所言,他们只怕也不会相信吧。”   颜卿勾了勾唇角:“为了让他们相信,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呢。”   楚逸抬眼,虽然他现在没有眼睛:“敢问掌门,我有何处得罪了你,值得掌门做到这种地步?”   “那自然是楚兄你欠下的风流情债了。”颜卿漫不经心地开着玩笑,掩藏在袖子下的手指慢慢弯曲,“等楚兄落到我手上,咱们再慢慢清算。”   楚逸心道见鬼,这么关键的时刻,灵力竟有些后继无力。要等到其充盈全身,又没有这个功夫……   “公子!”肖宇大吼,眼看颜卿的手掌又要打向楚逸,急得焦头烂额,偏偏这四大宫主联手,他和冷羿仅是不落下风就要花上不少心力,根本无暇抽身到楚逸身边。   千钧一发之际,正清台上再次爆出一声巨响,一瞬间尘烟四起,迷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颜卿警觉地向后退了两步,他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威压从楚逸的方向传来。四大宫主和冷羿肖宇的动作都出现了瞬间的迟疑,有人感觉到了来自这股力量的威胁,也有人是因为……   楚逸瞳孔骤缩,他愣愣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面具下的神情异彩纷呈。沈崖一身白毛,风姿凛凛,他的体型比进孤坟岭时又大了不少,轻而易举地就罩住了楚逸。   “小崖儿……”楚逸感觉自己发声有些困难。   柔软的尾巴忽然缠上腰际,楚逸感觉自己仿佛跌进了一团棉花里。他趴在沈崖柔软浓密的白毛间,外头那些血雨腥风,掌风凛凛的世界似乎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徒儿来晚了,请师父责罚。”熟悉的声音,带着与他身型与气势不符的柔和。   楚逸他用双手合抱住沈崖的脖子,轻声道:“那就罚你替为师征战。”   沈崖笑了笑,漆黑如星的眸子里写满温情。   “我当谁这么有气势呢。”颜卿一开口,气氛顿时又剑拔弩张起来,“原来是楚兄豢养的小白犬。”   沈崖目光沉沉地盯着颜卿,里头盈满狠戾与杀气。他刚出孤坟岭就得到消息,说楚逸寒毒未清,就为了营救花澄孤身闯进江景门,临走前还留下万一我回不来,就让小崖儿接管阁主之位的种种遗言……沈崖到现在都记得自己听到那小姑娘说这话时,从骨子里生长出来那种恐惧,尤其当他看见楚逸无力地坐在地上,被颜卿欺身逼近的画面……   楚逸自然不知道沈崖的心里经历得怎样的惊涛骇浪,只知道沈崖出现的那一刻,他是喜大于惊。那些心中刻意压制的对沈崖的思念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从沈崖闭关到现在,他的心态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这样跌宕起伏的变化了。   他抱着沈崖的脖子,冲颜卿气定神闲地笑着:“小崖儿是狼,颜掌门还是小心自己漂亮的脸蛋被他咬破相吧。”   “我想,他对咬断我的头应该更有兴趣吧。”颜卿看着沈崖的眼睛,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沈崖很想把自己碎尸万段。至于原因……   颜卿眯缝了下眼睛,身形一闪,眨眼已经跳到了沈崖的背上:“楚兄,昨夜在我房里,玩得可还愉快?”   楚逸还没来得及反应,沈崖的大狼尾已经冲颜卿当头劈下。颜卿躲得极快,眼看那尾巴就要砸到他自己的背上,楚逸匆忙运功将其拖住:“修行了半天,不会就悟到了怎么伤自己吧?”   “昨夜怎么了?”沈崖不答反问,目光沉沉。   楚逸眨了下眼睛,总感觉这次回来,小崖儿有哪里不太对劲。然而他还没得及细想,那只托着沈崖尾巴的手竟渗出血来。   沈崖大惊失色:“师父!”方才那一招虽然强烈,但以楚逸的功力,怎会伤成这样。   颜卿笑道:“你师父的灵力昨夜在我房中被吸走了大半,如今只怕干什么都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沈崖瞳孔骤缩,楚逸倒不是很意外。昨夜他就知道那阵法的作用,只是没想到那东西居然还有后遗症,难怪颜卿大半夜坐在那儿等他:“掌门真是高瞻远瞩,为了置我于死地,使劲浑身解数。”   颜卿笑了笑,“我怎舍得置你于死地,只不过……”   话还没说完,沈崖已经一爪子甩了上来,他双目赤红,显然愤怒到了极点。纵使楚逸抱着他的身体,也能感觉到那种波涛汹涌的情绪。   “这么激动做什么?”颜卿眯着眼睛,轻声道,“好像我把你师父吃了一样。”   沈崖脸色铁青,朝颜卿打去的招式一招比一招狠厉。楚逸很是惊讶,他虽然知道沈崖不喜欢颜卿,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本来还想逗逗这只小狼妖,但沈崖的愤怒却远远超出了颜卿的想象。楚逸紧紧抱着沈崖的脖子,感觉面颊旁边劲风凛凛,那个一年前还窝在自己怀里的半妖小狼崽,一眨眼竟已经能和江景门掌门过招。   一种莫名的自豪感从楚逸心中冒出。小崖儿……长大了。   颜卿前日与薛天大战,已经伤了元气。昨夜虽然用阵法剥去了楚逸大半身的灵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之前和楚逸硬碰硬的那一掌让他深刻地认识到,这个人潜藏的功力,着实深不可测。   “你师父……真是好得很。”颜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沈崖沉声:“他不是你能觊觎的。”   一抓摁下,眼看就要碾碎颜卿的脊梁骨,后者身形一动,促不及发地窜到了沈崖的面前。   “那你呢?”颜卿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沈崖能够听清他的话,“你只把他当成你的师父吗?” 第40章 回家   沈崖怔了一下,一把长剑忽然出现在颜卿手中,他嘴角的笑意很深,仿佛所有东西在他面前都会无所遁形。   也就是那一瞬间的出神,给了颜卿可乘之机。就在剑刃即将要划破沈崖眼睛的时候,楚逸空手接白刃,生生阻断了颜卿的攻势。   “师父!”   “这么快就恢复了啊。”一瞬间的惊愣之后,颜卿又恢复了笑意。   “你知道我会恢复?”两人在空中僵持着。   颜卿:“本来也就没指望能一直这样控制住你,还想着速战速决,要不是你这宝贝徒弟蹦出来……”   两人跳出包围圈,电光火石间,各种手势功法已经走了数遍。   “江景门有掌门这样的天纵奇才,以往竟一直雪藏着,实在是对不起修真界的诸位同胞啊。”如果不是跟他这样面对面的打过一番,楚逸绝对不会相信,这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美人掌门,竟有这样深不可测的功力。   “前辈这么多年一直难逢敌手,现在晚辈能给您找点乐子。”颜卿勾了勾唇角,声音忽然放轻,甚至带着一丝引诱的意味,“楚兄难道不喜欢吗?”   沈崖眯起眼睛,颜卿的这番话让他脸色微沉。只是他没想到,此人不要脸的程度却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他步步逼近楚逸,每一招都朝他的胸口探去,说是要取他性命,可掌风一旦到了关键部位,又会及时减弱,看上去只是想要摸一摸楚逸的胸。   楚逸知道自己的胸口上有什么,故作惊讶:“难不成掌门还有断袖之癖?”   “如果是楚兄……”颜卿道,“我倒是不介意做一回断袖。”   说着又不依不饶地把手掌缠了上去。沈崖面色铁青,直接跳进了战圈,楚逸在身后喊道:“小崖儿!现在的你还不是他的对手!”   沈崖充耳不闻,反而越冲越起劲。颜卿一边笑着退后,一边闲闲道:“狗还是要听主人的话,还是说,你已经不满于当他的狗了?”   沈崖很想把颜卿剁碎啃了,但正如楚逸所说,自己现在还不是颜卿的对手。为什么?他明明是为了快点变强才去闭关的,可如今出关了,挡在自己面前的为什么还是他?   明明……明明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背影。   漆黑的眸子里一时只剩下楚逸与颜卿缠斗的身影。如果现在楚逸回头,就能看见他们家一直乖巧温顺的小狼崽,露出了何等凶悍和执着的眼神。天性这东西是很难改变的,尤其当他明白自己是为何而活的时候。   那一头四大宫主和冷羿肖宇斗得不亦乐乎,这边颜卿和楚逸沈崖还在难舍难分。然而江景门毕竟人多势众,又是在它们的地盘上,那些插不上手的弟子们很快以自己的方式开始筑结界,打算把“暴徒们”一网打尽。   “肖宇!”眼看某宫主要一掌偷袭上肖宇的后脑勺,冷羿急忙搂住他的腰,两人在狭小的混战空间中换了个位置。   肖宇大惊,他回抱住冷羿,想要回到刚才的站姿。   两人你来我往推了数回,四周妖力回旋,掀得那些宫主几乎要睁不开眼。   “伤风败俗!”某宫主不知从他们的行为中看出了什么,不屑地啧了一声。肖宇刚要怼回去,那宫主忽然睁大眼睛,整个人在原地像丢了魂似地摇摇晃晃。   “木宫主!”旁边有人喊了一声,不多久却出现了与他相同的情况。等颜卿暂时从楚逸沈崖的双重攻势下抽出身来时,发现四周倒了一片人。包括他在内,只有几位宫主还勉强残存着意识。   “睡莲阵……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颜卿眯起眼,急忙运功调息。   这阵顾名思义,就是让身在阵法内的人睡个好觉。只是发动需要时间,威力则根据施术人的功力而定。在场的人鲜少有比楚逸修为高的,昏过去大半实属正常,而冷羿肖宇则一早就有了防范,自然没有中招。   楚逸拍了拍沈崖的脑袋:“去花澄那儿。”   必须在沈崖中招前让他带人快点离开。   沈崖点头,腿还没动,颜卿手里的剑已经破空而出,朝花澄和周轩的方向刺去。   “快跑!”楚逸见周轩提剑要挡,急喊出声。   哐地一声,剑砸在正清台后方的一块墙壁上,震掉了大半砖瓦。   “呼!还好我跑得快!”半空中出现了一个御剑的红衫小姑娘,她双脚踩在剑上,半大点个子,却徒手拎起了花澄和周轩,“还不快跑!”   这一声是冲着沈崖和楚逸的方向喊的,楚逸眨了下眼睛,伏在沈崖耳朵问道:“熟人?”   沈崖淡淡道:“不太熟。”   “白眼狼!我在孤坟岭守了你这么久,你就这样!”那小姑娘拎着两人飞到沈崖面前,脸上尽是不满。   沈崖不理会她,转头对楚逸道:“师父,我们要怎么出去?”   那乖顺等候吩咐的眼神让楚逸的心化成了一团团棉花,指尖穿梭过沈崖柔软的皮毛,一时竟没顾上回答。   “不用出去了,你就陪你师父睡在这儿吧。”冷羿走过来,眼神里含着对楚逸深深的“不屑”。   肖宇一见到沈崖,就开始抱着他的头嚎啕痛哭,一副以为此生不能再相见的肝肠寸断的模样。冷羿很郁闷,肖宇从来没有对他表现过这么丰富的感情。   久别重逢自然让人欣慰,但重逢的不是个地方。颜卿的咳嗽声刚响起,楚逸便当机立断道:“往南边走!”   他仿佛在沈崖身上缠了操纵线,话音刚落,那位便健步如飞地冲了出去,众人紧跟其后。颜卿眼神骤冷,袍袖一甩,一道凌冽的劲风直冲楚逸的后背而去。跟在最后头的红衣小姑娘掂量了下手里的两个人,将周轩甩到肖宇身上,空出的那只手丢出一枚符咒,化解了颜卿的攻势。   “多谢。”沈崖见没伤到楚逸,冲那小姑娘道了个谢。   小姑娘几乎要掩面而泣,她从孤坟岭一路跟沈崖跟到这儿,这是他头一回跟自己说话,虽然只有两个字,虽然动机让她有些不明所以,也足以让她感动得泪流满面了。   楚逸看了她刚才那一招,还有哪里不明白的,笑道:“是月华姑娘让你来的?”   小姑娘点点头,笑容满面:“纱云见过阁主。”   她生得水灵漂亮,微笑时更是动人,楚逸这两日对着颜卿那朵黑牡丹费尽心机,现下好不容易碰上个小白莲,当下就想攀谈几句,不料座下的沈崖却忽然加速。   楚逸有些好笑,却没有生气:“这是做什么?”   沈崖淡淡道:“师父灵力受损,还是多休息会儿为好。”   灵力早就不是事儿了,不然他怎么能跟颜卿纠缠这么久?可见沈崖一脸认真,楚逸忽然觉得听徒儿的话休息休息也不错,于是身体一倒,在他柔软的皮毛间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睡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楚逸醒来时,一片白色床帏落入眼中。   “师父醒了?”沈崖跪坐在地上,下巴抵着床沿,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楚逸。   “我怎么睡着了?”楚逸记得自己闭眼前还躺在沈崖身上。   “这还得问师父。”沈崖沉声,“这段日子寒毒发作,可是没歇息好?”   其实按照楚逸的修为,不眠不休几天几夜也问题不大。他只有在寒毒和咒术双重发作的情况下才会尤其虚弱,若是好好调养一日也就罢了,若是心神不宁不去调养,但凡动用真气灵力,身子就会弱下来。   不知是不是楚逸的错觉,他总感觉沈崖这回去孤坟岭修行,回来后有哪里变了。虽说模样还是少年时的样子,表示境界提升得没上回那么多,毕竟修行这东西越到后头进展越困难,可言行举止,似乎变得比以往更加沉稳内敛了……   楚逸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沈崖惊愣:“师父?”   “想你想得紧,睡不太好。”楚逸如实道。有小徒儿在身边的日子不但有天然皮毛暖床,时不时还会给他按摩揉肩,日子过得好不惬意,再说日子处长了总是有感情的,所以沈崖走的那段时间他很是想念,“可有想师父?”   楚逸笑了笑,左右这徒儿这么内敛,也不会回答他。可没想到的是,沈崖忽然抬手,用手掌盖住了楚逸的手背:“我也想师父。”   他的眼神里仿佛隐隐有火苗跳动,那五个字说得斩钉截铁,里面似乎蕴藏着一种触目惊心的执着。楚逸微微一愣,不知为何,他觉得沈崖的掌心很热,几乎要烫掉他手背上的皮。   “有功夫窝在这儿互诉衷肠,不如去看看花澄?”   两人转头,发现冷羿逆着光站在门口,他盯着楚逸和沈崖交握在一起的手,脸上的神情讳莫如深。 第41章 许诺   楚逸听到花澄有事,二话没说就蹦下了床,沈崖跟在后面,将手里拿的外衫给楚逸披上。   楚逸拉了拉搭在肩膀上的衣服,打趣道:“贴心得跟小媳妇似的。”   沈崖一愣,神情有些复杂,想说什么,却见楚逸已经跑出了很远。   沈崖正要跟上,身后忽然响起冷羿淡淡的声音:“看来你在孤坟岭里悟到的不仅仅是如何让修为更上一层啊。”   他的眼神凌厉而通透,仿佛能直入沈崖的内心深处。两人相对无言,似乎有一股隐形的烈火在空气中燃烧,过了很久,沈崖缓缓道:“你管不着。”   冷羿眉头一抽,嗤笑道:“别以为他待你好点你就有底气了。沈崖,天下好事这么多,你为什么偏要选条不归路呢?”   沈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朝楚逸离开的方向走了。冷羿站在原地兀自叹息,心道这天行阁也不知什么毛病,人和妖都是一个比一个能折腾。   花澄挺着肚子躺在床上,脸上像糊了一张桨白的纸。周轩跪在床边握着她的一只手,发出沉闷的哭声。   “你们人间不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么,你这般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花澄的声音十分虚弱,她动动手指,想要替周轩擦掉眼角泛出的眼泪。   “澄儿……”周轩的声音宛如生锈的琴弦。   “记东西怎能断章取义?”楚逸披着外袍步入房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情深处。他这般心疼你,你该高兴才是。”   熟悉的声音让花澄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朝楚逸笑了笑:“临死前还能回到这儿见你一面,也算值了。”   周轩急道:“澄儿!”   “你这是想吓唬周兄,还是想砸我招牌?”楚逸拍拍周轩的肩膀,示意他把花澄的手让给自己。   脉搏上熟悉又陌生的触感,让花澄想到自己刚被楚逸救下时的样子。她本是狐王身边的第一护法,因为偷练禁术,被狐王打成重伤,逐出狐族。若非楚逸,她早就成了荒郊野岭的孤魂野鬼,又哪能活到现在,还品味了一番世间情爱的滋味   天行君面前从不死人,可是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清楚,人妖结合生子本就凶险异常,何况她还在江景门受了颜卿的重创。三界里异族结合之事向来不少,可真正能母子双全、生下孩子的,千百年来唯有一例……   刚想到这儿,花澄忽然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用脖子使劲扭动头,沈崖正站在楚逸身后看着她。   当初的孩子已长成了少年模样,挺拔修长,俊朗非凡的五官和沉着淡然的气质,无一不在牵动着花澄的情绪。她勾了勾唇角,也不知道自己的笑意有没有传递到沈崖的眼中:“你娘……很了不起。”   沈崖微微一愣。楚逸放下花澄的手,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色。花澄的意识有些模糊了,周轩也没好到哪儿去,楚逸才让开,他就失魂落魄地扑到花澄身边,仿佛再多离一刻,整个人就要魂飞魄散。   楚逸暗暗退到后面,沈崖凑到他身边:“师父,她还好吗?”   楚逸蹙眉:“我可以调一副药方给她,只是她如今……若是没法子续命,没有足够的气力,只怕抗不过药性,就要母子俱损了。”   楚逸顿了顿:“只是她情况特殊,我得查阅一番才能知道该怎么做。就怕她撑不到……”   周轩闻言,情绪激动地转过身来,还没来得及抒发心中的情绪,沈崖已经开口了:“我知道续命的法子。”   楚逸意外地看着沈崖,后者接触到他的眼神,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在他的印象里,一直是自己依附楚逸,在楚逸面前,他仿佛永远都是个孩子,这是第一次,楚逸用这样的眼神看他,那一瞬间,沈雅觉得自己和这个人是平等的。他被他所需要,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是什么法子?”楚逸追问道,丝毫不怀疑沈崖的话。   沈崖回过神,努力矫正自己游离的思绪:“我娘以前生我的时候,也遇到过这样的险境。我父王受人点拨,替她弄来一株叫含情草的东西,助我娘度过危机。”   “含情草……”楚逸低喃道,“好像有些印象,这东西在哪儿?”   沈崖摇摇头:“没听父王提过……”   楚逸若有所思:“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就好办了,让月华……”   沈崖脸色微沉,楚逸那“姑娘”两字还没出口,他便打断道:“我之前在藏书阁有看到过关于含情草的记载,给我一炷香的功夫,我定能找出来。”   说完就要出门。楚逸有些惊讶于沈崖的积极,笑道:“若花澄知道你这么关心她的安危,一定会很欢喜的。”   “那师父呢?”沈崖停下脚步。   楚逸:“?”   沈崖目光如炬,阳光透过半开的门缝洒在沈崖身上:“我为阁里的人这么拼命,师父欢喜吗?”   他本就生得俊朗非凡,加上脸上此刻专注的神情,竟让楚逸看出了神。他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自然。”   沈崖扬了扬唇角:“能得你欢喜就好。”   他转身去了藏书阁,留下屋里尚未回神的楚逸。他总觉得这回回来,他的小徒儿有哪里不对了……在孤坟岭,是发生了什么?   除了上回周轩为了睹物思人,在藏书阁里住过一宿之外,这里就没进过旁人。里头的摆设和数月前沈崖走时一模一样。他推门而入,先是走到角落里的那方书案前。上面摆着一沓写满“怀青”字样的纸,沈崖抽出一张,他的眼神里透着痴迷,指尖沿着笔画在纸面上游走,轻柔而细致,就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脊背。   他阖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他循着印象走到那片可能有含情草线索的书架间,刚要取书,神情陡然一变。   徐风正窝在角落里看小话本看得起劲,忽然感觉到有一片阴影笼上头顶。他抬起头,撞上沈崖面无表情的脸,吓得魂飞魄散:“哇!!!”   沈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你在干什么?”   天行阁里妖精多,大多对人间文献不敢兴趣,所以进到藏书阁里最多的就是楚逸。对于他而言,这里已经是独属于他和楚逸的地方。可是现在这小子居然偷偷溜进来。   徐风拍着自己的心肝顺了两口气,喊道:“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是师父……不对,师父不会进藏书阁来的。”   见他一个人在那头自言自语,沈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他知道这番嫉妒来得莫名其妙。   徐风一个人在那儿念叨完,见沈崖不搭理他,又巴巴地凑了过去:“你居然回来了?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喂,你找什么呢?”   沈崖兀自翻书,徐风偷瞄了两眼沈崖手里的东西,顿时兴味索然:“你这人怎么无趣,成天看这些东西。以后可讨不着媳妇。”   沈崖翻找着含情草的下落,不咸不淡道:“难道要像你这样游手好闲?”   “我哪里游手好闲了?!”徐风将小话本拍到沈崖面前,“我这是勤勉学习,咱年纪也不小了,照人间的岁数来看都可以当爷爷了。总不能一点事儿都不懂吧?!”   沈崖“啪”地一下阖上书,徐风被吓了一跳,连忙抓紧自己的小话本,嘟囔道:“吓唬谁呢,自个儿想当和尚,还……”   手里忽然一空,护在胸前的小话本不知怎么到了沈崖手里:“看了这个就能讨到媳妇了?”   徐风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点头:“我觉得说得还是很详细的。”   沈崖定眼看着他,徐风打了个激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道:“你……你先还给我!”   “自己的东西就要护好。”沈崖将书塞回书架,拿着小话本在徐风面前晃了一下:“否则就会被人抢走。”   徐风眨巴了下眼睛,眼看沈崖带着小话本飞身出门,忍不住嚎道:“喂!你千万别给师父!别让师父知道!”   沈崖打量着手里的东西,迟疑了一会儿,将它塞进了衣裳前襟里。等他回到花澄住处的时候,发现楚逸面前站着一个人,凑近一看,竟是段瑜。他端着一个盆子在同楚逸说话,楚逸朝他笑了笑,用手摸摸他的脑袋,目送他进了花澄的屋子。   “这么快就回来了?”楚逸有些意外,这前前后后才半柱□□夫。   “师父不想见到我吗?”沈崖问道。   “这算什么问题。”楚逸好笑,他没有深究沈崖说这话的意思,问道,“知道含情草在哪儿了吗?”   沈崖点点头,他走到楚逸面前,忽然抬手抱住了他。   楚逸愣了愣,他发现沈崖的个子是随着他的修为往上长的,这回出关,脑袋几乎已经顶到了他的下颚。   “怎么了?”楚逸注意到沈崖的异常,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含情草在麓山。”沈崖开口,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楚逸的颈边。   楚逸微微一愣,心中顿时了然。麓山位于妖界,老狼王时期是座无妖掌管的荒山,但自从沈恪继位后,那里已经被划进了狼族的势力范围,听闻沈恪还在里面造了别院。   “凭我现在的力量,还打不过沈恪……”沈崖伏在楚逸的肩头,声音有些闷闷的。   那模样着实可怜,楚逸一瞬间想起当初那个在山洞里抱着自己痛哭而不撒手的孩子,心里更是起了怜惜之意。他轻轻抚摸着沈崖的脊背,柔声道:“你如今的修为可谓一日千里,不出数年,定可与沈恪齐平。”   搭在背上的手仿佛一根烈柴,倏然助长了沈崖心中本就旺盛的火势,他收紧胳膊,那力道几乎要把楚逸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楚逸以为他心有不甘,安抚得愈发用心。过了很久,沈崖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我能报仇,师父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楚逸正心疼徒儿心疼得紧,闻言笑道:“好。”   唇角轻轻勾起,沈崖的眼色在楚逸看不见的地方变得愈发深沉。周轩被段瑜从屋里推出来透风,入眼便是这副叫人惊讶无措的画面。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我……我居然更了两章!虽然都很短小嘤_(:з」∠)_ 第42章 回乡   麓山处在妖界边缘,乍眼望去和大多数山没什么区别,大概是胜在自然资源丰富,才被沈恪选址建了别院。   “沈恪现在应该不在。”楚逸摸着沈崖毛茸茸的脑袋,自打进了妖界,他就一直沉着脸,楚逸看在眼里,着实揪心。仔细想想,他好像就没怎么见过这小狼妖的笑容。   “他在也无妨。”凭沈崖现在的实力,在沈恪身上划几道伤口还是不在话下的。   几个字说得着实有气势,楚逸揪心之后,又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那本妖上妖吃通透了没?”   虽然练的是太虚神君的功夫,但师父必须还是他。楚逸表情认真地询问起沈崖的功课,虽然凭沈崖在江景门露的那两招,他心里已经有些数了。   沈崖被他这番模样逗乐了,眼底染上了一丝笑意,声音很柔和:“通透大半本了。”   楚逸:“中间没有走火入魔?”他问这话时,下意识地看了看沈崖的眉心,虽然不是很明显,但他能感觉到有一团   东西在他的眉宇间徘徊。   沈崖沉默了一会儿,应道:“有。”   果然不出所料,在沈崖进孤坟岭之前,他的修为就一直处于极度缓慢乃至停滞的状态。虽然不知道理由,但楚逸能够明显感觉到小徒儿那段时间十分心浮气躁。   “师父不问我是怎么摆脱那种困境的?”   楚逸笑道:“那是太虚神君给你的东西,里头总有应对的法子,他那人,不会让修炼者轻易死于自己的心法中。”   “可是我想告诉你。”沈崖转头,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那时弟子心绪不宁,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体内破出,然后,我的脑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声音?”楚逸说是不问,听到这儿,又被吊起了好奇心。   “那或许是神君的声音,他在引导我。”   “看来他是把一缕神识放进了心法中。”楚逸若有所思,“他跟你说什么了?”   按照他对那位神君的了解,八成不是什么……好话。   “他说心病还需心药医。”沈崖道,“让我想想我最渴望的人。”   楚逸:“那岂非更加心神不宁?”而且他实在不知道这玩意跟修行有什么关系?   沈崖的表情却异常认真:“我照做了。而且彻底想清楚了,想清楚那个最渴望的人对我的意义。”   他转过头和楚逸对视,那一瞬间,楚逸有一种自己要被他的眼神碾碎吞噬的感觉。   楚逸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沈崖兀自道:“想清楚之后,心境莫名平和了下来,虽说未能完全消除,多少也能克制,连带着修为过程也顺利起来。”   楚逸漫步经心地扯了扯唇角:“不愧是神君。”   “师父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沈崖道,“我最渴望的人。”   楚逸不假思索:“难道不是你娘?”   一瞬间,沈崖的脸上似乎有笑意闪过:“师父流连花丛多年,难道不知道我说的渴望是什么意思吗?”   要死……那劳什子的神君到底教了他宝贝徒儿些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一座气宇轩昂的大殿忽然出现在两人面前。闲扯了一路,不知不觉竟已走到了沈恪的别院附近。   “建成这样,那家伙是想去人间当皇帝吗?”楚逸笑了笑。   沈崖看了他一眼,转回头道:“含情草就在里面。”   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他一定能撬开楚逸的嘴。沈崖默默想着,将刚才的问题暂时吞回了肚子里。   那大殿建得很是气派,但到底只是个别院。而且麓山虽然药草丰盈,但妖界比这灵气充沛的地方要多了去了,所以这儿飞禽走兽也少,对食肉动物的狼族来说,可谓条件艰苦。   楚逸坐在沈崖身上,如入无人之境,绕开为数不多的几个小看守,轻而易举就在大殿后头的院子里发现了含情草。   “总觉得太顺利了些。”楚逸蹲下身,他看着院子角落的几株小草,含情草这名字取得有点意思,实物却十分不起眼,乍眼望上去跟路边的小野草没什么区别。   为了隐蔽考虑,沈崖已经变回了人型。他的身子长开了不少,但依旧能看出还是个少年的模样。然而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又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他站在楚逸身后,就仿佛守护神一样,透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孤决。   楚逸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了在那几颗草上,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沈崖灼热而深沉的视线。修长的手指从那几颗草间穿过,根部从土壤中分离,然而就在楚逸摘下它的一瞬间,那颗草便在楚逸的手心里枯萎了。   两人同时一愣,楚逸疑惑:“怎么会这样?”   沈崖也很是不解:“我父王当初没说过会有这种情况……”   两人对着枯草大眼瞪小眼,一大片阴影忽然笼上头顶。上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带着倒刺的大网,那网生得十分面目可憎,让人毫不怀疑被它网住的生物会顷刻间血肉模糊。   当然,在场的两个都不是寻常生物。   楚逸扬了扬唇角,还没来得及出手,那网子已经被沈崖用妖气震碎成了两半,随后在空中化为齑粉。沈崖看着楚逸,还没来得及求表扬,大殿里忽然窜出数只通体雪白的狼,将两人紧紧围住。   “大……大胆!”狼圈背后滚出一个大约只到沈崖腰部的小老头,吹胡子瞪眼地指着沈崖控诉:“竟敢毁了我的宝贝!”   那模样毫无威慑力,甚至还有几分可爱,楚逸不由失笑:“老人家,这宝贝被我家徒儿一震就碎,是时候该换一个了。”   小老头大怒:“放你狗屁!这可是我主子给我的!你知道什么!”   看架势,似乎很想冲上来跟楚逸拼命。沈崖抬起一条胳膊,整个人挡在楚逸面前。他神情肃然,对上围着他们的那圈呲牙咧嘴的白狼,一瞬间硝烟弥漫。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楚逸笑了笑,“网子没了,可又多了个小主子,也算划得来。”   “小主子?”小老头疑惑。   楚逸起身拍了拍沈崖横在自己面前的胳膊,少年顷刻间化成了一匹英武的白狼。小老头包括所有围着他们的白狼都愣在了原地。   “这……”小老头睁大眼睛,怒道:“大胆妖孽!竟敢扮成我族人的样子!”   楚逸:“……老人家,他本就是你的族人。”   小老头信誓旦旦:“不可能,我们族能成精的狼,我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来。没他这号人!”   沈崖淡淡道:“那是因为我父王走的时候,我还是只半妖。”   “父……王?”小老头和白狼们再次目瞪口呆。   楚逸面带笑容:“拿点小点心来,咱们边吃边聊。”   ……   “苍天有眼呐!多亏有天行君!才保得我少主一命呐!”酒过三巡,小老头抹了一把眼角热泪,将一盆子牛肉倒进了肚子里。   在场的白狼但凡能化作人型的,都抱在一起唏嘘感叹。   楚逸朝沈崖笑了笑:“小崖儿,你的族人还真是些性情中妖啊。”   沈崖嘴角微抽,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丢脸。他师父还在这儿呢,能不能表现出白狼族特有的华贵清冷之气。第一印象很重要啊。   小老头还在那边一把鼻涕一把泪:“若非主人死后,我们这派族人被沈恪那孽障一味打压,怎会让少主和夫人受那样的欺压!少主!贺启对不起您呐!”   小老头……贺启想冲上来抱沈崖的大腿,后者及时闪退到楚逸身边。贺启扑了个空,在地上翻滚捶胸。   楚逸生怕他把自己捶死,开始找新的话题:“老人家,你们在这儿住了多久了?”   “住什么住!”贺启捶胸捶得更厉害了,“主人死后,那些劳什子的黑狼族就仗着沈恪的威势,削了我们在狼族的权力,还把我们赶来守这破别院!”   末了还觉得不痛快,往地上淬了一口唾沫。   楚逸:“……”这老白狼的感情……真是太丰富了。   沈崖淡淡道:“院子里的含情草,该怎么摘?”   哭声戛然而止,贺启咕隆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恭敬道:“回禀少主,属下听先王说过,含情草极富灵气,只有心有所属之人诚心去摘,此草才会给予回应,否则就会枯萎。”   那正儿八经的样子,显然是已经把沈崖当成主子了。老狼王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沈恪,出生以后就被他黑狼族的母亲用药物强行逆转了混血血统,变成了一匹彻头彻尾的黑狼。还有一个就是沈崖,本来贺启满心期望老狼王能将这孩子变成白狼,无奈人和妖结合生下的孩子太过特别,直到老狼王死时,这个愿望也没有达成。   可现在好了,白狼族后继有人,而且看沈崖刚才破网的姿态,就知道他们少主功力不俗。   师徒俩完全不知贺启心里经历了怎样一番百转千回,都在对那含情草的特殊属性若有所思。楚逸扫了眼大殿内的众狼:“在下有一友人病重,需要含情草疗伤,不知有哪位愿意伸出援手?”   众狼面面相觑,换言之,就是楚逸没有心上人,他们得出一个有对象的人帮忙。   狼妖里刚有妖要举手,沈崖忽然站了起来。楚逸抬头,正好对上他深邃的眼神,他听到沈崖说:“我去就好了。”   楚逸愣愣地看着他出门,片刻又回来了。沈崖摊开手掌,将一颗嫩绿新鲜的小草摆在楚逸面前,笑道:“师父,你看这样行吗?” 第43章 凝视   “哎哟……少主……你这……”贺启指着沈崖手里嫩绿的叶子,激动道:“不知哪位姑娘如此幸运?!”   小老头在旁边乐得打转,丝毫没有发现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沈崖还是维持着那半俯身的模样,他直勾勾地盯着楚逸,眼神里似乎有烈火在燃烧。   因为坐着,眼下楚逸的脑袋才到沈崖胸口,看上去就好像整个人都被包在了沈崖的臂弯里。然而那颇具威压的姿势却丝毫没有撼动楚逸,他只是和沈崖对视了两眼,便将目光移到了含情草上。   修长的指节捻起那两株鲜嫩的小草,楚逸转身将还在打转呼喝外加追问的贺启截住了:“老人家,这里可有料理药材的器具?”   贺启停下来打量了楚逸两眼,似乎是在犹豫些什么,一旁忽然传来沈崖的声音:“按他说的做。”   “是是是。”贺启连连答应,屁颠屁颠去准备药具了。   “小崖儿好大的气魄。”楚逸朝沈崖露出一个徒弟真棒的笑容。   “师父教得好。”沈崖道,脸上却没有当初得了楚逸夸奖就隐隐欢愉的表情,他的眼神极为深邃。   楚逸转过头,脸上的笑容忽然淡去。他能够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后面如影随形地追着他。楚逸情不自禁地阖上眼,他的神情十分微妙,像是在怀念什么,又像是在拼命忍耐。   楚逸睁开眼,那一脸微妙的表情顿时消散,他笑意如常:“多谢。”   贺启心里嘀咕这人怎么怪里怪气的,可看自家少主似乎对他很在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这人看。   含情草入药需在其刚离土,还新鲜时就动手,因此楚逸就地取具,也不管四面八方都围着狼,席地而坐,就开始捣鼓起来。   众狼面面相觑,贺启盯了一会儿觉得甚是无趣,便蹭到沈崖身边想去联络感情。他们家英明神武的少主此刻正拿着本书靠在柱子边看。   贺启心里很感慨,很想去老狼王坟前上几炷香,告诉他少主何等博学机敏。   “沈恪平时会来这儿么?”沈崖的声音忽然响起。   贺启一愣,发现沈崖正定定地看着他。神情看似淡然,眼神里却流露着冷意。贺启活到这把年纪,自然是狼精中的狼精,立刻正襟危坐道:“回少主,不常来,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说是让我们来替他守别院,无非就是想圈禁我们。”   沈崖:“你们不反抗?”   贺启面露不甘:“想过反抗,只是……”   他朝殿内狼群最集中的地方望去,那些白狼此刻都围在楚逸身边,明明是捣个药,楚逸却生生演成了一场低调奢华的神话。指节随着翻飞的衣袖在众多药盅间穿梭,杵子碰到药碗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特殊的节奏,他的动作快而不乱,俊美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贺启眨巴了下眼睛,他虽然知道含情草需要快速料理,但是没想到能快成这样,而且……还快得那么好看。   视线一时有些收不回来了。直到沈崖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还要看多久?”   贺启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话才说了一半。他转过头,一眼就对上沈崖明显不快的神情,他的周身甚至散发出一种隐隐的威压。贺启心里咯噔一下,这气势……还真是有几分老狼王当年的色彩。   某个被少主嫌弃的小老头居然还十分愉悦,他正色道:“如果我们向沈恪还有黑狼族发起战争,势必会削弱狼族的整体实力,到时会被外敌乘虚而入,而且……”   贺启看着沈崖的眼睛,声音慷慨激昂:“沈恪再不济,也是先王的儿子。老朽当初是觉得若是没了他,狼族势必又要为王位的归属再大争一番,必然还要损兵折将,可现在少主回来了……”   他的眼神愈发明亮:“只要少主能带领我们东山再起……”   “我没有回来。”沈崖打断道。   贺启怔了一下,喃喃道:“可是……”   “我是陪他来取东西的。”沈崖望向远处,楚逸依旧被包围在狼群里,其中有几只小白狼被他的动作吸引,不知不觉挨到了他身边。   沈崖不悦地蹙了下眉。贺启正被沈崖的话搞得心急如焚,刚想再说,沈崖忽然开口:“让他们走远点。”   贺启:“?”   他顺着沈崖的目光看去,就见族里的青壮年,无论“公子”还是“姑娘”都一动不动地围在楚逸身边。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话太有歧义,生怕吓着贺启,沈崖又补充了一句:“就这样,还想打过沈恪?”   某个正迷茫不知所措的小老头顿时有了方向,果然少主还是有意愿的,他可不能让那些不懂事的小娃子凉了少主的心。   贺启风风火火地跑过去赶人,大狼小狼们怨声载道地散开,不过须臾的功夫,楚逸身边已经空无一狼。清俊的身影落在沈崖眼里,纤毫毕露。   捣药工程渐渐收尾,楚逸取了个小瓶子,正要往里头装药,就感觉到有一道视线在自己的脖子上逡巡。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楚逸终究没有抬头。   那动作尽管细微,却没有逃过沈崖的眼睛。他的目光依旧肆无忌惮地在楚逸身上逡巡,直到确定楚逸真得不会回应他时,才堪堪收回目光。   指节在书面缓缓摩挲,沈崖的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并没有因为得不到楚逸的回应感到不满。他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手里的书上。   天行阁里,徐风正鬼鬼祟祟扒着墙角偷听屋里的动静。大门被吱呀一下打开,徐风缩回身体,后背紧贴墙壁。   “要找书去藏书阁,我跟那东西八字不合。”冷羿对先走出来的段瑜道。   段瑜笑了笑:“是我糊涂了。那就不叨扰冷大哥了。”   冷羿挥挥手送客。段瑜刚走出没两步,就被人连拖带拽拉进了墙角里。徐风紧张道:“怎么样?!”   段瑜摇摇头:“看样子应该是没有。”   徐风松了口气,继而又觉得疑惑:“这就奇怪了,我还以为沈崖要告状的,那他会拿着我的书去哪儿了。”   “是什么书啊?”段瑜好奇道,“可是跟修炼有关的?”   两人凑得极近,徐风甚至能看到段瑜因为好奇而轻微扑闪的睫毛。脸上骤然一热,徐风诡异地红了脖子:“不是啦!就是普通的书!”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走了。要是让段瑜知道,自己看那种书时还想着他,那还了得?   别院大殿内,楚逸制完了解药,沈崖化回狼型,甩着狼尾巴作势要走,却被贺启抱住了大腿:“少主请三思!您不能这样一走了之!”   他的身后排着一群白狼,都在七嘴八舌地挽留。   楚逸从那些狼妖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强烈的期盼和急切。那是在经历无数次绝望之后,终于抓到一点光明的残余时才会有的眼神。   “真得不留下来吗?”鬼使神差间,楚逸问道。   沈崖眯缝了下眼睛,眼底闪过一丝暗色。在楚逸转头之后,又迅速恢复原状,他道:“师父不要我了吗?”   语气同寻常似乎没什么两样,可只要用心,就能听出里面包含的委屈。再加上那微微拉拢的脑袋,即便楚逸心里有那么点数,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沈崖独自一人去孤坟岭修行,尚且在天行阁里他就那般思念,又怎么舍得就这么突然放开他?可是……   楚逸沉默了片刻,略带叹息道:“回去吧。”   他一个翻身,熟练地坐到了沈崖的身上。贺启见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大胆!你怎么敢坐在少主身上!”   沈崖一个眼刀子横甩过来。贺启虽然看上去二了点,但作为白狼族的长老,该有的品质自然一点不少。他深知这个时候不能有一点让步:“请少主留下!”   他上前一步,光晕中,小老头的身型化成了一匹白狼,他的毛色没有年轻白狼那么鲜亮,身体上还带着肉眼可见的伤痕。然而即便如此,也掩饰不了从那精瘦的躯体里散发出的威压。   楚逸下结论:“小崖儿,你打不过他。”   “那就要劳烦师父了。”   楚逸挑眉:“你要我打你的族人?”   沈崖晃了晃尾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师父不舍得?”   若是以往,楚逸必然要口若悬河地调戏沈崖一番,可这回不知怎的,话到了嘴边,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截住了。就在他犹豫的那一瞬间,殿内忽然冲出一头小白狼:“贺长老!沈恪那厮来了!” 第44章 欲望   贺启大惊:“什么?!”   “沈恪来了,老人家还要拦着你们少主吗?”楚逸将手搭在沈崖的脑袋上,悠悠道,“你应该知道如果让沈恪看到他,会发生什么吧?”   贺启面露不甘,他知道现在的沈崖还不是沈恪的对手,但如果他们联手……   就在他犹豫的那一瞬间,沈崖已经一跃跳出重围。贺启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人一狼就消失在了茂密的丛林中。   四周的景物飞快退去,嘈杂声随风而逝。沈崖卯足劲儿往前跑,仿佛后面有什么豺狼虎豹在追着他。   楚逸揉了揉他的脑袋:“跑慢点吧,他追不上来的。”   “如果不跑快点,我怕我会忍不住回去杀了沈恪。”话虽如此,但沈崖也清楚自己的斤两,声音微沉:“若是那样,就又要劳烦师父为我收拾烂摊子了。”   楚逸:“什么叫又,你长这么大,也没哪件事让为师烦心过。”   沈崖转头,眼中倒映着楚逸俊美的脸:“师父现在不就在烦心吗?”   还是那样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却深邃得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楚逸转移话题道:“老人家说沈恪不会经常来这别院,可这回这么巧,难道……”   “师父听到我跟贺启的对话了?”沈崖道,“那师父应该也听到我们说的其它东西了吧?”   楚逸扬了扬唇角:“在磨药,没听见多少,就听见这么一句。”   沈崖的目光在楚逸脸上逡巡,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师父就像一块成精多年的石头,无论自己怎样旁敲侧击,都无法让他露出一丝破绽。除非……用锤子直接从正面将其敲碎。   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师父觉得沈恪这次来不是巧合?”   楚逸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沈崖的脑袋上抚摸:“我感觉到那座别院下面有一股特别的力量。”   沈崖愣了愣:“是什么?”   楚逸摇头:“不清楚,但应该没有威胁性。将来若是有机会,你再替为师回来查探查探吧。”   这话说得很有歧义,沈崖不假思索道:“师父不跟我一起回来吗?”   楚逸想起方才在殿内的情景,打趣道:“你看看咱们走时,那贺老大爷的眼神,显然是把我当成蛊惑你的妖邪了。”   沈崖不以为然:“师父还怕他?”   楚逸笑了笑:“修为可摆在那儿。”若不是有贺启坐镇,只怕白狼族在沈恪手下的境遇会比现在还要糟糕。   “有我在,师父无需有任何后顾之忧。”虽然知道楚逸不会真得害怕贺启,沈崖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到最后,他的声音轻到几乎要融化在空气里,“何况,他迟早要接受的。”   楚逸在沈崖的背上找了一个地方躺下,沈崖以为他睡着了,便没有再发声。只是如果他的背上长了眼睛,就会发现楚逸此刻正定眼望着天空,里面蕴藏着一团化不开的浓稠。   纱云端着水盆,心中连连叹气,她先是被陆锗派去到孤峰岭守坟,为得就是添油加醋地传几句话,如今又被赶来照顾花澄这个待产的孕妇,还要日日面对周轩那张如丧考妣的脸。   “我说……”纱云看着床边双眼熬得痛红,还要是死死拽着花澄手腕的痴情郎,忍不住道,“我主人的药很好用的,至少撑到阁主回来之前,她都不会有事的。   当然这话说出来就像对一个准备上战场为国捐躯的人说被敌人捅死会很痛一样,毫无作用。   纱云无奈,只能端着水盆往外走。前脚刚踏出门槛,就见沈崖载着楚逸飞快地跑了过来。当她看见沈崖从一匹狼变成一个丰神俊朗的绝色少年时,眼前不由一亮。   她跑过去,先是深深地瞅了一眼沈崖,才对楚逸笑道:“阁主。”   楚逸含笑点头,目光在她和沈崖之间飞快地转了一圈,“花澄可还好?”   纱云逮到诉苦的机会,连忙竹筒倒豆子一般开始添油加醋,楚逸听着她妙语连珠的描述,楚逸见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忍不住拍了拍沈崖的肩膀:“替为师扛着点。”   说完飞也似地闪进了花澄的屋子。   沈崖正要跟上,纱云忽然消声,她在沈崖身后咯咯吱笑了两声:“别这么急,他就是在里面救个人,不会蒸发的。”   纱云扬了扬唇角,那满脸的天真烂漫里似乎多了些与她外表格格不入的东西。沈崖脚步一顿,他转过头,看着纱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冷意。   “别这么看我,现在也就是大家都顾着那未出世的孩子,等这事平息下来之后,你看看你这心思能瞒得过多少人。”纱云将水盆放在一边,她用涂满丹寇的手指夹出一块手绢,绢帕间弥散着奇异的香粉。   “你干什么?”沈崖握住她伸过来的手,声音沉如铁石。   “跑急了吧,额头上都是汗。”纱云执着地想用手帕去替沈崖擦汗,奈何后者纹丝不动,她甚至有一种感觉,自己的手腕会随时被这个狼妖给捏碎。   “看来是我想错了。”纱云凝视着沈崖眼底一丝丝聚起来的冰冷,笑道,“你根本就没想过要藏,对吗?”   沈崖面色如霜地看着她。纱云不为所动:“咱们阁主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要不然你以为他那样的人,为何这么多年还是孤身一人?”   她每说一句,沈崖身上散发出的那强烈的威压就越惊人。可纱云偏偏就像是毫无感觉一样,依旧笑呵呵道:“当年就算凭我主人的手段,也没有办法让他动摇分毫。你……还是一只妖精,你觉得你若是真得对他坦诚相告,凭你们的师徒情谊,足以让他对你网开一面吗?”   “你管得太多了。”沈崖眯起眼,脸色完全沉了下来。那一瞬间,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残忍而决绝的杀意,让一直老神在在的纱云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陆月华是陆月华,我是我。”沈崖一字一句道,“我和过去出现在他生命中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如果语句能够实物化,纱云觉得现在自己身上一定已经被钉上了几百个钉子。   她眼睁睁地看着沈崖进屋,惊愕过后,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深。   楚逸花了整整一夜的时间助花澄渡劫,当花澄苍白的脸色稍稍转晴,意识也隐隐清晰了之后,他才撤掌收去了往花澄体内灌注的灵力。   “澄儿……”周轩轻声道,在意识到花澄只是睡着了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他挂着一张疲惫不堪的脸,想要对楚逸道谢,却发现后者的脸色也不是很好,“楚兄,你……”   楚逸踉跄地退了半步,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托住。   “师父……”虽然只有两个字,却能听出沈崖声音里溢满的心疼和不舍。   “不打紧。”楚逸挥挥手,“灵力用多了罢了。”   周轩神色骤凝,他跌跌晃晃地从床边站了起来,楚逸笑着摆了摆手:“行了,周兄,什么感谢楚兄大恩大德的话就免了,若是有机会,替我引荐引荐仙门百家的美人仙子……”   周轩抬了一半的手顿时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与此同时,楚逸感觉到肩膀上托着他的那股力量似乎加重了不少。   “师父今日也累了,快回去歇息吧。”沈崖的声音从楚逸身后传来,明明距离耳朵还有一些距离,楚逸却感觉有一股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畔。   楚逸指尖微动,脸上却没露出什么端倪:“我还有一味药方要开给周兄。”   “是不是服用含情草之后要用的药方?”沈崖紧紧贴着楚逸,“弟子已经记清楚了,待会儿会写给周公子的,师父回去歇着吧。”   沈崖又强调了一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楚逸总觉得他的声音离自己更近了,“既然小崖儿这么懂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楚逸笑了笑,沈崖的目光追着他离去的背影,那人依旧毫无破绽。   周轩轻轻阖上里间的门,这么多天,直到此时他才敢让花澄稍稍脱离自己的视线。沈崖坐在外间的桌边写着楚逸交待下来的药方,周轩看着他专注清明的眼神,不由得想起那日他抱着楚逸时的场景。   那个眼神……   一旦分出心思来想,周轩就觉得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沈崖身边,定眼看了看药方上的内容,光晕映衬着那上头略觉熟悉的字迹,周轩一时僵在了原地。   “周公子。”沈崖将写好的药方用妖力蒸干,正打算把它交给周轩,却见后者愣愣地望着他,那眼神里充满了错愕。   沈崖发现了不对劲:“周公子,你怎么了?”   周轩的目光在沈崖脸上逡巡,过了很久,他缓缓道:“敢问小公子,可曾见过楚兄的佩剑?” 第45章 坦诚   沈崖没有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周轩,他的直觉告诉他,周轩想问的,远远不止这些。   他的生长环境注定他比一般人更擅长隐藏情绪,周轩等了一会儿,沈崖沉默不语的姿态落在他眼里就像是某种暗示。于是某只活了百岁,却依然缺心眼的傻子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公子不必介怀,我与澄儿的事你也清楚,不管外面人怎么想,但我深知那种情到深处不由己的感觉。”   沈崖心里一颤,看着周轩的眼神终于有了些波动,他半真半假地问道:“你都知道了?”   一听到这句,周轩心里顿时和沈崖生出了点惺惺相惜的感觉,想当初他虽然深爱花澄,却也因为计较世俗的眼光而掩藏,他觉得作为过来人应该好好提点一下这位年轻后生。   “我曾在藏书阁偶然瞧见过公子留下的笔墨……”周轩笑了笑,“情深至此,都透在那些纸上了。”   沈崖指尖微动,那日看到徐风在藏书阁时心中升起的不快又冒了出来。天行阁虽大,但他和楚逸朝夕相处的地方却只有那么几块。从前没什么感觉,可如今……他不希望那为数不多的几块地方也有别人的影子。   你凭什么进去?凭什么在里面走动?又凭什么看我想着他写的那些东西?沈崖觉得头有些发疼,心头生出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出缘由的怒火。   周轩还不知眼前这少年心里生出了怎样变态扭曲的情绪,他继续道:“楚兄素来为人随性,想不到情深起来却到这种地步。但是没有佩剑在手,终归对修士不利,公子在他身边,还是多多劝解才好。”   所谓君子,除了自己品性高洁以外,还很在乎别人的生存状况。但他并不知道这句简单的关怀提点,后来酿成了怎样的“灾祸”。   沈崖的瞳孔倒映着幽曳的烛光,他的手慢慢握成拳状,脸上还是不动声色,语气甚至有些循循善诱:“师父他是怎么说的?”   周轩以为沈崖要试探楚逸对他的情意,觉得这少年旁敲侧击的模样很是可爱,于是便将那日对他的说将自己的佩剑送给心上人一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正说到起劲的地方,一阵巨响忽然爆起。   紫檀椅子在沈崖的掌下化为齑粉,空气中似乎充斥着某种扭曲的暴戾,他的眉宇间似有暗光闪过,却又转瞬即逝。   周轩看着沈崖摧毁完一张凳子,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脸上写满迷茫。他是……做错了什么吗?   一打开门,夜风便带着丝丝凉意扑面袭来,可惜却不足以浇灭沈崖心头纯纯燃烧的妒火。   将佩剑送给了心上人?毫无保留地相信?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动摇?沈崖回想着周轩说的话,恨不能将这些字句嚼碎吞下。   他一路来到楚逸的院子,轻车熟路地推门入房间,却没有在榻上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不过凭借他过人的嗅觉,或者说对那个气味的熟悉程度,他还是准确无误地在后院湖泊边发现了楚逸。   一身青衫的青年双手交叠在脑后,以胳膊当枕头,正躺在湖边的草地上。这一夜的月光特别明亮,洒在楚逸那张俊美恍如神祗的脸上,仿佛不可亵渎的仙人。沈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些颤抖,心底那团暗藏的火焰燃烧得愈发厉害。他走到楚逸身边,即使眼前的人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沈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沦陷了。   “他说把自己的佩剑送给了心上人。”周轩的话宛如魔咒一般在他脑中响起。沈崖的双眼恍如深潭,他慢慢俯下身,身体贴上不知何时睡着过去的楚逸。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有那么一瞬间,两人的呼吸交融在了一起。   沈崖彻底迷醉了,他的头越低越下,而就在这时,楚逸猛然睁开眼。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如星辰。   “我以为师父要一直装睡下去呢。”沈崖没有丝毫惊慌,他知道自己的出现不可能瞒得过楚逸。事实上,刚才楚逸装睡的姿态甚至让他十分愉悦,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代表着一种默许,只可惜……   楚逸凝视着沈崖,从麓山之行时他就一直在竭力回避,直到此时,这一切终于再也藏不住了。他凝视着沈崖眉心间那若隐若现的暗色,叹道:“我就知道,不该放你一人去孤坟岭修行。”   沈崖扬了扬唇角:“师父觉得我现在这样是走火入魔了?”   一个真正走火入魔的人,是不可能问出这种问题的。楚逸能看见绕在沈崖眉宇间的那一丝阴气,其实沈崖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完全能凭自己的力量克制住心魔,但是……今夜他似乎受到了些刺激。   楚逸凝视着沈崖的眼睛,头一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大仇未报,我们小崖儿怎么会放任自己走火入魔。”   大仇未报。   沈崖听着楚逸特意强调出来的那四个字,浅笑了一下:“从师父收我做弟子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告诫徒儿不要眼里只有报仇。如今徒儿做到了,师父怎么还不高兴?”   那一脸固执,甚至可以称作偏执的表情让楚逸有些无奈,他慢慢抬起手,摸了摸沈崖的脑袋:“我收的弟子,不该对他的师父有这样的感情。”   沈崖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了。楚逸在麓山的时候一直刻意回避,让他以为是这个人在犹豫,既然是在犹豫,就说明还存在某种可能性。可是如今,楚逸却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异常干脆,没有一丝迟疑。   还没有任何开始,就已经宣判了死刑。沈崖的脸色沉如死水,一瞬间连那明亮的月光都退避三舍。   “是不该有这样的感情,还是没必要有这样的感情?”沈崖的眼睛被光照的死角圈住,楚逸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是因为那个人吗?”   楚逸有些疑惑,还没来得及问,沈崖已经仿佛魔怔了一般自顾自地开口:“师父把佩剑送给了谁?”   风静光歇,湖泊的水仿佛在那一刻被冻住了。楚逸瞳孔骤缩,脸上出现了愕然的神情,虽然只有稍稍一瞬,却还是被沈崖敏感地捕捉到了,“师父为何不说话,你不是最疼我的吗?”   他用手拣起散在楚逸肩膀边的一缕头发,正要凑到唇边亲吻,楚逸开口了:“这些事,你没必要知道。”   手里的动作戛然而止,沈崖抬眼,里头盈满的苦涩让楚逸心头一颤。他听到他向来波澜不惊的小徒儿开口,用一种近乎自嘲的语气:“是啊,师父知道我全部的事情,我却对师父一无所知。甚至在师父眼里,我连问的权力都没有,是吗?”   楚逸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忍住了。沉溺在自己思绪里的沈崖没有注意到这微妙的变化,他仿佛一个掉了心的疯子,一味地伏在楚逸身上喃喃自语:“我还以为师父在我不在的日子里夜不能寐,常常出神,是因为我是特别的……”   楚逸有点想骂娘,到底是谁把这些事告诉他徒儿的?虽然不用想也知道是某只大喇叭鸽子。   正在为了房屋主权与冷羿大战的肖宇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师父在想什么?”沈崖直勾勾地盯着楚逸,他将头凑到楚逸的肩膀处,嘴里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他的耳边,“在想那个拿了你佩剑的人吗?”   所以佩剑这个事又是谁告诉他的?!   “现在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沈崖笑了笑,脸上的神情有些病态。   “下去。”楚逸深吸一口气,在沈崖即将要咬上他耳垂的时候,淡淡开口。   沈崖愣了愣,带着一种仿佛宠溺似的无奈:“好。”   楚逸没想到沈崖这么干脆就答应了,有些意外,沈崖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解释道:“从我入师门的那一刻起我就说过,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轻轻笑着,虽然还是个少年的模样,却已经当得起风华绝代四字。楚逸暗暗叹了口气,这么个美人骑在自己身上,实在很考验意志力。可是……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的思绪再次被打断。回过神来时,他整个人已经坐在了沈崖身上,腰部被后者紧紧箍住。楚逸愣愣地看着环绕在沈崖小臂上的两团白光,本来凭他的力气还不足以撼动楚逸,可如果他将生命力转换成妖力绕在手上……   “这法子也是那个劳什子的妖上妖叫你的?”楚逸的脸色不太好看。   沈崖十分不以为然,甚至还有些得意:“是啊,若非连生命力都用上,我又怎能像这样抱着师父?”   楚逸在心里把太虚神君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那两团代表沈崖生命力的白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楚逸,只要他乱动一下,沈崖的生命力就会跟着消散一点。   “师父不动吗?”沈崖对于现在的状况似乎很满意,“师父还是心疼徒儿的啊。”   他仿佛一头被人抛弃的幼兽,急于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感。楚逸叹了口气,无奈地闭上眼睛。沈崖将头凑上去,在他看来,楚逸这种放弃抵抗的行为就是一种无声的默许。   就在这儿,这个人离自己这么近,只要自己凑过去,就能吻到他……沈崖跟着闭上眼睛,身体上冒出的热火让他暂时忘记了那颗早已碎成冰渣的心。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   可是他忘了他师父是何等人物,在沈崖碰上那片触手可及的柔软之前,一阵钝钝的麻意从他的后颈处传来,意识彻底模糊之前,他的视线中全是那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告白啦告白啦!虽然没有接受……乃们真得不考虑冒个泡嘛,嘤嘤嘤T ^ T 第46章 欢愉   楚逸坐在湖边,他的瞳孔中倒映着被月光浸润洗礼的湖水,整个人仿佛与那纯净淡然的气息融为一体,仿佛下一秒就会挣脱这凡尘,羽化登仙。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暗藏在那平静出尘外表下的心,此刻是如何汹涌澎湃地在跳动。   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怀中人的头发,被敲晕的沈崖躺在楚逸特意贡献出来的膝盖上,他神色寡淡,没有先前清醒时那走火入魔式的激动。一瞬间,楚逸想起沈崖刚入天行阁的那会儿。   那会儿他为了报仇认楚逸为师,他知道天行阁是他唯一的庇护所,他没有任何的攻击力,只能等着楚逸来指导他修炼。那时的他,就是这么一副乖巧的模样。   “当当师徒多好啊……”楚逸像是回想到了什么,他凝视着怀里的沈崖,回想起方才的一切,忍不住叹了口气,“能当上我的徒弟,你对我而言就够特别的了。”   又何必再去想那些根本不可能得到回应的事呢?   我思念你,我想念你……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可能接受的你感情。   楚逸一边摸着沈崖的脑袋,一边仿佛自我催眠一般在心里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一幕幕仿佛蒙了尘的片段争相迭起地冲击着楚逸的大脑,他们似乎来自久远的过去,带着亘古不散的诅咒。   “我是……没有办法接受你的。”楚逸的手流转到沈崖的脸上,嘴里吐出的字句近乎魔怔。   他抱着沈崖在湖边坐了整整一夜,楚逸的手劲用得恰到好处,仿佛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沈崖睡个好觉。天空露出鱼肚白,沈崖慢慢睁开眼,楚逸那被阳光笼罩着的侧颜纤毫毕露地倒映在他的瞳孔中。   思绪在外云游了一整夜,此刻蓦然感觉到一道强有力的目光黏在自己脸上,楚逸迟疑了片刻,最终没有低头。   “能让师父这样犹豫踟蹰,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做到?”沈崖开口,随便一句问句里都带着炙热的渴望。   楚逸叹了口气,终于在那犹如实质的目光扫射下低下了头。沈崖眉宇间那若隐若现的阴霾已经消失了。   “我不是走火入魔才会说出那些话的。”沈崖看出了楚逸的意图,他的声音甚至比昨晚更加坚定,倒不如说,这才是真正的沈崖,“昨晚的事我都记得,包括师父……不会接受我的感情。”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楚逸,看似没有任何异样,但楚逸知道,他不过是把所有的痛苦和失望都隐藏在了那张淡漠的脸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沈崖隐忍时的模样,那种死死将感情克在心下,任由其凌迟自己的灵魂的决绝,让楚逸的心整个揪在了一块儿。   沈崖的心里带着某种期盼,他知道楚逸心疼他,所以他很“卑劣”地运用了这种手段。他不想放弃,不管怎样,他一定要把这个人弄到手。虽然他知道,仅仅靠这种方式是不行的。   “师父……”沈崖坐起身,手臂宛如无骨的藤蔓缠上楚逸的后背,他伏在楚逸耳畔,低声道:“你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我会自己弄明白,我会一直跟在你身后,我……”   少年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回响,那一瞬间,楚逸觉得自己似乎中了某种魔咒,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身体整个僵在了原地。   “公子!”某只鸽子挥动着大翅膀冲进院子里,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湖边两人奇特的姿势,一个劲儿地喊道:“花澄要生了!”   一时间整个天行阁都闹腾起来,楚逸和沈崖赶到的时候,纱云正端着一个水盆走出来,她的脸上完全没有那日调戏沈崖时的游刃有余,心急火燎的样子,仿佛一个帮母亲接生妹妹的孩子。   “情况如何?”楚逸拦住她,看了眼花澄的屋子,这种时候他也不方便进去。   “我按照主人的吩咐给她喂了药,现在周公子正在里面陪着,能不能度过这一关,还要看她自己。”   “这怎么能看她自己呢?!”肖宇一把抢过纱云手里的血盆,嚷道:“给我吧!你快进去守着!”   纱云跌跌撞撞地冲回屋里,徐风和冷羿了几只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狐狸精,让她们跟着纱云进去帮忙。   天行阁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众妖上蹿下跳,连陆锗都奉陆月华的命令赶来了。沈崖愣愣地看着三三两两站在一旁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人,他们在猜是男孩还是女孩,在争当孩子的干爹干妈,这些活了大半岁数的妖精,像个孩子一样在期待着新生命的到来。   沈崖感觉自己的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涌起,那不同于楚逸给他的感觉,那是一种极其细微平淡,却仿佛能贯通他四肢百骸的温暖。虽然他不爱说话,和这里的大多数人甚至都没什么交集,但他知道,这里是他的家。   “小崖儿,你猜猜是弟弟还是妹妹?”楚逸盯着花澄的屋子,嘴角的笑意不加掩饰。   这一切,都是这个人给他的……   沈崖凝视着楚逸的侧脸,缓缓道:“师父喜欢男孩就是男孩,师父喜欢女孩就是女孩。”   “这怎么能是我喜……”楚逸笑着转过头,在对上沈崖深邃的眼神后,忽然愣住了。他在一瞬间读懂了沈崖的眼神,就好像在说,师父喜欢男孩就生男孩,师父喜欢女孩就生女孩。   一股莫名的热意从楚逸脸上漫开,他没脸没皮这么多年,却没想到会栽在这么个孩子手上。   沈崖见楚逸朝他笑了笑就转回头去,心情却是好了不少。他没有用那些哄美人的风月之词来跟他打烟/雾/弹,那至少可以说明,自己对这个人来说,是特别的。   楚逸感觉到沈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移,心里再一次把太虚神君的祖宗给问候了一遍,却全然不记得当初是谁愁自己指点不了妖精的修为,特意派肖宇去南海跑了一趟。   就在众人叽叽喳喳闹成一团时,屋内忽然响起一阵嘹亮的哭声。短暂的寂静之后,院内响起众妖兴奋的叫声。   “生了!生了!是女孩!”纱云打开门,兴奋地喊道。   楚逸和肖宇跑在最前面,一进门看到段瑜抱着一个襁褓婴儿从里间出来。   “你……”徐风震惊。   段瑜讪讪地笑了笑:“我从前听我娘教过人接生之法,所以想或许能帮上点忙。不过非礼勿视!我绝对没有看不该看的东西!”   他急于强调,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众人对于他有没有看到什么并不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手里的孩子身上。   一般人间孩子身下来都是皱巴巴一团,丑得紧,但这娃身体里有一半妖精的血,所以生下来就比普通人间孩子要大。楚逸望着襁褓里的孩子,她生得很精致,皮肤粉粉嫩嫩的,许是因为刚生下来的缘故,眼睛还睁不太开,只眯成了一条缝。   楚逸的目光停留在女孩脑袋上只有他小指那么大的狐狸耳朵上,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沈崖。那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软软糯糯的一团?   “阁主,你要不要抱抱看?”段瑜见楚逸一直盯着看,将那小狐娃抱到了楚逸面前。   楚逸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即使隔着襁褓,他也能感觉到小狐狸那鲜活跳动的生命。小狐狸眯着眼睛,仿佛很喜欢楚逸身上的气息,她将头埋在楚逸的胸口,伸出小手去扯楚逸的脸。   冷羿看着楚逸的脸被小狐娃摆弄出各种形状,挑眉笑道:“这小妮子,往后肯定是个干大事的。”   “往后肯定是个美人。”楚逸似乎被捏得很高兴,他的脸颊两处都被抓得红红的,嘴角洋溢着笑容,看上去竟有几分魅惑。   当然,这只是在某只狼妖眼里。   沈崖凝视着楚逸温柔的笑容,忍不住看了眼依偎在他怀里的小狐娃。同样都是半妖,他出生的时候,身边只有被父王严严实实藏起来的娘亲,仿佛自己是个见不得光的存在。可这孩子,一出生就能得到楚逸的拥抱……   沈崖蜷了蜷手指,他不得不承认,那一刻他是嫉妒的。因为这种嫉妒,他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伊哇哇——”小狐娃猝不及防地朝沈崖伸出手,如莲藕般的小胳膊在空中摇晃,似乎在笑。   沈崖呆呆地站在原地。肖宇拿胳膊肘捣了捣他:“可以啊,小崖儿,人家姑娘让你抱抱她呢。”   沈崖愣了愣,正想出言拒绝,楚逸却已经笑意盈盈地转了过来:“她好像很喜欢你。”   屋外的光打在楚逸身上,他抱着孩子,笑意柔和。沈崖的心不可遏制地颤动了一下,他从楚逸怀里接过小狐娃,后者嘴里发出了咯咯的笑声。楚逸看着沈崖那副明明不知所措,还要强装镇定的样子,嘴角笑意更甚。   肖宇见状,忍不住想要凑过去,却被冷羿从后面提溜住了领子:“人家一家三口,你去凑什么热闹?”   他言语间充斥着半真半假的调侃之意,若是从前,楚逸自然一笑置之,说不定还要反调侃过去,可现在……   楚逸居然沉默了。冷羿挑了挑眉,继而又将目光移到沈崖身上。沈崖自然也听到了冷羿的话,仿佛为了印证“一家三口”四个字,沈崖特地将小狐娃举到了楚逸面前。   小狐娃乐呵呵地朝楚逸伸手,沈崖又凑近了一点,用只有他和楚逸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道:“娘亲抱抱。”   一瞬间,楚逸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被沈崖给掌控了,他那低沉而带着诱哄意味的声音一点点锁住了他的骨节。楚逸进退不得,他甚至不想去看沈崖的眼睛,抱过小狐娃之后,便对段瑜道:“周兄呢?”   不能再放任这种奇妙的气氛滋生下去了。   段瑜笑了笑:“在里面陪嫂子呢。”   楚逸点点头,开始有模有样地和段瑜谈论起坐月子的事情。纱云慢悠悠地走到沈崖身边,发出一声低笑:“看来人家不领你的情呢。”   “他逃不掉的。”有那么一瞬间,纱云觉得自己在沈崖的脸上看到一种近乎扭曲的偏执。 第47章 事端   孩子落地,周轩的心也终于放下来了,这些天他的神经一直绷着,加上身上的新伤旧痛,眼下见花澄安然熟睡,他的眼皮也开始打架了。   “周大哥,要不你先去歇歇吧,这里有我。”段瑜代替操劳了几日的纱云,将水和吃食送进了房里。   周轩撑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已经熟睡过去的花澄,颔首道:“那就劳烦段贤弟了。”   花澄还没醒,孩子还要靠他照顾,这个时候他可不能倒下。   周轩出门之后,段瑜轻手轻脚地房内忙活了一会儿,就在他准备将茶壶里的水换新之时,一个声音猝不及防地从他身后响起:“段小公子。”   段瑜身体一僵,他转过头去,发现花澄不知何时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轻轻笑着,可那表情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嫂子,你……”   “我可不是你嫂子。”花澄笑意更甚。   段瑜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从花澄嘴里发出的声音既陌生又熟悉,他迟疑片刻,捏着茶盏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颜掌门……”   楚逸他们在江景门遇到的事,段瑜早就听肖宇念叨了数遍,包括他杀死薛天,意欲置花澄于死地的事情。此刻附在花澄身上的颜卿在他看来,早就不是那个值得敬仰的仙门师兄,甚至……   “别冲动。”颜卿似乎看出了段瑜想要大叫的意图,他笑了笑,“我特意借了这狐狸的身子,就是为了来给你看样好东西。”   早在花澄被抓到江景门的时候,颜卿就在她身上做了手脚,只不过平时花澄的意志力和警惕性都太强,他无法直接压制她的意识,可眼下她刚刚生育完,虚弱不堪,正是夺取这个身体主导权的绝佳时机。   段瑜暗暗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还望掌门让我看完之后,速速离开花姑娘的身体。”   颜卿但笑不语,他操控花澄的手在空中划了半个圈,一潭荡漾着波纹,仿佛水面一般的东西浮现在段瑜眼前。   水面里映照出的是一间屋子,屋内烛光摇曳,红绸铺地,一股旖旎之气扑面而来。段瑜本能地蹙了蹙眉,然而接下来浮现的景象却让他的脸色倏然发白。   屋内的梳妆台前坐了一个女子,她背对着镜像外的段瑜,可即便如此,朝夕相处多年的直觉还是让段瑜在一瞬间认出了那人,那女子是他失散许久的娘亲,顾盈盈。   段瑜睁大眼睛,他本能地看向颜卿,后者投给他一个讳莫如深的笑意,示意他接着往下看。就在这时,镜面那头忽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惨叫。   顾盈盈的肩膀被人猛地向后一拽,整个人毫无防备地倒在了侧面的卧榻上,衣帛撕裂的声音如针扎一般折磨着段瑜的耳朵,挣扎间,他看到自己娘亲脸上恐惧而绝望的神情。   段瑜的眼睛里仿佛能喷出火来,他上前一步,似乎想要冲进镜面里将那看不见脸的人碎尸万段,就在这时,颜卿抬手,那水潭般的景象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是你……”段瑜握紧双拳,身体因为受到剧烈的刺激不住发抖。   “不是我。”颜卿勾了勾唇角,花澄那张天生就带着媚意的脸,在他那样的神情下,显得更加危险,“把你和你娘害成这样的人,是你爹。”   “住口……”段瑜咬紧牙关,声音沙哑,“我娘在哪里?”   他就像是一捆随时会自爆的□□,颜卿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自己现在还附身在花澄身上,一定会被这位长青宗少主撕成碎片。   颜卿不语,他托着下巴,眯缝了下眼睛。   段瑜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你想要什么?”   “不愧是天成的儿子,真是聪明。”颜卿笑道。   “不准喊我爹的名字!”段瑜近乎在发狂的边缘。   颜卿似乎对于他这副模样很是受用,他动了动嘴唇,声音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段瑜瞳孔骤缩,那一刻,他像一个破败的布偶,颓然地打碎了手边的茶盏。   楚逸靠坐在床头把玩着手里的小狐娃,孩子咿咿呀呀,似乎在寻找些什么,楚逸眼底写满温柔:“乖,你爹娘这段日子累坏了,等明日他们歇息好了,我们再去找他们玩,好不好?”   小狐娃把爪子含在嘴里,脑袋上的狐耳含羞带怯地动了一下,她眨巴着眼睛盯着楚逸,咯咯地笑了一声。   “没想到师父这么喜欢孩子。”沈崖端给楚逸一杯水,整个人挤到床沿坐下。   楚逸腾出一只手接过,对于沈崖的行为故作淡定地笑了笑:“我只喜欢有长成美人潜质的孩子。”   沈崖勾了勾唇角,烛光将他的神情照得很柔和,甚至带着一种诱惑:“这么说,师父觉得我不美了?”   楚逸眨巴了下眼睛,眼睁睁地看着沈崖将他的一缕头发放到指尖把玩:“师父当初从未抱过我这么久,也不肯收我做徒弟……”   他神色不变,楚逸却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沈崖却忽然倾身过来。小狐娃眼睁睁地看着头顶的光线变弱,有些惊慌地发出叫声。   “要压到孩子了。”楚逸提醒沈崖。   “我也是孩子啊。”沈崖认真道,“师父可不能偏心。”   那固执的样子,像极了当初那个追在楚逸身后,求他收自己当徒弟的小狼妖:“师父,你赶不走我的。”   楚逸觉得这少年有要狂化的嫌疑,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沈崖愣了愣,就听楚逸道:“你是我的徒弟,我永远不会赶你走。”   眼里闪过一丝亮色,沈崖还没来得及高兴,楚逸又开口了,声音异常坚定:“可是你想要的,为师这辈子也给不了你。”   那一瞬间,沈崖觉得楚逸的眼睛是空洞的。就像从前好多次一样,他抓不住这个人,明明近在咫尺,两人之间却似乎横着永远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沈崖的眉宇间缠绕着一丝黑气,他沉声道:“师父,你到底是谁?”   楚逸愣了一下,等他发现那只是沈崖近乎疑问的自言自语之后,又迅速恢复到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沈崖越压越下,他忍不住动了动身体,就在这时,屋门被一阵劲风重重地敲击了一下。   门一开,陆锗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   楚逸心领神会,他抱着小狐娃去看沈崖,希望他能暂时照顾照顾小狐娃。然而沈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背后,他淡淡道:“走吧。”   声音里透着一种不容拒绝。   楚逸其实有一百种法子让沈崖留在屋里照看孩子,但是看着少年坚定决绝的背影,所有到嘴边的话都融化在了嘴边。   罢了……左右也不会有以后,现在就由着他吧。   “先是江景门,再是麓山,我以为这回你会多让我休息一阵呢。”楚逸半开玩笑地进门,陆月华一如既往坐在书桌后,只不过这回她的手里没有写写画画,而是一脸严肃地望着门的方向。   楚逸心里咯噔一下,稍微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怎么了?要三界大战了?还是天要塌了”   陆月华面如死水:“孤坟岭的亡魂,失控了。”   楚逸瞳孔骤缩,沈崖从后面走上来:“不可能,我出来的时候还特意加强了那里的封印。”   那时他出关,那些亡魂受到他妖力的影响蠢蠢欲动,所以他加固了一层封印,没道理会在此时失控。   陆月华打量着沈崖,这狼妖的进化速度远比她想象还要快许多,只是……陆月华凝视着沈崖眉宇间那团被刻意压制的黑气,缓缓开口:“这就说明,有人解开了那里的封印。”   沈崖转身要走,楚逸的声音响起:“不用去了,若是真得失控,那就是在一瞬间的事,现在去也于事无补。”   陆月华盯着楚逸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收拾局面了,可是你应该很清楚,这些亡魂一旦跑到人间,不说凡人,即使是修士,也会遭受无妄之灾。”   楚逸抱着小狐娃的手指微微蜷缩,女孩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下。   “当年我就跟你说过。”陆月华抬了抬眼皮,眸子里倒映着楚逸没有笑意的脸,“但凡是有七情六欲的东西,都要小心提防。不是每个被你救回来的人或者妖都会感恩戴德的。一旦那些名门修士知道这些亡魂是从天行阁流出来的,你觉得……”   “好了,大美人。”楚逸扯动了下嘴角,截断了陆月华要说的话,“我不会让天行阁里的任何人受到牵连。”   他的声音极轻极细,真正就像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仙人。可沈崖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一种让人心慌的气息,就好像一个早已不在乎生死的人站在悬崖边,能退则矣,非要前进的话也无不可。   与其说楚逸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不如说,这人从一开始就不在乎生死。   楚逸感觉到自己的衣摆被人拽了一下,一转头,就看到沈崖无比认真地看着他:“我跟着你。”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可那一刻楚逸忽然觉得,沈崖似乎窥见了他埋藏在内心深处,最隐晦、最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 第48章 围攻   “这里封印的大多都是生前怨念而死的亡魂。”孤峰岭内的坟头极为低矮,一眼望去没有挡风的屏障,楚逸和沈崖一前一后,行走间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所以我当初不想放你到这儿来修行。”楚逸低着头,目光在那些坟墓间逡巡。一个没有灵气,只有鬼气的地方,能修炼出什么来?看看他家小崖儿,都修炼得走火入魔了。   “神君给的册子上说,无论鬼气还是灵气,只要能得心法,都会学有所成。”沈崖顿了顿,突然从后面凑近楚逸,“还是师父觉得,弟子就是在这种地方修行,才胆敢生出那样大逆不道的念头?”   可不就是在这儿修行的原因。楚逸心里默默作答,还没来得及追念当初那个纯洁无瑕的小徒儿,脚步骤然一停。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低矮的土堆,四周坑坑洼洼留了好些不规则的洞,那里原来是楚逸下封印的地方,“果然没了啊。”   楚逸蹲下身去看那残破不堪的土堆。   沈崖沉声:“这里的封印,还有谁知道?”   “这封印不是什么秘密,阁内很多人都知道。”楚逸道,“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的。”   他在这里施加的封印不是肉眼能瞧见的,而且因为是他施的,所以如果不是道行灵力都出众的人,是没法发现的。   沈崖看了看楚逸,后者已经开始重塑封印。他的眉宇间凝聚着挥之不去的忧色,沈崖知道那是楚逸在担心那些外飞的亡灵会给人间带来灾祸。但除此之外,对于那个解开封印的天行阁人,他只是让陆月华去查,表现出的也只是那人害了万千生灵的愤怒。可更多的……   明明人是他救回来的,却擅自解开这要人命的封印,那人背叛了他,还将天行阁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眼看天行君的名声就要毁于一旦,可这人却出乎意料的淡定。   为什么?是这个人当真一点私心都没有,还是……   陆月华的话激起了沈崖内心深处的疑问,天行阁的存在从一开始就很不合理。不收分文只救人,甚至为了救一个全然没有关系的人,楚逸愿意搭上自己的性命。若是普通的义薄云天也就罢了,可天行阁简直就是为了救人而生的,不但救人,还救妖魔,莫说是开在三界里的那些善堂,沈崖自问即便是菩萨在世,也绝迹做不到这种地步。   一切的不合理背后都该有迹象可循,沈崖隐隐觉得,天行阁这种反常的存在应当与楚逸那扑朔迷离,不愿向外人透露分毫的过去有关。   施术时灵力所产生的光映照着楚逸的侧脸,沈崖感觉自己心里那团想要将这个人剥光、从里到外看个通透的欲望愈发强烈。   就在这时,楚羿微一蹙眉,神情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怎么了?”看这样子,应该是封印出了问题。   “封印没有完全被解开。”楚逸难得表现出困惑,“若是那人存心要将亡魂放到人间,不应该还保留最后这一点,因为越深入的封印,其下镇压的亡魂越强大。”   沈崖若有所思:“会不会是解不开?”   楚逸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   就在这时,一道亮得发白的闪电将夜空撕裂,紧接着沉闷的雷声轰然而起。劲风袭过,楚逸和沈崖转过头,就见陆锗兀自站在黑暗里,闪电将他那张原本就面无表情的脸照得更加渗人,仿佛一场旷世灾难就要降临。   “啊——”伴随着一声惨叫,天行阁门前的巨石在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击下微微震动了几分。冷羿化成了一只豹子,竖黄的瞳孔中倒映着一排被他掀到在地的白衣青年。他的牙齿在夜色中闪着阴森的光芒,才转过头,那些本来围着他的人就纷纷向后退去。   “怎么?你们人间所谓的名门修士,就这点道行?”   “妖……妖孽!休要猖狂!”人群中响起颤颤巍巍的恐吓声。先前冷羿不过一爪子踩了踩地,就有人被震得直不起身。虽然早就知道天行阁里没有好想与的货色,却没想到竟到了这种地步。   “你们退下!”那些白衣青年头顶忽然出现了两个御剑而来的修士,他们跳进包围圈,将冷羿前后夹了起来。   “我还当是谁呢。”冷羿哼了一声,下颚微扬:“上回咱们阁主要撤退,没法子,这回……”   他发出一声低吼,除了那两个宫主以外的人都感觉到一阵心悸。   两个宫主不再多话,飞身与冷羿缠斗起来。   肖宇化作了一只大鸽子,仿佛守护神一样牢牢守着天行阁的大门,他一扇翅膀,霎时狂风四起,掀得要冲入门的众修士人仰马翻:“你们他娘的想干嘛!”   他的声音里包含着愤怒。入目所见,天行阁前人海为患,大多都是说得上来历的修士。平时这群人面和心不和,暗地里没少对别家干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这会儿却难得沆瀣一气,齐聚在一起,将天行阁门前堵得水泄不通。   “妖孽!你天行阁为祸人间!如今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人群里开始有人叫嚣,肖宇认得那人,是某个不上不下门派里出来的掌门。   “你爷爷才为祸人间!”肖宇很不给面子地吼道,“你现在拿剑的那条胳膊当初还是咱们公……咱们阁主给你接上的!早知如此,还救你这个老祸患做什么!”   那掌门把肖宇骂得面色铁青,旁边又响起一个声音,“功过不可混淆,贵阁放任亡灵作祟人间,又陷寻鲜阁众人身死火海,屠杀江景门数位弟子,今日若不给出个交代,恕我等无法离去。”   话音放落,一众修士纷纷响应。那人说话倒算客气,看上去像是个佛修,肖宇曾经见过两回,俗名方昕,修为不错,做人也像个人样,说话一呼百应倒也不奇怪。只不过这老和尚说的话却让他有些听不懂。   “大……”   “跟他们废什么话!”冷羿被那两个宫主缠住,一时无法□□到肖宇身旁,眼下异常烦躁,“他们摆明了就是来找事!不给他们点教训,他们学不乖!”   “妖孽!还敢大放厥词!”   冷羿的话无疑在大火里浇了一桶热油。天行阁前群情高涨,不少修士拔剑而出,啸声长鸣,与漆黑苍穹间回荡的闪电声相互交杂,那一刻,这片沉寂了千年的土地发出了一阵强烈的哀恸。   越来越多的修士聚集在阁门前,若非他们脸上神情各异,肖宇单看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简直要以为他们被人操控了。   “诸位!”肖宇身旁冒出一个人,竟是周轩。   “周兄,你怎么出来了?”   “天行阁于我有恩,如今贵阁蒙难,我岂能坐视不管。”他神情严肃,对着那些因为他的叫声而动作稍有迟疑的修士道,“天行君义薄云天,百年来救了三界无数生灵,此事有目共睹,诸位如今这样……可是有什么误会?”   “行了!你一个江景门的叛徒,与妖孽厮混,是非不分,黑白颠倒,就不要在这儿演君子了!”   层出不穷的骂声响彻上空,周轩脸色发白,毕竟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未受过这样的辱骂,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在极力劝说。这里聚集的修士说是仙门百家倾巢出动也不为过,若是真得与天行阁打起来,介时只怕要生灵涂炭。   很多被肖宇挡在身后的小妖精都十分迷茫,在他们几十乃至十几年的妖生中,天行阁向来都是被三界尊崇感激的存在。可为何……从人人称颂到万人唾骂,不过旦夕之间。   “师兄,你不要再为了那个狐狸精袒护他们了!”秦姻御剑飞到最前面,她的眼神里闪烁着愤怒和悲伤,“你可知道你走了之后,门里发生了什么?!”   她横眉冷目地用剑扫了一圈天行阁外的肖宇和冷羿以及其他蠢蠢欲动的妖精,“这些东西的好阁主,给掌门还有门内弟子下毒,就在你们走后不久……他们……他们……”   周轩蹙眉,不假思索道:“不可能。”   “师妹,别跟他说了!”一白衣青年飞到秦姻身边,那人名唤费穹,是江景门四大宫主之一,“他能与妖精□□,叛逃师门,又怎会念及昔年同门之情?!”   说话间,他深深剜了周轩一眼,里面的怨毒之意不言而喻。   天行阁易守难攻,寻常修士根本无法突破肖宇和冷羿这两道大关。越来越多喊得出名号的修士站到了队伍的最前面,肖宇眼看形势不对,大吼道:“能打得都给我出来!”   包括徐风在内的一众妖精早已现出原身、蓄势待发,此刻百妖齐鸣,一时天行阁四周群山的山脉似乎都要隐隐震动起来。   又是一阵狂暴的雷声,豆大的雨点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落,冷羿且战且退,冲着肖宇的方向喊道:“我打头阵!你带着他们在后面掩护……”   话音未落,漆黑的夜空中忽然有一道金光闪过,围在冷羿身边的两个宫主抽身一退,冷羿警觉地向后避退,可那道精光仿佛长了眼睛一般紧随其后,最后竟分毫不差地打在了冷羿身上!   “喂!”肖宇瞪大眼睛。那道金光缠上冷羿的身体,瞬间具现化成了两道缚妖索。   身体仿佛一个破了洞的水缸,充盈在体内的妖力不可遏制地向外泻出,冷羿一头栽倒在了泥地里。   秦姻的鞭子应时落下,瞬间在冷羿身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肖宇红了眼睛,翅膀间扇出的风带上了层层戾气。   “别过来!”冷羿盯着向他扑来的肖宇,眦目俱裂。   一道金光打在了肖宇的身上。冷羿就地打了个滚,任由地面摩擦那道被鞭子抽裂的伤口,肖宇感觉自己掉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是冷羿的身体。   最难搞的两只大妖精相继被缚妖索捆住,修士们的士气瞬间高涨,先前被肖宇骂得狗血淋头的某掌门冷哼道:“死妖精。”   他的手里握着一根棍子,散发着淡淡的金光。那东西叫降妖棍,物如其名,凡是被这东西打到的妖精,都会元神俱损。   “肖大哥!”徐风大吼,隔着漫天雨幕,他看见他的师父和肖宇被那掌门狠狠地踩了一脚。   金光倒映出那人狰狞的面孔,徐风的大脑一片空白,就在他想要不顾一切冲出去时,阁门前的土地忽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霎时烟尘四起,泥土和碎石宛如大型泥石流一般飞溅而起,毫不留情地朝那些修士的方向打去。   “想对天行阁的人动手,诸位可有问过我?”闲闲淡淡的声音,却透着一种让人窒息的威压感,待众人回神之时,原本倒在阁门中央的冷羿和肖宇已经没了踪影。只有一个人和一匹狼,宛如从天而降的神祗,抬手就将所有的怒意与杀意打下了地上那一道不知何时出现的巨大鸿沟中。 第49章 漫骂   被□□抹去五官的脸在忽明忽暗的闪电下显得异常诡异,众人惊疑不定地盯着地上那条深深长长的沟壑,又将目光移到楚逸身上。这人身上没有佩剑,可地上的划痕又明显是被剑气打穿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难道已经到了化气为剑的地步?”   《百乘心法》中曾有记载,修士的修为境界大致可划分为四种:化气、化神、还虚、合道。当世几位大能名列化神之列,可纵使如此,他们也无法做到将空气塑成剑刃,即便能做到,也决计打不出这样的杀伤力。   沈崖忍不住看了眼楚逸,他记得当时他读《百乘心法》时,天行君的名字也被归在了化神一栏,可看他刚才那一招……   沈崖的眼色暗了暗。果然,他还是不够了解这个人。   “不愧是天下第一人。”   因为刚才那一招,包括江景门四大宫主在内,一群叫嚣着要冲进天行阁的修士们暂时消停了一会儿,当然,如果眼睛能杀人,楚逸一定早就被他们千刀万剐了。   “真是好多年没见过你们这么狼狈的样子了。”楚逸对两相对望没什么兴趣,他退到徐风身边,被五花大绑的肖宇和冷羿正满身是泥地躺在那儿。   “这不是普通的缚妖索。”冷羿提醒道。以他的道行来说,断不会被缚妖索打到。可这东西,不但会追着目标,而且越挣扎,就会捆得越紧。   “公子,你先别为我们费心。”肖宇见楚逸要为他们解索,愤愤道,“先把那群假仁假义的伪君子给收拾了!”   “谁说我要费心了?”楚逸的声音里透着笑意,两只手分别在两根缚妖索上轻轻一划,松绑的那一瞬间,澎湃的妖力又瞬间贯注到了肖宇和冷羿的身体里。   冷羿从泥地里站起,又伸手扶了肖宇一把。他隔着雨幕盯着不远处那群修士,脸上带着冷笑:“多谢阁主。”   周身似乎长出了满满的倒刺,冷羿对于自己被人间修士用缚妖索困住这点很是恼火:“怎么样?来比比谁拿的人头更多?”   这话是冲着沈崖说的。他们的原身都是凶猛的捕猎者,所以冷羿能轻易猜透沈崖内心的想法。只是那只看上去眼睛里闪烁着寒光的白狼,却说出了他意料之外的话,“我不会杀他们的。”   冷羿:“?”   沈崖偏头与楚逸对视:“因为师父不想我杀人。”   楚逸愣了愣,他能够清楚地看见沈崖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影子,他听到沈崖认真道:“只要是师父不想让我做的,我都不会做。”   冷羿简直要嗤之以鼻了:“你是狼,不是狗。你师父菩萨心肠了这么多年,换来了什么?”   寒冰一般的目光扫过那一众修士,果然他对人这种种族提不起什么好感。   那群人先是被楚逸的大招惊了一番,现下又看到冷羿和肖宇身上的缚妖索被轻而易举地断开,一个个都骚动了起来:“不可能!他居然能解开陆宫主的缚妖索!”   “难道他真得已经到了化气的境界?   ……   “若是真得到了化气的境界,早已羽化登仙。”一个清冽的女声悠悠响起,声音听似不大,却能在一片嘈杂声中脱颖而出,可见说话之人功力不俗。   雨幕中,挤在路中间的人群自发开出一条道。一个鹅黄衣衫的女子从远处走来,她的脸上戴着一片薄软的白色面纱,明明站在大雨中,身上却滴水不沾。   “若真成了神仙,就不会做那些有悖天理之事。”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女子已经移到了整个人群的最前面,在她的两边分别站着两个人,清一色的白纱黄衫。   沈崖脸色微沉,尽管知道现在的自己修为不及楚逸,却还是本能地挡在了他面前。但凡有些功力的人都能感觉到,那女子不是寻常人。   “看来今日之事是不能善了了啊。”楚逸发出一声叹息,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天行阁何等荣幸,竟值得陆庄主大驾光临。”   天行阁众妖精对人间之事都没什么兴趣,一时没太反应过来,唯有沈崖,稍稍一愣之后迅速了然,毕竟藏书阁里那么多书不是白念的。他眼色微暗,问道:“陆亦绫?”   天下三大仙门之一,云浪天庄的庄主。   楚逸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撸了撸沈崖脖子上的毛。   “师父!”沈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往后退,楚逸那看似轻柔的动作里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别站那么前面。”楚逸笑了笑,冲站在远处的陆亦绫道,“不知姑娘有何见教?”   “前辈言重了。”陆亦绫缓缓道,“今日来,不过是想替众位道友讨个说法罢了。   有陆亦绫在最前头挡着,那些先前被楚逸吓到的修士顿时又有了底气。冷羿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原来所谓的名门修士,就是会躲在女人身后的缩头乌龟。”   话音方落,冷羿面前的空气忽然扭曲了一下。他瞳孔骤缩,本能地后退了半步。站定之后,发现楚逸不知何时移位到了自己的面前,他左手中指与食指之间夹着一根发簪。   冷羿愣了愣,他刚刚……居然没有发现这根发簪的移动轨迹。   思忖间,空气再次发生了扭曲,一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发现那簪子又到了陆亦绫手中,她的面纱边多了一道划痕。   冷羿目光沉沉地看了眼楚逸,后者轻笑:“小羿儿,为了你,我可是连美人都打了。”   冷羿轻哼:“要你多管闲事。”   “果然还是前辈技高一筹。”陆亦绫将发簪不紧不慢地插回盘发间。她身后四人竞相排开,俨然一副开战的前奏。   “前辈!”周轩冲到楚逸身边,又对陆亦绫拱了拱手,“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不然……”   “若非有十足的证据,本庄也不想搅进这潭水里。”陆亦绫抬起手,一团浅浅的蓝光在她手中亮起,渐渐具现出了一面圆镜,“周公子可识得此物?”   不但是周轩,连楚逸看到那东西之后都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虽然被掩在了他的面具之下。   “重相镜。”楚逸低喃。   沈崖一听到那三个字,愣道:“那就是重相镜?”   重相镜是云浪天庄的镇庄之宝,此镜据传是千年前一位羽化登仙的修士遗留在人间的神镜。只要对镜子施放一定程度的灵力,镜中就会浮现出过去或者同时间发生的事情,百年前,仙门百家在迷瘴森林大战,当时的老庄主就是凭此镜令云浪天庄所有弟子幸免于难。   只是,越好的宝物,用起来所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也越大。   “那东西不是会消耗施术者的寿元吗?”沈崖眯起眼睛,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百年前,云浪先祖用此镜救了整个云浪天庄,却也因为施法过度而陨落。”陆亦绫缓缓开口,“此番若非颜掌门亲求,我也不会将这要了先祖性命的东西拿出来。”   “又是颜卿。”肖宇叹了口气,“我看他改名叫颜阴阴算了。”   众妖精听了他的话都纷纷发笑。楚逸的声音里也不禁染上了笑意,“不知颜掌门所求何事?”   “你还有脸说!”躲在陆亦绫身后的某掌门大叫道,“你以为你修为超群就可以滥杀无辜,江景门一百多名弟子的亡魂可不答应!”   周轩睁大眼睛:“什……么?”   “师兄!是真的!”秦姻用剑指着楚逸,声嘶力竭,“那日你们走后,包括掌门在内,江景门上下都身中奇毒!旁人暂且不论,普天之下,除了天行君,还有谁能让掌门中毒!”   周轩肯定道:“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师兄!”秦姻近乎崩溃,“一百多名师兄弟都中毒身亡!事已至此,你为何还偏帮着他!”   那一声声愤怒绝望的叫喊激起了众人心中的义愤之情。大雨漫天,群声作响,可即便如此,楚逸还是悠悠地站在那儿,仿佛身在云端的仙人,凝视着人间的喜怒哀乐。他就好像天行阁门前的千年老树,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它依旧静静地矗立着,凝视一件件曾经的惊天动地慢慢化作历史的尘埃。   “看来陆庄主是有备而来。”楚逸笑道,“既然如此,不妨让我们看看重相镜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神乎其神。”   “你少在这儿煽风点火!”费穹叫嚣,“先前陆庄主为了扒开你的丑恶嘴脸,已经用过一回重相镜!如今你想让她再用,故意诱她损耗寿元,如此居心叵测,叫人……”   费穹正骂得起劲,身体忽然一僵。   “师兄?”秦姻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不对。就在这时,费穹的脚底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顶了一下,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下托起,在半空中转了一圈之后,头朝下栽在了泥地里。   “怎么……”身体再次被那股力量甩了出去,费穹就像一只长了翅膀,却死命扑腾也飞不起来的公鸡一样,一路滑过那条楚逸砍出来的缝隙。   “啊——”脸贴着地上的碎石滑了一路,费穹足足摔出十丈远,脸上一片血肉模糊。他喘着粗气,肺部却又忽然被重重地踩了一下,窒息的痛苦让他忍不住睁大眼睛,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沈崖踩在了脚底。   “你说,我要不要割掉你的舌头?”他听到狼少年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在大雨中仿佛冥界的丧钟,一阵阵在他耳边敲打。 第50章 附体   楚逸惊讶地看着沈崖,后者身上散发出的强烈妖气连他都觉得有些心悸。自从沈崖从孤坟岭出关之后,修为更甚从前,但即便如此,也只是堪堪接近化神的程度,可刚才……   费穹被沈崖的狼爪踩在脚下,身上摔得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好皮。可是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有看清沈崖是怎么把人从裂缝那头弄过来的,就好像他们没有看清楚逸是用什么打出了地上的那条裂缝。   “师兄!”秦姻急道。   “师妹小心!”另一个宫主拦住了要上前的秦姻,他看着沈崖的目光充满着警惕:“他只是站在那儿就把费师弟折磨成那样,只怕那狼妖也到了化气的境界。”   秦姻睁大眼睛,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看向沈崖的目光纷纷发生了变化,他们的视线在他和楚逸之间来回逡巡,仿佛在思考等会儿要先对付哪个。   然而那些恨不能将其扒皮剔骨的眼神却让沈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快感,他情不自禁地看向楚逸。他终于能和这个人并肩站在一起了,全天下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一想到这点,沈崖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脚下的力道不知不觉失去了控制。费穹发出一阵惊恐至极的呜声,眼看就要被沈崖踩死,陆亦绫忽然朝他的方向投出了两根簪子。   那是两根银簪,簪尖呈黑色,一看就是涂了什么要人性命的毒。楚逸错身闪到沈崖面前,他抬手一挥,那两枚簪子便转了个方向。沈崖感觉脚底一空,反应过来时,费穹已经被楚逸像流星扔大锤一样,丢到了陆亦绫的脚下。   “师兄!”江景门众人围了上去。   陆亦绫眯缝了下眼睛,她夹着那两支簪尖涂毒的银簪,感觉自己的指节有些僵硬。   “庄主……”她身后一个云浪弟子微微上前。   “还是要按计划来。”陆亦绫缓缓开口,“这里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沈崖盯着被众人紧紧围住的费穹,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凶光。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轻轻摸了一下。沈崖看见楚逸,那满身的戾气顿时消散不少,紧接着一阵巨大的无力感袭上他的身体。   他凝视着楚逸,后者看上去像是只是在抚摸他,但沈崖能够感觉到,从楚逸手掌里流出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灌进他的身体里。   “刚才那法子也是太虚神君教的?”楚逸的声音有些不悦,里面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担忧。   沈崖听在心里一阵暖意,很想翘起尾巴摇一摇,可是感受到楚逸那明显不悦的情绪之后,他只能低眉顺眼道:“是徒儿鲁莽了。”   “你眼下连化神境界还没达到,擅自控气,可知会有什么后果?”除了那些修炼境界臻于顶峰的人,可以自由操纵天地自然间的生气,一般人若是要娴熟纵气,那就只能从自身下手,像操纵自己手脚那样去操纵自己的生命之气。   沈崖借着楚逸运送来的灵力勉强维持了站姿,大敌当前,他深知自己不该任性,随意耗度自己的力量,可是……   “凡是玷污师父的人,都要用命来偿。”惊雷划过,白得发亮的闪电映照着沈崖冰冷的面容,触目惊心。   楚逸觉得有些好笑:“不过是被人念叨两句,何谈……”   话到嘴边戛然而止,楚逸发现自己面对沈崖那张认真决绝到近乎偏执的脸,一时竟有些心悸。如此想来,从他第一次在群妖台上救下沈崖时,他就对这孩子的这种表情没有任何办法。   楚逸轻轻叹了口气:“纵使要替为师出气,也不许搭上自己的性命。”   沈崖不以为然:“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楚逸不假思索,语气异乎寻常地坚定。   沈崖愣了一下,感觉心中有一团烈火,透过他的骨骼血脉,一路从心口烧到了眼中。即使是在凉意弥漫的雨夜,楚逸依然能够感觉到那仿佛要把自己整个人都紧紧包裹起来的热意。不知为何,他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却又很贪恋这种温暖。   “我……”沈崖看见楚逸的嘴皮子动了一下,还没听清他说什么,一道亮光忽然从那群修士的方向传了过来,瞬间照亮了整个夜空。楚逸盯着陆亦绫手里波光流转的重相镜,笑道:“果非凡物。”   那亮光持续的时间不长,四周的环境很快又重回黑暗。不同的是,重相镜不再像先前拿出来时那样只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铜镜,里面呈现出了一些景象。   “寻鲜阁……”沈崖看着镜中熟悉的楼阁,有种极度不安的感觉。这种预感很快就变成了现实,因为他在镜中看见了楚逸,或者说,天行君,楚逸的后面跟着一个人,是看上去岁数更小一点的他。   这个场景对沈崖来说很熟悉,这是他们那天出寻鲜阁时的情景,在那之后,扮作刀疤男的江睿就过来把段瑜托付给了楚逸。唯一的区别就在于,真实的楚逸去寻鲜阁的时候没有带面具,可镜子里的,却完全就是天行君的模样。   可是重相镜中的景象却在这时发生了质的扭转,江睿没有出现,沈崖眼睁睁地看着镜子里的楚逸掐了个决,寻鲜阁瞬间冒起熊熊大火。他就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看着这一切,看上去,寻鲜阁的大火就仿佛是他们二人所为。   “不可能,这什么妖镜!”肖宇一口否决自己看到的东西。   “重相镜从不欺人。”陆亦绫开口,她的声音还是冷冰冰的,却比先前轻了不少,可见操控镜子确实耗损了她不少灵力。   大火在镜中弥漫,很快,景象又发生了变化。当正清台出现时,所有江景门弟子的脸色皆是一变,或悲或怒,好不容易压在心底的情绪又澎湃地喷洒了出来。   镜中是天行君和颜卿交手的画面,乍眼一望,与那日楚逸上正清台救花澄的景象没什么两样。可是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镜中的楚逸手里握着一些绿色小颗粒,随着他每次出招,那些微小到仿佛尘埃的东西便被打散出去,无声无息地侵入了颜卿和江景门众弟子的身体里。   楚逸埋藏在面具后的神情一直毫无波澜,直到看到镜中站在他后方的蓝景也中了那种颗粒之后,他的神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蓝公子可还好?”没有人想到楚逸会忽然开口,问得还是一个没什么名气的修士。   江景门里不知是谁饱含愤怒的冷哼了一声,“你觉得中了你的毒术,蓝师弟还有命活吗?”   楚逸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颜卿呢?”   像围堵天行阁的好事,居然没有江景门掌门,实在有些不合情理。   “你明知故问!”某个受江景门庇护的小门派掌门义愤填膺道,“颜掌门中你毒术,重伤在前!眼下又为了对付你放出来的亡魂殚精竭虑,灵力大损!你还敢问他在哪儿?!”   “就算颜掌门不在,今日也要灭了你天行阁,替天行道!”   ……   重相镜中的景象犹在继续,却已经没有人关心里面的内容了。该被知道的“真相”早已深深印刻在了每一个人的脑海中。   “一眨眼,天下第一人成了人人喊打的魔头。他颜卿却成了除魔卫道的大善人。”冷羿发出一丝冷笑。   肖宇跟着哼道:“什么除魔卫道,他灵力大损,难道不是因为弑师和残害同门吗?”   冷羿有些刮目相看:“傻鸽子,你还挺清楚啊。”   “不许侮辱颜掌门!”那仿佛玩笑一般的话顿时又激起了众怒。   “是不是侮辱,只怕不能光听一面之词吧。”白衣人御剑而来,行速几乎与风齐平,即使在这样的狂风暴雨下,身体也没有丝毫动摇。   “阿弥陀佛,天行阁果然是能人辈出。”这种时候,也只有方昕这样的出家人才有闲心再称赞一下敌手,其他人却都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尤其是在他们看清那白衣人的正面目之后。   方才说话声传来时,众人听得清楚,那分明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可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个少年。   “澄……儿?”周轩看到被陆锗夹着腰的人,脸色大变。   “周公子莫急。”陆锗开口,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却是陆月华的,“这不是花姑娘。”   “不是澄儿?”周轩一头雾水,仔细一看,花澄此时拉拢着脑袋,似乎是昏过去了。   包括天行阁的一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且不说里面有些人还不认识陆锗,即便认识,也不明白为何陆月华的声音会从她弟弟的口中传出。这种谜样的对比让人有种诡异的感觉。   陆月华夹着花澄的腰,大雨将她附身的陆锗的脸洗刷得极为苍白,一双眼睛没有丝毫神采,浓稠得像两潭沼泽。她走到那条巨大的缝隙前,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陆亦绫身上。   陆亦绫睁大眼睛,身体仿佛被打了桩一样僵在原地。从她听到陆月华的声音那一刻起,她就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多年未见,姐姐风采更胜从前。”还是陆月华的声音,那嗓音堪称婉转动人,可落在陆亦绫耳朵里,就仿佛恶鬼的嚎叫。   “陆……月华?”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心神产生了剧烈的动摇。重相镜里的景象飞速淡去,陆亦绫灵力大损,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跪倒在了地上。 第51章 不安   “庄主!”云浪弟子见陆亦绫跪倒在地,那飘飘遗世独立的样子终于维持不下去了。变故连连迭起,天行阁前一片混乱。陆月华三字仿佛在已经翻滚不朽的锅里又丢了一捆炸/弹,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她说陆月华?神算女陆月华?!”   “不可能!神算女早在百年前就已命陨落情崖,而且她怎么会是一个少年!”   天下三大仙门,长青宗与江景门都以内修心法见长,而云浪天庄之所以少问世事,还能与前二者齐名,就在于云浪人或多或少都有能洞悉天机、料事如神的本事。其中,神算女陆月华的名声更是响彻仙门百家,百年前,众人都以为云浪天庄的下任庄主非陆月华莫属,可谁都没想到,她居然会因为修炼时走火入魔,魂断落情崖。   可是现在……   “黄掌门。”陆月华对其中一人笑了笑,“一百五十年前,我得知魔界夜良王意欲围困露朝山,连夜赶去贵派,那日子时,露朝山后西南角凉亭,当时黄掌门还是露朝山首席弟子,不知你可还有印象?”   黄姓掌门睁大眼睛:“你……果真是……”   夜良王意欲围困露朝山一事极为隐秘,即便是在当年,也只有当时的老掌门和几位为数不多的弟子知道,可这人居然能说出确切的时辰地点……   陆月华笑了笑,又连续说出了好几个门派的秘辛。肖宇听得目瞪口呆:“早知道陆姑娘来历不简单,想不到竟有这等本事。”   冷羿揶揄道:“不愧是阁主,救人救得挺有眼光。”   气氛一时轻松了不少,毕竟从刚才的事情来看,陆月华在仙门百家的影响力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也有本事,说不定今夜之事就能和平解决了。   “师父,你怎么了?”沈崖注意到楚逸的姿态并没有因为陆月华的出现而有任何放松,相反,从他身上流露出的气息愈发凝重了。   楚逸抚摸着沈崖身上柔软的皮毛,过了一会儿,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有了师父的灵力,已经好许多了”。沈崖不以为然,对于自己先前的冲动行为没有任何愧疚,只是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弱小。如果能像楚逸那样抬手间就可翻云覆雨,那这个人是不是就可以多依赖他一点……   “你打小就这样,惯会逞强。”楚逸缓缓道,“凡事光进不退,要不是有为师挡着,当年你就一头撞死在南墙上了。”   教育的同时还不忘了往自己脸上贴金。沈崖听得好笑,自从他向楚逸透露心思之后,楚逸就一直尽力在他面前弱化自己的存在,刚刚还是这些天来头一回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   “徒儿就是这性子,改不了了。”沈崖没脸没皮道,“没有师父,只能放任自己撞死。”   “大仇未报,你会一头撞死?”   沈崖语塞,楚逸的声音里蒙上一层笑意:“小崖儿,这世上有许多人远比你想象得要好,有机会多去人间走走,你就不会成天想着撞死了。”   这话说得随意,落在沈崖耳朵里却有些不舒服,他知道现在的楚逸还是不会接受他,执着道:“徒儿只是随心而为,我不明白人间那些仁义礼智,只是觉得与其瞻前顾后、遮遮掩掩,不如孤注一掷。连自己的心思都不敢面对和成全,与死了又有何区别?”   即使你再不想认可,我也要告诉你,因为如果一直埋在心中,这种纠结的感情会一点点残噬自己的魂魄。   楚逸的头微微下垂,雨水顺着脸颊流向他的下颚。在沈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他拢在袖口里的手暗暗掐了两个决。其中一团几不可见的绿光潜入沈崖的体内,几乎是在一同瞬间,楚逸敏锐地转过头。   纱云站在阁门前的一个角落里,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楚逸。   那小姑娘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纯真,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楚逸用藏在面具下的那双眼睛看了她许久,才堪堪转过头。   那一头神算女重出人间掀起的惊涛骇浪已经消停了不少。陆亦绫恢复了些灵力,重新站在了众修士的最前面。陆月华朝她笑了笑:“顾盈盈失踪、寻鲜阁被烧、还有长青宗诸事……我说我怎么查了许久也思绪渺茫,原来是姐姐暗中与我较劲呢。”   陆亦绫藏在面纱下的唇角微微绷起:“你想说什么?”   “想说多年不见,姐姐的本事倒是比当年长进不少了。”陆月华意味深长道,“还懂得与颜掌门联手,闹出今天这么场大戏。”   一番话云里雾里,唯有方昕在内的几个明白人听出了点意思,神色凝重道:“寻鲜阁被烧一事,重相镜中已见分明,陆姑娘这番话,是说其中另有隐情,还与陆庄主有关?”   “还有顾道友……”   “含血喷人!”云浪一弟子打断道,“重相镜中已见分明,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污蔑我们庄主!”   “污蔑?”陆月华的目光扫过那名弟子,“看你年纪尚轻,应该不知道重相镜早在前掌门故去之时,就被封在了云浪天庄的地坛之下了吧?据我所知,陆庄主应当不知道。”   方昕:“阿弥陀佛,姑娘的意思是,陆庄主手中的重相镜并非真物?”   陆月华含笑点头。   方昕思忖片刻,摇头道:“重相镜乃当世神物,数百年前,贫道曾有幸一观。此物绝非人力所能造假,姑娘既然如此肯定,还请拿出证据来。”   陆月华似乎早有所料,她将一直垂着脑袋,仿佛昏过去的花澄往众人面前一摆:“关于此事,就要问颜掌门了。”   秦姻见状,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姑娘被颜掌门施了移魂术,这外表是花姑娘,至于内里……”   周轩大惊:“移魂术?!”   移魂术早在多年前就名列仙门禁术榜上,此术最大的危害就是会消耗施术者的寿元,另外虽然对被施术者的身体没什么影响,但是一旦施术者心怀歹意,利用被施术者的身体做些什么,那么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周轩想要过去,却被楚逸拦住了:“若那真是颜卿,周兄还是不要擅自靠近得好。”   “可……”周轩正要说话,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奇怪地看着楚逸:“前辈,你方才叫我……”   楚逸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笑意:“放心,有月华姑娘在,花澄不会有事的。”   周轩睁大眼睛:“楚……兄?”   沈崖眯缝了下眼睛,楚逸似轻声道:“没事的,总要知道的……”   今天,他们都会知道。   楚逸在心里默默补上了后面一句。隔着雨幕,他看到陆月华手里的“花澄”缓缓抬起头。   “神算女果然好手段,我若此刻强行离开这只狐狸的身体,只怕就要性命不保了吧。”从花澄嘴里发出的,是颜卿的声音。   “掌门师兄,你……”秦姻难以置信。   陆月华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颜掌门,原本为了匡扶正义、除魔卫道的你,为何此刻会附身在花澄身上,不如同众道友解释解释?”   颜卿勾了勾唇角:“如果我说是为了到天行阁调查阻止那些亡灵的方法,不知这理由足不足以服众?”   “我们当然相信颜掌门!”呼声应时而起,可这回他们却没有先前一道攻上天行阁时那么沆瀣一气了。   且不说方昕等人,众多当年见识过神算女本事的修士也开始起了疑心,事态急转直下。   “重相镜也好,陆月华也罢。对那些人而言,你天行君对他们的区区恩惠转眼就能抛到脑后,他们只迷信一些莫须有的力量。”即使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冷羿还是忍不住哼了两声。在这些修士眼里,陆月华与其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一个料事如神的代名词。   楚逸笑了两声:“小羿儿,你这么愤世嫉俗,待会儿我若真被他们打死了,你是不是要带上整个天行阁跟他们同归于尽?”   这话听上去像句玩笑,可冷羿的心里却莫名有些不安:“你说什么?”   沈崖目不转睛地盯着楚逸,过了很久,他听到楚逸轻轻笑了一下。沈崖看不到他的眼睛,却感觉他仿佛在眺望很远的地方。那一头的天空青光微闪。   天行阁东边的小屋里,陆月华一如既往坐在那张书案后头,这一次她没有写写画画,只是闭着眼睛。即使知道陆锗不会反抗,但移魂术带给她的负担是实在太大了。   狂风拍打着窗棂,熄灭了屋内的烛火,一片黑暗中,陆月华猛然睁眼。小屋外传来一个声音:“主人,属下无能,让段瑜跑了。”   “我已经知道了。”她透过陆锗的眼睛看到了,那从天空尽头来的不速之客……   沈崖动了动耳朵,天边的青光越来越近,他听到楚逸的声音和那群呱噪的修士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他们在说:“段宗主来了。” 第52章 大战   青色的衣袂在风雨中翻腾,段天成隔着那条裂缝站在楚逸的正对面,雨水划过他冷峻的面容,那双宛如辰星般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烁着灼灼光辉。他一手抱着不省人事的段瑜,另一手握着一把泛着淡淡银光的剑。世上总有一些人事,即使只是沉默地杵在那儿,都会散发出巨大的存在感。比如段天成这个人,还有他手里的那把剑,长青宗镇宗之宝,天穹剑。   “我就在想,此等剿灭魔头的盛事,怎会少了段宗主?”楚逸笑了笑,慢慢走上前。   “师父!”沈崖看着楚逸往那条裂缝处走,在几乎要掉下去的时候,猛然停住了脚步。   段天成面无表情地看着楚逸,问道:“为何瑜儿会在你们天行阁?”   “是江睿江公子托付给我的,当日小瑜儿被人绑到寻鲜阁,江公子将他救出之后便交给了我。”   “前辈说笑了。”段天成还没有说话,一旁的颜卿就已经借由花澄之口道:“江公子是段宗主的师弟,既然他能救出小公子,为何不把他直接带回长青宗,还要托付给你呢?”   陆月华冷笑:“想不到颜掌门居然如此孤陋寡闻,人人都知是段宗主另有新欢,才将顾道友和段小公子赶出长青宗的。江公子又怎可能将人再带回……”   话至一半,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中计了。颜卿暗暗笑了一下,他看着段天成,故意做出无奈叹息的样子:“段兄,事已至此,你还要隐瞒下去吗?你若不说出真相,只会给人可乘之机。”   楚逸直勾勾地看着段天成,后者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未曾另结新欢,是她与妖邪私通,还擅自带走了瑜儿。”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段天成的公信力在仙门百家是出了名的,如果说陆月华用的是智计,那段天成用的就是人品。一开始传说段天成另结新欢,其实大多数人肚子里都是抱有疑问的,觉得按段天成对顾盈盈的感情,断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直到此刻……   在他们眼里,段天成现在说的话才符合常理。一来顾盈盈身为天下第一美人,在遇到段天成之前,风花雪月的传说就已经不少。二来段天成宁可让自己被众人说是另结新欢,也要保全背叛他的顾盈盈的名声。若非此刻颜卿开口,段天成为了不让魔头拿到话头,他还会继续保守这个秘密。   众人在心里将事情的前后脉络“理顺”了一遍,觉得十分符合情理,顿觉自己得知了真相,一个个激动万分。   “颜掌门真是通透人心,在下甘拜下风。”陆月华看着那一个个快把段天成供上神坛的人,发出冷笑。   颜卿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不知姑娘何出此言?”   楚逸看着眼前这场闹剧,沉吟许久,淡淡道:“这与江公子所言不同,当日究竟发生了何事?不如让他出来,我们一起说个清楚。”   段天成凝视着楚逸,目光冰冷:“他触犯门规,已经被我清理门户了。”   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楚逸睁大眼睛:“你把他……”   即使隔了几丈的距离,沈崖依旧能够感觉到楚逸四周愈发沉郁的空气,他沉默良久,缓缓道:“敢问段宗主,江公子犯了长青宗哪条戒律?”   楚逸垂着头,眼睛被掩埋在发丝下,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段天成的声音仿佛一盆腊月的水,在泼下的那一刻凝结成冰:“他与魔界勾结,擅修禁术,坠为魔修,天道不容。”   “……坠为魔修,天道不容。”楚逸发出一声轻笑,沈崖在一瞬间愣住了。在他的印象里,楚逸永远都是那副云淡风轻,怎么捉都捉不住的感觉,这是他头一次听到他这样笑,带着一种讥讽,竟让他整个人都多出了点人情味。   “你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楚逸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段天成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有一道极富敌意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是沈崖。   与沈崖对视片刻,段天成再次将目光投向楚逸,从头到尾,他的表情都像人偶一样,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我在孤坟岭找到了瑜儿,他说是你把他掳来天行阁来的。”   如果说陆月华的出现让天平往楚逸这儿倾倒,那段天成现在说的话……   肖宇感觉到了不妙,连连嚎道:“段宗主!你那名声牌坊可立在那儿呢,不能血口喷人啊!”   冷羿脸上的嘲讽不加掩饰。   徐风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段瑜的身上,面对段天成的威压,他难得没有自乱阵脚:“阿瑜如今不省人事,又岂能听段宗主一面之词?”   段天成神色淡淡:“他险些坏了天行君在孤坟岭释放亡魂的大计,如今若是还能醒着,才是古怪吧。”   空气一时沉寂,方昕又开始阿弥陀佛起来,他缓缓道:“老衲有一事不明,天行君为何要将段小公子掳来天行阁?”   颜卿发出一声低笑:“大师是出家人,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道。但大师应该有听说过寻鲜阁是什么地方吧?天行君既然会去那种地方,那掳走段小公子是为了什么,你……”   话音未落,变故陡生。裂缝那头一直只守不攻的楚逸忽然凌空而起,掌风破开连绵不断的大雨,带着震天撼地的威势朝段天成打去。那威压几乎弄得人要直接跪倒在地。别说那些外来修士,就算天行阁的人都对此目瞪口呆,他们知道楚逸功力不俗,却没想到竟到了这种地步。更没想到他竟然会在此刻发难。   “师父……”沈崖拔腿往楚逸的方向跑去,因为擅用功力而疲惫不堪的身体在这一刻竟出乎意料地轻盈。从段天成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眉心就有一团黑气在隐隐缭绕。他的直觉告诉他,段天成对于楚逸的意义和所有人都不相同,包括……他自己。   暴雨如注,楚逸的掌风与段天成的剑锋在空中交汇。众人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大地在隐隐颤抖,他们的目光汇集在天空中的那两道青影上。那是一场只要外人介入一步,就会粉身碎骨的战斗。   陆亦绫发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不愧是天下第一人,单是凭掌风,就能与天穹剑战得不分上下。”   颜卿笑了笑:“但很快就要见分晓了。”   两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陆月华心中警铃大作。就在这时,天空中暴出一丝巨响,沈崖瞳孔骤然缩,眼睁睁地看着楚逸的身体从百丈的上空掉落下来。   “师父!!!”沈崖化作人形,他抬起看上去有些纤细的手臂,将坠下的楚逸牢牢抱在怀里。即使已经用妖力强化过,那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的手臂几乎失去知觉。   “闪开!”冷羿的呼喝声紧随其后,他和肖宇一左一右,将沈崖和楚逸护在身后,化解了段天成从高空中打下来的那一下暴击。   “师父!”沈崖惊慌失措地低头。   楚逸在他怀里动了动:“我没……”   话至一半,楚逸脸上的□□忽然从中间裂了开来。大雨将面具的残骸洗刷殆尽,楚逸俊美的脸映入沈崖的眼中,直到此刻他才发现,怀中人的脸色是何等的苍白。   “师父,你……”   “傻崖儿,冲过来做什么?”楚逸将手搭上沈崖的胳膊轻轻揉捏,“都没感觉了吧。”   沈崖感觉到楚逸又在给自己输送灵力了,刚要阻止,发现后者先撤了手。段天成不知何时又站在了他们面前。   肖宇和冷羿做出要进攻的姿势,楚逸开口:“你们让开。”   语气不容置疑,冷羿和肖宇自觉从中间开出一条道。没有了面具,楚逸的神情纤毫毕露地落在了段天成的眼中。那一刻,他握着天穹剑的手不知为何颤抖了一下。他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楚逸,可是这个人给他的感觉……   “这……没想到天行君居然如此年轻!”   骚动迭起,天行君的真面目终于在这一夜暴露了。   “我在秦月楼见过他!”   “我也见过!在翠花坊和寻鲜阁都见过!”   沈崖越听脸色越沉,圈着楚逸的胳膊不自觉地收紧。   “那都是从前的事了,从前的事。”楚逸觉得自己有被勒死的危险,连连笑道,“自从收了小崖儿当徒弟,我可收敛许多了。”   其实也不是不想去,只不过是沈崖的黏人功夫实在太强了。   “这么说师父是为了我?”沈崖不依不饶、扣着字眼问道。   楚逸语塞,冷羿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现在是你们卿卿我我的时候吗?”   在场很多人都对天行君的真面目有印象,而且所有的印象都跟风月场所有关。做一个流连花丛的纨绔子弟不要紧,却不能把这种形象刻意隐藏起来去做一个仿佛活菩萨一样的神仙,这种剧烈的落差不免会让人们多上许多揣测,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颜卿笑了笑:“现在大师该知道天行君为何要掳走段小公子了吧?”   方昕一边阿弥陀佛,一边叹息着往后退。   就在这时,一直杵在原地不动的段天成再一次抬起了天穹剑。他慢慢靠近楚逸,每走近一步,天穹剑发出的不规律的嗡鸣声就会越强。他俯视着倚靠在沈崖怀里的楚逸,缓缓道:“我们从前是不是认识?” 第53章 魔修   楚逸凝视着段天成,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他冷峻的面容。漫天雨幕倾盆而下,仿佛一面隔住时空的水帘。   明明楚逸就靠在自己的怀里,可沈崖却觉得毫无实感。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片他永远无法踏入的领域。   天穹剑还在嗡嗡作响,听上去就像迷途的孩子急于寻找自己的爹娘。沈崖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他微微垂头,目光扫过楚逸的脖子。白皙的皮肤因为有雨水的滋润显得更加剔透,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沈崖唇角微抿,眉心那团黑气愈发浓烈,他缓缓道:“那把天穹剑,可是师父送给他的?他是你的心上人?”   怀里的身体微微一僵,沈崖眼色骤沉。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可还是没有逃脱段天成的耳朵:“天穹剑是我长青宗镇宗之宝,又岂会是他人所赠?!”   那张冰冷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温怒。楚逸却忽然笑了起来:“一说起长青宗的宝贝就着急,这点倒是没变。”   他慢慢从沈崖的怀里站了起来,这是他头一回无视了沈崖的问题。   “师……”沈崖想要开口,身体却莫由来地打了个颤。他试图动动自己的手指,却发现整个人都被定在了原地。   “我没有心上人。”楚逸转过头冲沈崖笑了笑,那是一个极度轻描淡写的笑容,却盈满了说不尽的温柔。他伸手环住沈崖的脖子,整个人贴了上去。   沈崖睁大眼睛,这种他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场景,现在……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非但不能动,连话都说不出了。   “可以的话,我想被你一直那么抱着。”楚逸笑着开口,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地砸着沈崖的耳膜。一个前不久刚扬言永远也不会回应他感情的人,此刻却说出了这样的话。可是沈崖却一点也不高兴。   他睁大眼睛,心里的不安上升到了极点。楚逸依旧在他耳边低声细语:“我这些年做过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收你为徒……”   肖宇感觉心口有些热热的,一本册子从他的前襟里飞出,落到了楚逸的手中。是《逆天大法》。   楚逸将那册子翻开,又确认了一遍里面的内容,随后将东西塞进了沈崖的衣服里。   肖宇惊道:“公子,那是《逆天大法》!”   楚逸笑了笑:“怎么了?这本来就是小崖儿的东西。”   肖宇喃喃道:“可是神君说,那本东西是要把小崖儿……”   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梗住了,肖宇一时失语。   楚逸替沈崖整了整衣裳,后者心中无端升起一种恍惚感。他听到楚逸在跟他说话,声音宛如初见时那样清朗:“还是那句话,眼里不可只有报仇。”   他顿了顿,又用手拨开沈崖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可是你一定要变强……”   沈崖瞳孔骤缩,落入耳中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他只看到楚逸的嘴唇一直在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知道楚逸从未用那样的眼神看过他,那里面似乎有无限柔情,化成了一张结实紧密的网将他牢牢裹起,那一瞬间,沈崖以为自己成为了楚逸的所有。   然而这种热烈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喷发,楚逸就毅然转过了身。青色的背影与如注的大雨融为一体。强烈的不安和恐惧蚕食着沈崖的身体,他看见楚逸慢慢朝段天成走去。   “天成!”颜卿在远处大喊。段天成却没有任何动作,眼睁睁地看着楚逸一点点朝自己靠近。他知道自己的行动没有受到任何限制,可当这个素昧平生的人来到自己面前时,他却有一瞬间的恍惚。   楚逸扬了扬唇角,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搭上了段天成的手背。那把一直在嗡嗡作响的天穹剑忽然停止了嘶鸣。   段天成惊讶地睁大眼睛。楚逸笑了笑:“天穹剑还是天穹剑,段天成却并非昔日的段天成。”   天穹剑是举世罕见的名器,自然比寻常宝剑更通人性。段天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感觉到天穹剑躁动的情绪,这种事从前也发生过,每回他都能成功镇住。可是这回……   连自己都镇不住的剑,却在感受到楚逸的气息后平静了下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段天成沉声。   “只知道问别人是谁,有问的功夫,你自己不会猜一猜吗?”楚逸凑上前,轻声道:“还是说,三魂七魄被魔气侵入,段宗主就真得什么也不知道了?”   离得最近的肖宇和冷羿双双一愣。其他离得较远的人什么也没有听到,他们只看到有一团隐隐的暗光从楚逸掌心冒了出来。   颜卿愣了一下,露出一抹欣喜到近乎扭曲的笑容,把花澄那张妩媚动人的脸弄得面目全非。   陆月华睁大眼睛,大喊道:“不可以!”   话音方落,那团东西就宛如一条横空出世的巨龙,从楚逸掌心里游了出来,黑色的火焰外笼罩着一层银白色的光,带着铺天盖地的热意砸向了段天成的天灵盖。   烈火焚身,段天成在最后一刻将段瑜扔了出去。   一时地动山摇,连雨水都扭曲了走势。沈崖呆呆地看着楚逸,青色的衣袂与那直冲云霄的烈火冲击着他的眼膜。尽管气势截然不同,但沈崖对于那黑色的烈焰却无比熟悉。   “这是……”徐风本能地后退了两步,豆大的汗水从额上流下。   “不可能……”方昕神色大变,“不可能……他怎么会……”   “是凤炎……是凤炎!”惊雷声中混杂着惨叫。纵使大雨倾盆,也丝毫不能熄灭那愈演愈烈的黑色烈焰。渡着白光的火舌在段天成站立的地方肆意横扫,每个人眼里都流露着深深的惊恐。   沈崖感觉自己像站在一个巨大的佛钟里,耳边全是嗡鸣声。他愣愣地看着楚逸青色的衣袂在烈火中翻飞,那日赵子峰所用的凤炎与此刻仿佛能焚尽天地的烈焰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可也正因如此,沈崖心里的恐惧才会急剧扩大……   他曾经看过关于凤炎的书,所以知道赵子峰那时根本就没发挥出凤炎十分之一的威力。可楚逸……沈崖根本不关心他为什么会用凤炎,他的脑子里只反反复复重复着那本书的最后一行字。   凤炎结成之时,施术者……   “凤炎不是长青宗的独门秘术吗!为何他会……”   方昕沉声:“阿弥陀佛,据老衲所知,凤炎被封印百年,如今即便是在长青宗里,也该无人会用。”   陆亦绫盯着那直冲天际的烈焰:“众位可还记得当年迷瘴森林一战是因何而起?”   此话一出,一些年纪大的修士纷纷肃目。百年前迷瘴森林中有魔修出世,御凤炎而起,致使生灵浩劫,无数修士魂断其中。   “魔修会用凤炎,从哪儿出来的,大家都心知肚明。长青宗老宗主自觉义不容辞,带领一众人前去迷瘴森林与那魔头一战,结果……”几位大能和数百名弟子都命丧于凤炎之下。   陆亦绫缓缓道:“众位觉得,今日之景,与那日相比,可有几分相像?”   “阿弥陀佛。”方昕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眼前的景象与百年前的景象不自觉地重合在了一起,“竟像是一人所为……”   秦姻惊道:“可我听师父说,那魔修后来死在了段宗主的天穹剑……”   空气一时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楚逸身上。黑焰中,那张本来白皙俊秀的脸竟无端给了人一种惊悚恐怖的感觉。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颜卿嗤笑,“当年在迷瘴森林里残害仙门百家的魔修未死,还成了人人称颂的天行君。”   “听到了吗?”肖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还在燃烧的凤炎,由于火势太过迅猛,他已经看不到楚逸的踪影了。他一直大大咧咧惯了,此刻竟然难得地平静了下来,“他们说公子是魔修,还残害了仙门百家……你信吗?”   冷羿的眼神极为深邃,过了很久,他轻轻笑了一声:“魔修……要是便是吧,至于残害仙门百家,你们信吗?”   天行阁前众妖齐鸣,一个接着一个站到了楚逸的身后。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他们的命是天行君救回来的,他们只认得这个人。   “快……”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声音传来。沈崖的嘴边淌满鲜血,看样子是强行冲破了某种封印,“快阻止他!”   他的身体僵直在原地,表情凶悍而狰狞,仿佛一只被囚禁在囚笼里的困兽,急于想要找到突破口。就在这时,那愈演愈烈的火势忽然停了。   凤炎散去之处,一个身影缓缓倒下。传说凤炎只要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可以在不伤害一个人皮肉的情况下,将那人的五脏六肺焚烧殆尽。   大雨贯穿天地,谜样的寂静中,忽然响起了惊恐至极的叫声,有人在大声急喊:“段宗主被烧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mmm......这篇文快要完结了,大概还有十章左右,谢谢能坚持看到这儿的宝贝们,毕竟这文实在太放飞自我了-0- 第54章 送离   方昕面如土色:“老衲记得,当年迷瘴森林中魔修的长相似乎与天行君不同。”   “他连凤炎都会用,区区肉体重塑又有何难?”颜卿笑了笑。   方昕从刚才开始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在他的印象中,颜卿和段天成应该交情匪浅,何以段天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烧死,颜卿居然还会无动于衷?   然而时局不容他多想,楚逸在众目睽睽之下使出了凤炎,这是不争的事实。魔头再次出世,因陆月华的出现而产生的那些质疑早已不复存在。无论真相如何,楚逸的真实身份就足以让他死上千次万次。   “你是故意的。”陆月华盯着颜卿,眼神冰冷至极。   颜卿偏头笑了笑:“陆姑娘此话何意?”   陆月华紧咬牙关,她其实没有任何证据。毕竟是楚逸在众目睽睽之下主动用凤炎去烧段天成的,可是不知为何,她就是有一种感觉,是颜卿把楚逸引到了现在这一步。   “澄儿!!!”周轩撕心裂肺的叫声震得陆月华耳膜生疼。紧接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涌入鼻息,陆月华惊愕地转过头,发现一直被她掌控着的颜卿居然一刀刺进了自己……或者说花澄的胸口。   使用移魂术的人一旦伤害了宿主的身体,那么自己的身体也会受到同等程度的创伤。所以……颜卿这是自尽了?   陆月华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一招。周轩跑了几步,跪倒在花澄的面前,后者已经没了声息,颜卿那一刀可谓毫不留情。   陆亦绫缓缓开口,声音居然充满哀伤:“颜掌门大义,在下佩服。”   周轩抱着花澄的头撕心裂肺地痛哭。楚逸转过头,目光在周轩和花澄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可那一瞬间,众人觉得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死期。经历过百年前迷瘴森林一战的人都开始无端颤抖,他们握紧手里的佩剑,颤抖道:“魔头重出于世,我等理当同仇敌忾,今……”   “要打就打,废什么话!”冷羿一爪子掠过,勾断了那修士的脖子。金黄色的竖瞳中盈满了愤怒,战争终于在这一刻暴发了。   四周杀声漫天,楚逸却仿佛灵魂出窍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断有人朝他发起进攻,却又被一种无名的力量给弹开。   不对劲……很不对劲……   沈崖的嗓子里发出一阵阵低吼,脚下的地面因为他暴戾的气息一寸寸皴裂。他拼尽全力想要冲上去抱住楚逸,却只能无谓地在原地做困兽之斗。   “别动了,再这样下去你的身子就要毁了。”红衣掠过,纱云站到了沈崖的面前。沈崖直勾勾地盯着她,眉宇间的黑气越来越浓烈。   “我不能帮你解开封印。”纱云耸耸肩,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碰撞,过了很久,她缓缓道:“奉阁主之命,带你离开天行阁。”   沈崖瞳孔骤缩,身体四周暴出的妖气震开了想要靠近他的修士。纱云这回既没有像在孤坟岭时那样叽叽喳喳,也没有当初调侃沈崖时的故弄玄虚。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说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在悲泣。   身体蓦然一软,沈崖感觉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空了,眼前天旋地转。纱云看上去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姑娘,此刻竟然能一只手就拦腰扛起沈崖。她的指甲伸长成了诡异的长度,抱着沈崖将一路阻挡他们的修士尽数除尽。   “是魔族!”   “天行阁果非善地!”   ……   耳边的声音渐渐淡去,沈崖失去了反抗之力。他隔着满山的灵光与烟幕盯着那个青色背影,视觉感官在一瞬间被无限放大。   师父……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抓不住你……   想杀了他们……那些把你逼到这个地步的人……都要死……   你是我一个人的……你只是我的……   纱云感觉自己手上的身体散发出了惊人的热意。沈崖眉宇间的黑气越来越浓烈,几乎要将他的整个头颅都包裹在里面。   “真是要命。”在局面即将要失控之前,纱云一掌拍晕了沈崖。   她在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厮杀中转头,远处灵力与妖气纠缠,光晕中她依稀看见楚逸偏过头,朝她露出了一个极浅极淡的笑容。那是一种无比放松的表情,仿佛交托了自己的一生。   在无数个修士被弹出去之后,楚逸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段天成的对面。   “公子!”肖宇杀红了眼,想要冲到楚逸身边,却又被层层包围了起来。   天行君不堪重负,人间修士们却战得愈发激昂。   周轩理智全失,抱着花澄的尸体对昔日同门大打出手。   秦姻一声声师兄喊得肝肠寸断,却全然入不了周轩的耳朵。若非花澄,他本来就是既定的江景门掌门。眼下又受了刺激,仍凭四大宫主围攻他一人,一时竟也没能占得优势。   江景门被牵制,长青宗门人不在,段天成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凤炎焚体。唯一能仰仗的就只有云浪天庄。   陆亦绫御剑飞出了战圈,朝楚逸和段天成倒下的地方飞去。就在她的手即将要碰到楚逸时,一道紫色的灵光狠狠地砸向了她的手背。   “姐姐不是要匡扶正义么,放着这么多活着的妖魔鬼怪不打,就只看上了这动弹不得的人?”是陆月华。   陆亦绫心下一惊,不自觉地看向陆锗。那少年还是像原来那样站在原地,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神空洞无比,就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尸体。   可是刚才那个声音……   “姐姐在找什么?”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耳后传来,陆亦绫瞳孔骤缩,她警觉地转过头,发现陆月华的原身正站在她身后。   即使之前已经听过声音,在看到本尊时,陆亦绫还是忍不住僵了一下,不过这次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你真得没死。”   “是啊,当年姐姐费尽心机将我打下落情崖,没想到我还能有活着的可能吧。”   面纱下的神情微微松动,陆亦绫本能地看了眼四周,陆月华发出嗤笑声:“姐姐安心,多亏你与颜掌门英明睿智,此战已无法阻止。自然也不会有人关心当年姐姐做了什么。”   陆亦绫凝视着陆月华的眼睛,淡淡道:“百年前魔修祸乱人间,至使迷瘴森林至今污浊之气难清。今日之事,是他们罪有应得。”   “若是魔修祸乱人间,仙门百家同仇敌忾,以师父的心性,又怎会袖手旁观?”冷笑渐渐爬满陆月华的脸,“迷瘴森林中的污浊之气究竟因何而起,姐姐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   她俯身将楚逸从地上抱起,陆亦绫一剑挥过,陆月华已带着楚逸退出十丈之远。   “放下他。”陆亦绫的语气不容置疑。   “当年为了一门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功法,仙门百家斗得头破血流,致使迷瘴森林怨灵横生,妖邪肆虐。”陆月华盯着陆亦绫,眼神意味深长,“如今,你与颜卿造了这么一场大戏,又是为了什么?”   她的眼神似乎天生就带着一种能洞察世事的通透,陆亦绫怔了一下,发出一声冷笑:“神算女能洞察天机,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去查便是。如果,你还有命活的话……”   一阵强大的灵力从陆亦绫身上爆开,压制住了方圆百里所有的妖怪。陆月华微微一愣,她出生云浪天庄,自小与陆亦绫一起长大,对于她有几斤几两可谓了如指掌,可是……   “不愧是陆庄主!”修士们群情激昂,受到陆月华灵力的影响,包括肖宇冷羿在内的一种妖怪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限制。高手对战,胜负只在伯仲之间,天行阁瞬间落在了下风。   陆亦绫对于陆月华惊讶的神情很是受用,她冷笑道:“师父当年居然想把掌门之位传给你。陆月华,凭你现在,能接得下我半招吗?”   金光掠过,一只由灵力塑造成的手伸到了陆月华面前,陆月华将楚逸护在身后。一阵巨响过后,陆亦绫惊道:“这……”   陆锗挡在了陆月华的身前,明明看上去就是一个纤弱少年,可陆亦绫能够感觉到,当自己的灵力碰上他时,就仿佛一个婴儿撞上了铁墙。   “对不起,小锗……”陆月华发出一丝悲伤的叹息。   陆锗在她面前倒下,少年的衣衫被陆亦绫的灵力震碎,露出里面宛如树皮纹路一样的躯体。   “他其实早就死了吧?”陆亦绫看着倒地的陆锗,冷笑道,“操控死人,再用死人给你当挡箭牌,加上移魂术。陆月华,师父说你心思纯净,要将掌门之位传给你。可有想过你也有滥用禁术的时候?”   陆月华面不改色:“师父这一生最大的失策,就是收你为徒。”   当年神算女名声在外,天下人都知道陆月华是云浪天庄老庄主的爱徒。迷瘴森林一战过后,老庄主身陨,临终前封印重相镜,想把掌门之位传给陆月华。然而陆月绫心生歹念,将人诱到落清崖,趁陆月华不备将人打落……   “看到颜卿,就忍不住想到当初的姐姐。”陆月华道,“我算尽天下事,却唯独没有算到你头上。”   “所以才给了我可趁之机是吗?”陆亦绫的灵力再次暴涨,面纱震落,那张原本应该妍丽动人的脸此刻却被愤怒笼罩,“你信我,我却恩将仇报。这种鬼话,你还是留到地府对师父说吧!”   陆月华没有料到陆亦绫在刚刚那招之后居然还会有这样的力量。她偏头看了眼楚逸,后者唇角带笑,不是那种轻描淡写又无所谓的表情,陆月华觉得自己从未见过楚逸这样的笑容,那种仿佛交托了全部的,安详的笑容。   “眼里只有那狼妖。”陆月华意味不明地开口,“你这人,把旁人的心意当成了什么?”   她暗暗叹了口气,倾身挡在楚逸面前。陆亦绫手里的金光在飞行中具现成了一把巨剑,眼看就要与陆月华掌心蕴出的白光相撞,所有的攻势忽然停了。   “怎么回事?!”   “伤不到他们!”   所有天行阁人身上不知何时都笼上了一层白光,他们无法发动任何招式,而那些修士的招式在碰到白光的那一瞬间也都统统消散了。飘扬了一夜的大雨渐渐变小,战争在这种离奇的变故下骤然停止。   “怎么回事……”肖宇满身白毛早已染红,对于眼前的景象有些迷茫。   冷羿凝视着环绕在自己身上的白光,脸上一阵错愕。他像是忽然被人戳了命根子一般转过头,视线穿透层层障碍,落在了陆月华身后的楚逸身上。那人的胸口处,也隐隐有白光闪烁。   “不要!!!”冷羿撕心裂肺地怒吼,在那种耳膜要被震碎的音量中,肖宇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悲恸和绝望。   《百乘心法》有言:世间诸多神力,唯生命之气白净透亮,此气一朝外泄,神灵俱损,药石无医。 第55章 消失   “公子……”肖宇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云间倾泻出来,死沉灰暗的大地重回生机。可即便如此,那铺天盖地的光芒也无法与楚逸那绚烂的生命之气相提并论。   这个人,用自己最后的力量,为天行阁众人编织了一副无孔不入的盔甲。无声无息结束了一场血雨腥风的战斗。   “阁主!!!”天行阁前群妖哀鸣,林间鸟兽四散,震颤着正片大地。   冷羿眦目俱裂,他凶狠的目光扫过那群修士,周身充满着绝望而暴戾的气息。   四肢冒出刺眼的红光,冷羿每挥出一爪,就仿佛要将一排人撕裂。然而每当爪风就要碰上人时,就会被渡在他身体外面的白光给抵消。   修士们抽剑抵抗,也不能伤到冷羿分毫。即便如此,冷羿还是漫无目的地消耗着自己的力量,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克制住心中那几乎要让他窒息的哀伤。   过往的回忆如同奔泻的洪水涌入脑中……   “哦?原来是只豹子精。怎么伤成这样?”   “美人好大的脾气。这样吧,若你能赢过我,我就任你出去胡来。”   “那小羿儿以后就是我的管家了……”   “楚怀青!!!”两行清泪从瞳孔中倾泻而出,冷羿耗尽力气,化回了人型。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就在这时,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够了。”两个字让冷羿如梦初醒,他转过头,对上肖宇涕泪纵横的脸,“你不明白吗?公子究竟是为了谁……”   他的目光扫过天行阁前一个个伤痕累累的妖精。天行阁不是什么正经门派,说白了就是个收容所,里面固然有冷羿这样强大的存在,但更多的,都是在外受尽欺凌,还没长开的小妖精。哪比得上那些特意为了讨伐天行阁而聚集在此的修士。   “公子他一开始就知道了……”肖宇的声音好像一把被人打磨的生锈的铁剑,无论如何努力,都只能发出那种迟钝沙哑的摩擦声,“所以,他送走了小崖儿……他不是在保护那些人……他真正要保护的……是我们啊!!!”   最后一句话仿佛用尽了肖宇全部的力气,他在原地踉跄了半步,昏倒在了冷羿的身上。   冷羿抱着肖宇跪了下来,他的目光怔怔地落在楚逸身上,那一刻,他就像一个被爹娘抛弃的孩子,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   凡是身上被楚逸渡上生命之气的人和妖,他们的身上都散发出了耀眼的白光。一团一团融在一起,仿佛一个个坠入人间的太阳。   强光过后,修士们慢慢睁开眼睛,那一刻,他们看到了让他们一生都永矢弗谖的画面。数百个方才还站在那儿的人一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就连那硕大的天行阁也不见了踪影。群山间只有楚逸的尸体静静地浮在半空,胸口间的生命之气还在源源不断地外泄……   五十年后。   “陆庄主,请你一定要为我们讨个公道啊!”   云浪天庄的主殿里站着一排修士,陆亦绫坐在上位,十年如一日的黄衫白纱,可是这种众星捧月的姿态却在向世间传递一个信息,云浪天庄已非当年那个不问世事的净土了。   “昔日天行阁以南,那魔头所到之地,仙门百家寸草不生呐!”修士们个个灰头土脸,有的人身上还留着触目惊心的血痕,这些人都是有些资历的老掌门,竟然伤成这样,足以想象他们先前经历了怎样的恶战。   陆亦绫蹙着眉,自从五十年前天行阁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之后,这些年来一直风平浪静,为何到了此刻……   “庄主,会不会是天行君……”曾经参与过那场大战的一个云浪弟子小声道。   “他早已神灵俱损,何况尸身已经……”   “尸身如何?”毫无波澜的声音突兀地在主殿上空响起。   站着的修士们身体本能地僵了一下:“是他!!!”   空气诡异地扭曲了起来,主殿大门前亮起一紫一红两道光芒,映在那群修士眼中,仿佛看见了来自地狱的恶鬼。   紫色光影中走出了一个青年,五官宛如刀削般俊美无瑕,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强大的压迫感。那双漆黑如玉的眼睛中仿佛凝结着千年寒冰,只要被他稍稍扫上一眼,就会被冻结得魂飞魄散。   “魔头!!!”修士们抽出佩剑,一个个如临大敌。   陆亦绫飞快扫视了眼面前的青年,原本微蹙的眉头完全拧在了一起。五十年了,除了当年的楚逸,还没有一个人能给她这样的感觉。   “你是什么人?”陆亦绫从她那张华丽的主座上站了起来。   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件死物。他抬手在虚无的空气中画了一个圈,一阵阵惨叫声竞相迭起。大殿里瞬间充满了血腥味。   亦绫看着脚下那些被青年从怪圈里丢出来的云浪弟子,他们一个个身负重伤,胸口都被开了口子,源源不断的白色光芒从其中泻出。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们云浪天庄……啊——”那弟子叫了一半,便被青年隔空折断了手臂。他上前一步,除了陆亦绫之外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陆亦绫眼中的愤怒不加掩饰:“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森冷地注视着一切。一个女子的笑声在他身后咯咯响起,方才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青年身上,一时都没注意到红光里走出来的人。   那是一个一身红衫的小姑娘,她看着一众匍匐在地的修士,笑意盈盈道:“陆庄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既带领仙门百家围攻天行阁,又怎能忘了他是谁?”   陆亦绫她凝视着那个浑身充满邪气的青年,瞳孔骤然一缩。几乎在她认出的同时,那个青年终于开口了:“逼死他的人,都要死。”   声音响起的那一刻,陆亦绫有种自己已经被千刀万剐的错觉。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你是那只狼妖?楚……”   紫色的电光以雷霆之势向主位袭去,所到之处樯倾楫摧,众修士被那铺天盖地的威压震得直不起身来。陆亦绫运功抵挡,却还是被那一击震吐了血。   “你没资格叫他的名字。”沈崖在一瞬间移到了陆亦绫的面前。   “不可能!陆庄主居然……”   天行阁一战之后,颜卿因操控禁术过度,重伤难愈,江景门被迫易主,实力大减。段天成则早已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楚逸的凤炎,如今长青宗成了当年的云浪天庄,早已不问世事。天下三大仙门中两大仙门名存实亡,众人能够为之马首是瞻的,就只有陆亦绫的云浪天庄。可是现在……   那青年不过随手一击,居然就已经把陆亦绫震得吐血。   “哎,云浪天庄的内修心法,终究是不及当年的江景门和长青宗呐。”一个修士面如死灰地感叹了一声。   “庄主!”眼看沈崖的手上又冒出一团紫光,云浪弟子个个大惊失色。   “等一下小崖儿。”红衫姑娘……或者说纱云,突然握住了沈崖紫光流转的手。   沈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纱云立刻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你别忘了来这是干嘛的,杀了她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沈崖眼神晦暗,纱云极有眼色,立马一脚踹飞陆亦绫,将她的头踩到了脚下。   “庄主!”   “妖孽!”陆亦绫眦目俱裂。   “怎么?”纱云露出一个邪肆的笑容,“这些年当土皇帝当爽了,一朝被人踩在脚底,陆庄主现在是不是连死的心也有了?那你可曾想过,当年把我主人打下落情崖时……”   “我要重相镜。”沈崖打断纱云,他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温度,仿佛一个丧失情绪的人偶。可陆亦绫却感觉到一种彻骨的恐惧,仿佛这个人偶随时会化作厉鬼,猝不及防地绞断她身上的每一根骨头。   “重相镜是我云浪天庄的镇庄之宝,岂能给你这种妖孽?”陆亦绫的掌下聚出灵力,纱云愣了一下,迅速闪到沈崖身后。陆亦绫身上飘飘欲仙的黄衫早已支离破碎,仪态倒还维持得很好。   “我要重相镜。”沈崖又重复了一遍,他的手在空气中虚握了一下。骨骼碎裂的声音忽然响起,伴随着陆亦绫撕心裂肺的惨叫。   面纱落地,露出陆亦绫那张妍丽动人的脸。   “小羿儿,为了你,我可是连美人都打了。”   脑海中回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沈崖一直晦暗不明的眼里产生了一丝奇异的波动,他微微垂下头,仿佛在拼命忍耐些什么。   沈崖朝着陆亦绫的方向缓缓抬起手,陆亦绫睁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灵力一点点被沈崖抽走,身体却像被贴了符咒一样无法动弹。直到她意识到自己的脸颊迅速干瘪下去之后,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凄厉至极的惨叫声。   作者有话要说:   ummmmmm......看到有宝贝说昨天的地方有看不懂的,其实蠢作者写的时候也觉得挺难讲清楚。稍微解释下我觉得可能会产生歧义的地方吧。   一、楚逸为什么会用凤炎去烧段天成?这个是跟段天成被魔咒控制(文里有一小句话提到)以及凤炎的属性有关,后面会讲。   二、楚逸烧完以后怎么自己就莫名其妙挂了?首先、用凤炎会耗去很大的精力。其次、楚逸为了停止战争,释放了自己的生命之气(就是那个剔透的白光),在天行阁的人身上做了一层类似保护膜一样的东西,生气没了,人当然就不行了。这个在这章也解释了一下,但是不知道蠢作者有没有表达清楚嘤嘤嘤T ^ T   三、楚逸怎么就突然送走了沈崖,沈崖怎么突然就动不了了。送走沈崖是希望他好好修炼,能够报仇,所以把《逆天大法》给了他,当然还有别的原因,这个后文会提。而沈崖之所以动不了,在51章有提到楚逸掐了两个决,其中一个没入了沈崖的身体,这是他对沈崖施加的术,这部分可能没有表达很清楚,是蠢作者的问题> <   ummmmm......除了这些,如果宝贝们还有什么介意的问题,可以在文下评论。确实蠢作者写的时候也觉得这两章信息量有点大,可能逻辑也不是很清晰。希望宝贝们不嫌弃。再次感谢坚持看到这儿的小伙伴,爱你们!!! 第56章 线索   “陆……庄主。”   陆亦绫睁大眼睛,眼底写满惊恐。她像一只就要被人踩着尾巴的老鼠,在大殿内四处乱跑。   “镜子!镜子!”   “啊——”一个云浪弟子在看到陆亦绫此刻的容貌后吓得惊叫起来。陆亦绫推开那名弟子,将脸凑到那人身后的铜镜前。一张满是褶皱的脸纤毫毕露地呈现在了她的眼前。青丝泛白,陆亦绫用手轻轻碰了一下,就这样掉下了一大把。   “你……”充满怨毒的声音响起,陆亦绫看着沈崖,双目赤红,整个人近乎疯狂,“想替他报仇?你以为我会让你称心如意吗?!”   “不是报仇。”沈崖缓缓开口,眼神中没有任何光彩,“是祭祀。”   仿佛能刺透人双眼的紫光从沈崖的掌心冒了出来,陆亦绫面色灰败地动了动手指,若隐若现的灵力在她掌中聚集,却又像找不到凝聚核一样迅速散去。   修士们个个面露绝望,当今天下,单论灵力,云浪天庄庄主可排前三,可眼下,居然也被那魔头……   纱云笑意盈盈:“陆庄主,你应该很明白,现在不是螳臂当车的时候。若你不用上生命之气,不但是你,这里的所有人都要陪葬。”   “用上生命之气,与自暴何异?!”陆亦绫竭斯底里地吼着,一口鲜血从她的嘴里喷了出来。   纱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张丑陋狰狞的脸,讥笑道:“我若是老庄主,当年也不会选你做庄主。”   陆亦绫瞳孔骤缩,像是收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发出一阵阵宛如厉鬼的尖叫声。沈崖面无表情,正要发招,那团紫色的光晕就仿佛掉进棉花海里一样,被抵消得无影无踪。   “杀了她没有任何意义。”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响起,一个人挡在了沈崖和陆亦绫之间,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泛着淡淡银光的剑,青衫翻腾,和沈崖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   纱云面露惊讶:“段……天成?”   一语激起千层浪,当修士们看清来人的真面目之后,个个瞠目结舌:“真得是段天成!”   “他不是被天行君的凤炎烧死了吗?!”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楚逸的真实身份才暴露了。   沈崖对于那些七嘴八舌的话头丝毫不感兴趣,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段天成,淡淡道:“下一个,就是你。”   话音方落,沈崖一个瞬身便来到了陆亦绫的面前。陆亦绫此刻的注意力还在段天成身上:“不可能!你明明……”   “你明明把我囚禁在了云浪天庄的结界里。”段天成接过她没有说完的话,在沈崖即将再次出招时,挡在了他的面前,“可惜的是,天穹剑复活了。”   这话像是冲着陆亦绫说的,可段天成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沈崖。两道同样冷若冰霜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纱云本能地抱臂搓了搓胳膊。   段天成抬起手里的天穹剑,一群不明所以的人顿时狂喜:“段宗主!如今只有你能治住这个魔头啊!”   他们不是没有听见陆亦绫和段天成方才的话,但比起那些,眼下他们这群人能从沈崖手下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就连陆亦绫此刻都心生期待。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段天成没有发动攻击,他把剑柄转了个方向,将其递到了沈崖的面前。   陆亦绫睁大眼睛:“段天成!你疯了不成?!”   段天成看着沈崖:“这是他的剑。”   沈崖波澜不惊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惊愕,随即变得更加晦暗:“果然是你。”   当年天行阁前,他就觉得楚逸对段天成的态度很不一般,他甚至愿意为了这个人使用燃尽生命的凤炎。他对于楚逸为何要烧段天成,段天成为何还活着这些事情没有任何兴趣。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是这个人……是这个人夺走了他的师父。   段天成没有注意到沈崖的变化,或者说是因为沈崖从出现到现在一直都是一张寡夫脸。他执着地把剑柄递给沈崖,在沈崖即将爆发的时候,缓缓道:“他将他的一缕魂魄封进了这把剑里。”   一句话便彻底敲碎了沈崖脸上的面具。段天成凝视着后者时而晦暗时而清明的眼睛,说道:“天穹剑本是上古神器,无坚不摧,我被关在云浪天庄五十年,曾经无数次想用此剑破开结界。”   众人忍不住看向垂垂老矣的陆亦绫,当年大战过后,段瑜曾数次派人到原天行阁旧址附近寻找段天成的尸体,却一无所获。陆亦绫曾扬言会助长青宗一臂之力,可谁都没有想到……   “然后呢?”沈崖追问道。   段天成凝视着他的眼睛:“可这把剑自从当年那一战之后,便自我封印了起来。我一直以为是他的原主人……直到今日,你出现在这云浪天庄,天穹忽然破鞘而出,重新恢复了昔日的锋芒。”   沈崖感觉一股热意冲入自己的心脏,天穹剑尘封了五十年,此刻却因为他的到来而破封,而这把剑里,残留着楚逸的一缕魂魄。   手里含着不祥之气的紫光渐渐退去,露出一只白皙如羊脂白玉的手,若不是亲身所历,没有人会相信这双手上沾满了鲜血。   沈崖接过天穹剑,萦绕在剑身上的淡淡银光瞬间高涨起来。剑柄热得烫手,沈崖甚至感觉到它像活物一样在自己的掌心跳动。无数陌生的画面在那一瞬间冲进沈崖的脑海……   青山绿水,湖泊星罗密布,凉亭前有几个人影在打转。渐渐地,那些人的面容变得清晰,沈崖认出其中一人是段天成,只不过是更加年少一点的时候。那这里就该是长青宗了?   沈崖微微一愣,很快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他的心忽然焦灼起来,无形的目光在那些画面中疯狂逡巡。直到他发现一个背影……   那个人背对着他在同段天成说话,他们身旁站着一个看上去年龄稍大的修士。即便是凭沈崖如今的修为,也不确定自己能完全战胜那人。那修士正在向段天成和另一个人传授心法“天成,你可明白?”   画面里的段天成点了点头,他旁边那人忽然扑上去揉了揉他的脑袋:“师兄为何总是冷着张脸,明明生得这般好看。”   沈崖瞳孔骤缩,入了魔一样地盯着那人的侧影。   “师父……”沈崖发出一声低喃。他很确定那个人就是楚逸,无论是抬手,还是摸头,还是说话的语气……   那些年他日日夜夜、风雨无阻地跟在楚逸身后,将有关他的一切牢牢地记刻在了灵魂里,他不可能弄错。可是那个摸着段天成脑袋的人确实与楚逸的相貌有很大的不同。   沈崖回过神,那些画面像来时那样匆匆退去。他看着段天成,后者缓缓道:“看完了?”   “那个是他?”沈崖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   段天成:“难怪,他就算交付了整个天行阁,也唯独舍不得你。”   沈崖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段天成道:“除了师父之外,我头一次看到他对一个人这么上心。”   他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动了动,这是第一次,这张脸上出现了冰冷以外的神情,连着眼角都柔和了下来:“我师父生前一共收了三个徒弟,我、江睿,还有他。”   沈崖愣了愣。   “他排行第二,在我们之中悟性最好。我和江睿都出生世家,唯有他自小孤苦无依,所以无论出于哪个方面,师父总是喜爱他更多一点。”段天成道,“他也很黏师父,或许,比你对他的程度还要更深。”   “你不了解。”所以才会觉得,他对楚逸的感情不及楚逸对那个人的。   段天成笑了笑,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可是,把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未必是件好事。”   沈崖指节微动,他觉得他正在接近那个当初他一直求而不得的真相。   “或许天行阁的人都不知道,其实当年他是一个很争强好胜的人。为了给师父在仙门百家中长脸,他拼了命的修行,后来不慎坠入魔道,凤炎也是在那个时候习得的。”段天成沉声,“师父知道后,一直用自己的灵力压制他体内的凤炎。直到有一日,有魔物把他引去了迷瘴森林,告诉了他一些真相。”   段天成的眼中有异光闪过,那日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他问沈崖:“你知道他为何沉浮世间百年,就单单收你做了徒弟吗?”   沈崖愣了愣,这个问题他在更小的时候曾经想过,他以为是自己的执着动摇了楚逸。可是……果真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吗?   “因为,他在你的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第57章 身世   那张冰冷而神情寡淡的脸骤然沉下,能让段天成露出这样的表情……沈崖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天穹剑。   段天成抬了抬眼皮,沉声道:“你师父,本也是人和妖结合生下的孩子。”   沈崖瞳孔骤缩,纱云不自觉地捂住嘴,包括陆亦绫和所有修士在内,众人都愣在了原地。   段天成回忆道:“他爹是我二师叔,一日外出历练,身陷魔窟,得一条蛇妖相救……”   余下的不用说众人也都明白了,无非就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疗伤中忘了彼此的身份,日久生情云云。   “原来周公子不是头一例啊。”纱云喃喃自语,她突然有点想念当初她接生的那只半妖小狐狸了。   五十年过去了,也该长出个模样了。可是天行阁……   “二师叔与那蛇妖私定终生,掌门师伯大怒,派我师父去带回二师叔,顺便除掉蛇妖。”段天成道,“谁都没想到那蛇妖腹中已有了我二师叔的孩子。我师父终是不忍,本想借故放走他们,蛇妖却在这时做出了一个决定……”   从后来楚逸无父无母的结局来看,这个决定八成做的不怎么样。   “人妖结合终非正道,蛇妖担心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不能顺利诞生。我师父精于各种药草和丹术,当年天下皆知,蛇妖便背着我二师叔向他求了一枚丹药,用自己的性命换了小青成人的机会。”   沈崖阖上眼,不由得想起当年花澄即将临盆时的情景。同样是人妖结合,同样是危在旦夕,他不信那时楚逸的心里会毫无波澜,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纱云看着沈崖骤然收紧的拳头,知道他想到了跟自己一样的东西。她想要宽慰沈崖两句,然而当她瞥到沈崖眼中浓郁得化不开的暗色时,所有想说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罢了,五十年前她就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但凡会让楚逸伤身伤心的事,沈崖都会将错归结到他自己身上。   “后来呢?”沈崖问道,声音听似没有波澜。   “蛇妖的愿望成真了,小青在她腹中实现了转体之术,作为代价,蛇妖魂飞魄散。”段天成阖上眼,他想他师父回忆这件事时的眼神,只觉得里头弥漫着无尽的悲凉,“二师叔受不住剜心之痛,蛇妖魂飞魄散后便自爆灵体随她而去……”   纱云唏嘘不已:“情深如此。”   段天成叹了口气:“师父将小青抱了回去,将他抚养成人,在小青入魔以前,师父从未向他透露过半分跟他身世有关的事情。甚至因为他的身世,师父总是对他格外偏爱一些。”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   就在段天成要接着往下说时,门口忽然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看模样是云浪天庄的弟子。她的目光在大殿内飞快扫了一圈,在看到白发苍苍、满脸褶皱的陆亦绫时,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庄……”   “什么事?!”陆亦绫沙哑的声音因为暴躁而听上去更加刺耳。   “长……长……”那弟子还在支支吾吾,她的身后便响起了齐刷刷的脚步声。一个青年带着三五人步入殿内。身材硕长,气质绝伦,即使他只是穿了一身简单的青衫,也掩不住其从骨子里透出的风采。   段天成惊讶道:“瑜儿?!”   段瑜对上段天成的眼睛,错愕了片刻,难掩眼中的惊喜:“爹!”   仙门间为了权衡势力,都会在对方地界上安插三两眼线,这已是仙门百家之间的不传之秘。所以当段瑜听到段天成出现在云浪时,纵使不信,他还是马不停蹄地带人赶了过来。   当年天行阁一战他不省人事,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附近的草丛里,偌大的天行阁不知为何凭空蒸发在了山间。整整数日他都跟做梦一样,有人告诉他,他爹被天行君的凤炎烧死了,天行君也死了,天行君就是楚逸……   段瑜的思绪不知不觉飘到了久远的过去。脚底被阳光笼罩的地面上掠过了一道阴影,带着不祥之气的紫光从他眼前掠过。段瑜感觉身子一轻,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段天成带着连退了数步。   “爹……”段瑜有些迷茫,直到看见了攻击自己的沈崖。   脸上的惊讶不加掩饰,段瑜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办法说出一个字。   纱云的脸上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怎么了,段公子?当年做了亏心事,现在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段瑜脸色骤白,他身后的随从喊道:“魔女!休要侮辱我们少宗主!”   纱云冷笑。沈崖的眼神晦暗而冰冷,仿佛要将段瑜碎尸万段。当年仙门百家之所以能在那个时候齐聚到天行阁前,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孤坟岭中的亡灵封印被解开。当时他和楚逸还没来得及弄清真相,天行阁就围攻了,事后想来……   从段天成带着段瑜参与讨伐天行阁那一刻起,沈崖就明白了一切。   “你想护着他?”沈崖冷冷地看着段天成:“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他的眉宇中闪烁着若隐若现的黑气,紫色暗光在手中流转变换。段瑜想挡在段天成面前,却被后者拦了下来,段天成凝视着沈崖,面不改色道:“你还没找到你师父的身体吧?”   沈崖眯起眼睛,手里的紫光爆裂得更加剧烈:“你知道什么?”   段天成的眼里有着惊人的执着:“找到颜卿,让我再看小青一眼,到时候,你要取我性命,我绝不还手。”   有修士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颜卿当初在众目睽睽之下以牺牲自己的魂魄为代价杀死了花澄,这些年一直以铲妖除魔、大义凛然的形象活在众人心中,自然那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颜掌门早已身亡多年,段宗主此时牵扯上他,不知是何用意?”   段天成面无表情地看了那人一眼:“我也已身亡多年,阁下问一个死人,又是何用意?”   修士一时语塞,他没有想到段天成居然也会这样呛他。   段瑜能够感觉到段天成的心情很不好:“爹,你当初……颜卿……”   一提起这个名字,段瑜瞬间咬牙切齿。当初颜卿用顾盈盈威胁他解开孤坟岭的封印,他别无选择,纵使那个时候只想着做做样子,只解开了小部分,可还是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段天成揉了揉他的脑袋:“瑜儿,是爹对不起你。”   段瑜微微一愣,段天成道:“将你娘和你赶出长青宗的是我,你江师叔未曾入魔道,将他重伤的也是我……”   “爹!”   当年参与讨伐天行阁的修士们面面相觑,段天成如今说的这番话与他当日所说的截然不同,甚至自相矛盾。而且当初在天行阁前,他对着楚逸的态度俨然就是对着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谁也不会想到他们居然是出自同一个师父手下,甚至他连楚逸的身世都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段天成眼睑微阖:“怪我当年疏忽大意,失了神智和记忆,被颜卿所控。”   纱云嗤笑:“段宗主为何如此妄自菲薄,以你的修为,说是被人操纵,我……”   “颜卿到底是什么人?”沈崖打断道。纱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听这问法,沈崖难不成是信了?   “我不知道。”段天成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认识赵子峰吗?”   沈崖眉头微蹙,段天成道:“赵子峰原本是长青宗的弟子,因亵玩同门师弟被逐出师门,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擅自修炼了凤炎。直到那日,颜卿将灵力尽失的赵子峰带到了长青宗……”   “原来是他。”沈崖想起那日楚逸找冷羿去恶食草原找人,却发现赵子峰凭空消失了,原来是……   沈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段天成知道他已经明白了,接着道:“他那个时候就已经盯上天行阁了。”   沈崖眼神深邃,他想起他们在迷瘴森林初遇颜卿的场景。如今想来,以颜卿的手段,还怕对付不了一个张梵,又何必特意去趟迷瘴森林。可如果他去那里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楚逸……   赵子峰……楚逸……   “他想要凤炎。”沈崖下了结论,又将目光投向陆亦绫。   “如果你指望从重相镜里看到些什么,还是作罢吧。”段天成提醒道,他看着眼下宛如惊弓之鸟般的陆亦绫,“据我所知,百年以来,除了云浪天庄上一任庄主之外,无人可用真正的重相镜。”   “我知道。”沈崖神色晦暗,若是真正的重相镜,又岂会呈现出那些荒谬的画面,一点点将他师父推入深渊,“所以,我只想要真正的……”   “段宗主这句话就说错了。”熟悉的声音让纱云整个人愣在了原地,陆亦绫灰败的脸色在那一刻流露出无比复杂又怨毒的表情。   无论过去多久,无论什么时候,她永远都是这么光彩夺目……   纱云看着逆光飞入殿中的白衣女子,喃喃道:“主人……” 第58章 真相   陆月华站在殿中,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沈崖的身上:“我就说术法怎会突然解开,原来……是你回来了。”   “主人!”纱云飞身扑到陆月华怀里,仿佛一个见到娘亲的小姑娘,“你怎么会……我们之前去过天行阁的地界,明明那时还……”   还什么都没有。   沈崖直勾勾地盯着陆月华。后者恍若未见,她摸着纱云的脑袋,解释道:“五十年前,他为了停止战争,以自己的生命之气为代价,将我们与外界隔离了。”   天行阁未曾消失,只不过是楚逸用了术法,所以外人看不见天行阁及阁中人的存在。而天行阁的人也因为那层屏障,整整五十年都无法离开那个地方,更不用说去找那些仙门百家的修士报仇了。   “陆前辈……”一个声音轻轻响起,段瑜走到陆月华面前,踟蹰了许久,迟疑道:“他们……”   陆月华深深看了他一眼:“徐风很想你。”   段瑜的身体颤了一下。段天成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但是天穹剑解封,连施加在天行阁上的封印都……”   说着,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沈崖:“看来,他是把一切都堵在了你的身上。”   如果沈崖没有回来,没有来云浪天庄,那这些封印或许都无从解开。段天成将被永远关在云浪天庄,天行阁和里面的所有人都将永远与世隔绝。   “无论你回不回来,你都是自由的。”陆月华凝视着沈崖,她的眼神里有一丝不甘,更多的却是无奈,“可是他却堵上了他自己和我们所有人。”   沈崖微垂着头,手里的天穹剑被他握得嗡嗡作响。直到他被纱云强行带走的那一刻,楚逸都没有明确接受他的心意。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患得患失,不停质疑自己对于楚逸的意义,可是……   那样一个运筹帷幄的人,又怎会将所有事情的关键都押在他身上?然而事实却放在眼前。   楚逸关住了天行阁所有的人,却唯独送走了他。他曾经无数次感到怨恨,不满楚逸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愿让自己与他一同背负。可如今看来……   “他这一生,除了师父,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沈崖。”段天成的话宛如一把千斤锤,重重地砸在沈崖的心头,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   他看向陆月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重相镜,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才陆月华飞进来时说的话,沈崖仍旧记忆犹新。   陆月华没有回答,反而是看了段天成一眼:“敢问段宗主,如何知道当日陆亦绫所用并非真正的重相镜?”   虽说呈现出的景象遭人怀疑,但是一般人绝不会怀疑重相镜的真假,毕竟那样的神物,又在云浪天庄庄主的手里,说要造假,又岂是易事?   “因为当年小青就是被假镜欺骗,才会坠入魔道,最后有了迷瘴森林之战和仙门百家的种种劫难。”   陆月华不自觉蹙紧秀眉,她当年曾经想过调查此事,但那时战争方才告捷,老庄主又离世,后来她又被陆亦绫陷害掉入落情崖。各种事接踵而至,这才耽误了,等到了天行阁,所有的线索早已中断,何况……她也没想过楚逸就是当年引发那场战争的人……   “我之前说过,小青争强好胜,修习禁术,多年来一直靠着师父压制他体内的力量。”段天成道,“直到有一日,不知为何他被一个魔物盯上,那魔物将他引到迷瘴森林,用假的重相镜扭曲了他双亲逝世的真相。小青误以为是师父杀了他的爹娘,所以……他入魔之后,第一个杀死的人就是师父。”   “一个被仇恨控制的人,一旦得到了复仇的力量,很容易伤到别人,更会伤到自己……”   沈崖的脑海中回响着当初楚逸对他说的话。   原来,那个人曾经真得有过这样的经历,而且与他不同的是,楚逸杀死的人并非真正的仇人,而是……他打从心底里爱戴的师父。   “后来……他知道真相了吗?”沈崖的指甲扣进掌心里,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他觉得自己仿佛能听到当初楚逸内心支离破碎的声音。   “自然是知道了。”段天成阖目,脸上闪过不忍,“所以他后来才会彻底被心魔控制,最后被仙门百家围攻。”   “师兄,杀了我吧……”   少年的声音像魔咒一样在段天成脑中回响着,段天成捂着头,踉跄地后退了一步。   “爹!”段瑜从后面扶住他。   段天成凝视着自己掌间的纹路,声音中的痛苦不加掩饰:“就是这只手……”   “诱骗他的魔物,是谁?”沈崖的眼里仿佛有烈火在燃烧。   “是从魔界来的吗?!”纱云从陆月华怀里探头。   “这就要问姐姐了。”陆月华松开纱云,朝主位的方向走去。   陆亦绫的模样在她眼中被分成了无数格,她用手轻轻抬起陆亦绫那张满是褶皱的脸,声音轻柔,仿佛情人的低语:“姐姐的那面重相镜,是谁给你的?”   陆亦绫睁大眼睛,想要从陆月华手里挣脱,才动了一半,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你……”   陆月华扬了扬唇角,那笑容里没有任何嘲讽,甚至写满柔意,她附耳凑到陆亦绫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主人!”纱云惊讶地看着陆亦绫那张因为被沈崖吸干灵力而变得干瘪的脸一点点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连头发也开始变黑。   沈崖:“你这是干什么?”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平白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看来这五十年你也经历了不少啊。”陆月华笑了笑,“不过这是我们云浪天庄的家务事,就不劳小崖儿你操心了。”   熟悉的称呼让沈崖愣了一下,记忆之中,陆月华从未这样和他说过话。   纵使陆月华将自己的灵力渡给了陆亦绫,后者还是没有任何要松口的迹象。陆月华叹了口气,趁陆亦绫还虚弱的功夫,趁机打晕了她,“看来我们还是要去问重相镜。”   众人愣了愣,迅速反应过来,他们险些忘了陆月华的身份,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人能动用真正的重相镜,那也只有当年的神算女陆月华了。   自从云浪老庄主故去,重相镜就一直被封印在云浪天庄的地坛中。地坛的封印只有云浪天庄历代庄主知道,不过从陆亦绫要用假镜子这点来看……   意识到什么的修士们面面相觑,他们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个接着一个跟着陆月华走了出去。   巨大的圆坛中央忽然暴涨出直冲云霄的蓝光,地面发出不规则的抖动,十字裂缝中,一面圆形的镜子随着冲天的蓝光缓缓升起,没有任何修饰,剔透光洁的镜面却仿佛能映照出世间万物。   陆月华翩然而起,白色的衣袂在空中翻飞,她接住重相镜,整个人半滞在空中。   沈崖眯缝了下眼睛,他在陆月华的脚底看到了两团透亮的白光。然而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了重相镜中。   镜中有一个少年在林间奔跑,他的手里握着天穹剑,即使相貌截然不同,但沈崖还是很快就认出了那少年的身份,是楚逸。   记一个人记到了骨子里,那所有的外在形式就会变得无关紧要。   道路尽头站着一个白衣修士,奔跑的楚逸停在了他的面前。   “师父……”段天成几不可闻地低喃了一声。   重相镜只能复原出景象,所以众人都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见楚逸越垂越下的头,还有那缭绕在他身体四周的黑气。   白衣修士睁大眼睛,不知说了什么,楚逸周身的黑气瞬间暴涨,具现成了凤炎的姿态。天穹剑被黑色的火焰缭绕,楚逸朝那白衣修士杀了过去。段天成倾身上前,本能地想要阻止,镜面那头,白衣修士却已经死在了楚逸的剑下。   “师父……小青……”   段瑜扶了一把有些失常的段天成。镜中景象变转,众人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方才还翠意盎然的迷瘴森林已经沦为一片火海,楚逸披头散发,一边嘶吼一边砍杀森林里的树木和动物。场面之血腥,连身为魔族人的纱云都忍不住捂住了嘴。   沈崖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天穹剑,他也曾经在修行中走火入魔过,那时他理智全无,只能通过单纯的杀戮来获得满足感。可是楚逸和他是不一样的。   镜中的少年红着眼睛,周身早已沦为血海。他的身体纤瘦而单薄,仿佛要被淹没在那铺天盖地的黑焰中。与其说是他在挥舞天穹剑,倒不如说是凤炎在操纵着他的身体。   “不要……不要再杀了……不要……”   沈崖闭着眼睛,他感觉自己似乎能听到楚逸发出的那一声声绝望的哀鸣,心仿佛被人用刀具切碎之后狠狠碾在脚底。他的师父,那么心软的一个人……   “这是!”纱云的呼声唤回了沈崖的思绪,镜中的杀戮已经停止,楚逸站在一座小尸山上,血红的夕阳光映照着这一片人间炼狱。   一个影子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楚逸的身边。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个只有眼睛和嘴巴的黑色影子。那个影子的嘴角列出一个诡异至极的弧度,他拿出一面类似重相镜的东西放到楚逸面前,里面闪过一些画面,隐约是先前那白衣修士杀掉一对人妖夫妇的场景。   楚逸似乎受了什么莫大的刺激,又开始了漫无止境的杀戮。   “这应该就是那个魔物。”段瑜的声音很沉,“他用假的重相镜迷惑了……阁主,所以阁主才会失去理智,杀了……师祖。”   “不止是这样。”段天成握紧双拳,“他还利用了小青对师父的感情。即使小青受了迷惑,为报仇杀死了师父,可是在他心里……师父永远都是那个最爱他疼他的人。 ”   杀死了那个人,就等于杀死了楚逸自己。无论事实的真相如何,仅这一点,就足以把楚逸逼进绝望的深渊。   那魔物看着高涨的凤炎,嘴角裂开的弧度几乎要到达眼角。   就在这时,重相镜中的景象忽然变得模糊,无数景象一瞬间飞驰而过,众人只能隐约看见长青宗老宗主来了,他还带着尚且年少的段天成等人,眨眼间就将楚逸紧紧围住……然后仙门百家也来了……   场景不断变幻,纱云感到疑惑,却见半浮在空中的陆月华早已形销骨立,满头白发配上那比陆亦绫之前还要干瘪的皮肤,全然看不出昔日神算女的风范。   “主人!!!”纱云发出竭斯底里的尖叫。   重相镜中的景象在模糊和飞驰中断断续续地汇成片段,却是陆月华又加强了灵力。   镜中呈现的景象是云浪天庄的正殿,殿内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蒙着白纱的陆亦绫,还有一个……是颜卿。   沈崖瞳孔骤缩,眼中在那一瞬间流露出冰冷的杀意。那气息实在太过露骨,让站在他四周的人有一种几乎要被凌迟活剐的感觉。   镜中的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颜卿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沈崖的心在一瞬间沉到谷底,他看到颜卿的掌心冒出一团黑气,一面剔透光洁的圆镜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明明生着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可那一刻,他脸上的神情却和那只蛊惑人心的魔物重合在了一起。沈崖神色晦暗,他凝视着颜卿脸上的笑容,声音沉如铁石:“是他……” 第59章 下落   “主人!”   冲天的蓝光骤然淡去,纱云看着从高空坠下的陆月华,飞快地跑了上去。因为灵力损耗过度,此时的陆月华已经彻底成了一具皮包骨。   她的眼窝很深,蜡黄的皮肤上满是褶皱,头发白了大半,纱云不过稍微碰了一下,就掉下了一大撮。   “主人……”纱云不知所措地看着陆月华。   段天成看了看她手边的重相镜,眼下看上去已经和一面普通的圆镜无异:“老庄主……就是这么死的么?”   “不可能……”眼泪夺出眼眶,纱云喃喃道,“老庄主是一直在用重相镜才会灵力不济的,主人不过用了一会儿,怎么可能……”   “云儿。”陆月华沙哑的声音响起,纱云怔怔地看着她,即使再怎么否认,她的心里也很清楚,到了这种地步,就算是大罗神仙在世,也早已回天无力。   “这就是真正的重相镜吗?”段天成神色凝重。即使是他也没有想到,动用重相镜的代价居然如此惨重。   “重相镜但凡出世,就会耗损一个人全部的灵力。数百年来,所有云浪天庄的庄主几乎都死于此镜之下……”陆月华缓缓开口,她的气息就像一根在狂风暴雨中四处飘扬的线,随时都会断裂,“师父封印此镜,就是希望云浪后人不要再步他们的后尘……”   陆月华想笑,却发现整张脸僵硬得像一块铁板,而她,此刻脸抬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   段天成:“陆亦绫知道吗?”   “她怎会知道。”陆月华眯缝了下眼睛,蔚蓝的天空中有两朵白云正在你追我赶,她盯了很久,轻声道,“只有历代庄主才知道。有我这样事事与她争抢的妹妹,她连想要擅自付诸性命的资格都没有。”   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固,陆月华感觉自己的手腕忽然被握住了,是沈崖。后者沉着脸,却是在试图给她输送灵力。   “没用的。”陆月华淡淡道。沈崖不语,执拗地想要继续输送。   陆月华叹了口气:“我灵脉俱损,你输再多,也是石沉大海。”   当年她被陆亦绫打下落情崖,那时就已经元气大伤。若非有楚逸,她根本活不过这些年。在天行阁的时候,她不是不愿意走出那间屋子,只不过那屋子周围种了楚逸特意为她布置的灵草,一旦远离,她的身体状况就会急剧下降。所以当初她与陆亦绫不过过了寥寥几招,就已经后继无力。更不用说现在……   沈崖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意味不明地看了陆月华一眼。陆月华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别担心,他那人比谁都通透,从救下我的那一刻起,他就应该猜到我会有今日……”   眸色渐渐淡去,陆月华失神地盯着天上那两朵愈行愈远的白云:“何况……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处。”   “主人!”   纱云不忍卒睹,陆月华吊着最后一口气,喃喃道:“颜卿……没死。”   “他在……”哪儿?   最后两个字卡在了沈崖的喉间。陆月华的身体四周亮起了剔透的白光,从四肢开始一点点消失在空气中。纱云捧着那件仍旧残留着淡淡香气的白衫,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声。   沈崖起身,段天成看了他一眼:“你要去找颜卿?”   既然陆月华说颜卿没死,那他就一定还活着。只是……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不知道。”沈崖开口,“可是神算女知道。”   段天成先是不解,紧接着就听到一阵齐刷刷的轰声。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们的对面飞快地赶了过来。   段瑜瞳孔骤缩,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声音越来越近,带头的是御剑而来的陆锗,五十年的时间,足够陆月华重新把他修缮完整。跟在他后面的……   “小崖儿!”肖宇从天而降,化作人形落在沈崖的对面。短短数十年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可是沈崖……   肖宇激动地扑到沈崖身上,仿佛做爹的看到了经久不见却已长大成人的儿子,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真得是你!我方才就看见你了!你长大了啊!”   肖宇还在乱摸,眼看手要碰到什么奇怪的地方,沈崖忽然道:“你不管管他吗?”   “多年不见,你这小子倒是越来越臭屁了。”闲闲淡淡的声音响起,肖宇被从后头上来的冷羿拎着衣领提到了身边。肖宇抵死不从,开始在那头哇哇大叫。   沈崖看着冷羿:“多年不见,你还是没有任何长进。”   冷羿咧了咧嘴,两人因为几句外人听不懂的话准备大打出手。天行阁里的妖精们都来了,看来是先前陆月华进来时为他们打开了结界。此时众人将沈崖团团围住,有的小妖精居然还跳到了他的头上。   沈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也没有阻止他们的动作,连带着眼中的戾气似乎都褪去了不少。   众修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如何也想不到那个血洗仙门百家的魔头居然也会这样的一面。   “你不去吗?”段天成站在远处,看着团团围在一起的人。   段瑜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爹爹说笑了,我又怎么有资格……”   “阿瑜。”有人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段瑜愣了一下,目光对上前头一身玄衣的青年。青年目若朗星,看着段瑜的眼里含着笑意。尽管气质内敛了不少,模样也发生了些变化,但段瑜还是在一瞬间认出了青年:“徐……大哥?”   徐风打量着段瑜,犹豫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开口:“看来你过的不错。”   段瑜愣了愣,心中顿时百感交集,一时没顾上说话。徐风颇有些不安。   “平日里怎么没见你这么乖。一看到心上人,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冷羿放弃了将肖宇从沈崖身上扒拉下来的大计,转而调侃起了徐风。   妖精们跟着起哄,徐风凝视着段瑜,正不知所措之际,冷羿忽然重重地推了他一把,等他回过神来时,整个人已经倒在了段瑜的身上。   徐风涨红了脸:“对……对不住……我……”   他慌乱地看着段瑜,正要退后,身体忽然被段瑜紧紧箍住。段瑜将头埋在他的肩膀里,声音沙哑道:“徐大哥……”   徐风睁大眼睛,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边有一股湿意。他怔了片刻,从看到段瑜起就一直热血翻腾的身体忽然平静了下来。他回抱住段瑜,手从他的背部游移到腰际,来回安抚:“是颜卿,我们都知道……”   “可是……”段瑜将头埋得更深,咬牙切齿道:“我最后……也没有找出我娘的下落。”   徐风轻声道:“找到颜卿,我们就一定能知道你娘在哪儿。”   段天成一直看着他们,听到这句话后神情出现了松动。   “段宗主倒是比我想象得开明,居然放任自己的儿子和妖精……”   “颜卿在哪儿?”段天成问道。从冷羿他们看到他的态度一点都不吃惊来看,这些妖精们尽管刚从结界里出来,该知道的还是一样都没少。   冷羿笑了笑:“陆月华没跟你……”   话还没说完,那头忽然传来肖宇“啊”的哭喊声。冷羿跑过去一看,发现了正抱着白衫,蜷在角落里的纱云。   “她死了。”陆锗面无表情地看着围着陆月华的衣服失声痛哭的肖宇和纱云。他的声音作为一个人来说显得太过平淡无情,可一想到他只是陆月华用禁术创造出来的一个人偶……   冷羿的表情被掩埋在一片阴影里,过了很久,他忽然道:“颜卿在麓山。”   结界破封之后,陆月华是第一个离开天行阁的,非但如此,还让陆锗借故将他们留在天行阁,说是此刻不宜打草惊蛇,她先去探听一下楚逸的下落。   冷羿凝视着那件白衫和旁边孤零零躺着的重相镜:“原来她打得是这种算盘……”   陆月华一早就打算来云浪天庄,她即便再怎么神机妙算,毕竟还是个人,五十年与外界中断联络,又怎能在朝夕间打探到楚逸的下落。何况……当年楚逸耗尽了生命之气,有没有得活还是另说。   她是想当着所有修士的面利用重相镜……就像当初陆亦绫用假镜子让楚逸身败名裂一样,她要让全天下人还楚逸一个公道。   “如今想来,明明漏洞百出,我当时居然还信了她的话……”冷羿发出一声嗤笑。   段天成:“因为你们的潜意识里都不愿意接受小青已经离世,她不过顺水推舟,这话由神算女来说,安抚力度可是非同寻常。”   否则以冷羿他们的性子,结界破裂之后,绝对要跟在沈崖后面,将仙门百家屠个干净方才罢休。   冷羿瞥了段天成一眼:“段天成,你怎么还活着?”   段天成面不改色:“他的凤炎并不是为了烧死我,而是为了净化颜卿施加在我身上的魔咒。”   冷羿不解:“净化?”   “凤炎真正可怕的地方,绝不止世间流传的那么简单。”   冷羿沉默了一会儿,正要说话,一股无法忽视的压迫感忽然袭上他的后脊。   “你说,他在麓山?”   沈崖握着天穹剑站在阴影处,冷羿眯缝了下眼睛。任谁都没有想到,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总是粘在楚逸身后的半妖小狼崽,仅仅只是用了数十年,就成了令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存在。   “是他说的。”冷羿指了指陆锗。   “我按照姐姐的指令,从江景门开始查起。”陆锗的目光依旧落在陆月华留下的白衫上,“最后查到他在麓山。”   过去的陆锗是决计不会一回说这么多话的,看来被关在天行阁里的五十年里,陆月华又在二次复活和修缮陆锗上下了不少功夫。   “我等愿随天行阁诸位亲赴麓山!”悠扬而低沉的声音,方昕从远处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群和尚,看样子是整个门派倾巢出动。   当年围攻天行阁的一众门派,除了江景门,似乎都到齐了。冷羿嘲讽的笑容高高挂起,他斜睨着那群人,问道:“要怎么办?”   沈崖面无表情:“他们不配。”   紫光掠过,等到冷羿回过神来时,沈崖已经不见了踪影。   众人哄闹成了一片,却没有人发现,此刻本该昏迷不醒的陆亦绫正站在地坛边的死角里紧紧地盯着他们,脸上的神情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 第60章 神物   “我感觉到那座别院下面有一股特别的力量。”   “是什么?”   “不清楚,但应该没有威胁性。将来若是有机会,你再替为师回来查探查探吧。”   “师父不跟我一起回来吗?   ……   周身的景物飞快倒退,当年与楚逸离开麓山时的对话言犹在耳。   天穹剑发出轻轻的嗡鸣声,和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它此刻的声音柔和又低沉,流转在沈崖的耳畔,仿佛过去无数次楚逸摸着他的头,附在他耳畔低语。   沈崖停下脚步,他化回人形,将原本负在背上的天穹剑重新握回了手里。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不舒服,索性将剑整个圈进了臂弯里:“师父……”   他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好像隔着那冰冷的剑身,抱住了楚逸残留在其中的一缕魂魄。   风声在耳边沙沙回响,不知过了多久,沈崖重新睁开眼睛。指节一点点滑过剑身,他轻声道:“我很快就会去接你了。”   沈恪的别院和五十年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只不过当初来的时候,包括贺启在内的众白狼都待在殿内。此刻却被通通赶到了殿外。   以沈崖如今的功力,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然而他在屋檐上滞留了片刻,最终却跳到了正在巡逻的贺启身后。   “什么……”贺启转过头,正要大喝,却在看到沈崖的那一瞬间僵在了原地。   “少……少……”眼看贺启有要仰天大吼的冲动,沈崖立马用禁言术封住了他的嘴。贺启睁大眼睛,虽然没法大喊大叫,但他脸上的神情却还是在宣扬着他狂热而兴奋的情绪。   “颜卿在里面吗?”沈崖的声音在贺启脑中响起。   贺启愣了一下,连连点头。然而头还没有点完,沈崖已经带着天穹剑遁入了殿中。   殿里的陈色布置和当年无甚二致,唯有中央地面上被剜出了一个巨圆。沈崖走到那圆坑边上,凝视着底下深不见底的漆黑。即使没有下去,他也能感觉到从里面透出的不详之气。   一阵悠悠然的笑声忽然从下传来:“他就在下面,你不下来吗?”   沈崖神色骤暗,杀意瞬间覆盖上了他的脸。坑中的深度远远超出了沈崖的想象。随着身体的下坠,原本漆黑一片的环境里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白光,沈崖愣了一下,在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整个人散发出了暴戾的气息。   这是一个能同时容下数百人的圆形地室,以中央为圆心,一个水池占据了地室将近一半的空间。水池上方悬浮着一朵巨大的莲花,说是莲花,却只有三片叶子,每一片花瓣都足有普通蒲扇数倍那么大,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态盛开着。花蕊中央躺着一个只穿中衣的男子,满室宛如萤火虫一样的白光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沈崖没有片刻犹豫,轻而易举地跳上了其中一片花瓣。虽然早有准备,可当楚逸的脸忽然映入眼中时,沈崖的身体还是忍不住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竟没办法说出一个字。目光被那张魂牵梦绕的脸严丝合缝地填满,沈崖的脑中一片空白。   “不先解开他身上的东西吗?”颜卿的笑声拉回了沈崖游离的思绪,他看了眼缠绕在楚逸身上的绿色藤蔓,身体一转,举起天穹剑便往声源处挥去。   颜卿笑意盈盈地看着沈崖向他袭来,明明动作和角度都分毫不差,可是当天穹剑刺中颜卿时,沈崖却觉得自己仿佛刺到了空气。   “功力长进了不少啊。”颜卿看了眼杀气满满的沈崖,“当年你师父舍弃了一切,关住了天行阁所有的人,却唯独放走了你……”   颜卿眯缝了下眼睛,笑道:“他可真够疼你的。”   “住口。”沈崖面无表情地开口,“你没有资格提他。”   “提他?”颜卿歪了歪头,觉得有些好笑,“这些年他一直在我这里,碰都碰过好多回了,莫说……”   话音未落,天穹剑又一次凌空砍下。颜卿甚至连退都没退,他看着满脸杀意蒸腾的沈崖,脸上的笑容愈发愉悦。两人在偌大的地室里交起手来,但与其说是交手,倒不如说是沈崖在单方面地砍杀。颜卿的身体仿佛一团由云汽凝成,无论沈崖使出怎样强劲的招式,都无法伤到他半分。   “啊呀,以你如今的功力再加上天穹剑,若我以肉身对敌,只怕此刻已然身受重伤了……”颜卿笑意盈盈地看着满身戾气的沈崖,“可惜功力虽强,遇事就冲动的性子还是没变。”   在他不怀好意的笑声中,整个石室忽然震动起来。先前注意力完全被楚逸吸走,直到此刻沈崖才发现,他的头顶居然有无数长条形的暗槽,里面生长着无数藤蔓,原本严丝合缝地卡着槽沿,但兴许是因为先前那一波混战,受了天穹剑剑气的影响,此刻那些藤蔓居然像活物一样,铺天盖地地打了下来。   沈崖一边避退,一边分神往楚逸的方向看。他躺着的地方果然遭到了藤蔓侵袭。那藤蔓不同于楚逸身上的那些,它们通体漆黑,上头长着倒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东西。沈崖举起天穹剑,可那藤蔓的速度竟比他想象得还要快,他想飞身护住楚逸,右脚却不慎被缠住了。   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沈崖的身上很快攀附上了各种藤蔓,将他紧紧压在地上。沈崖企图从那些藤蔓中挣脱,可试了几次都徒劳无果,甚至没法化作妖形。   “这是迷枯藤,以人的血肉与灵魂滋养,韧性非比寻常。”颜卿慢慢抬起手,那些布满整个地室的藤蔓一点点向他的方向聚去,仿佛被他驯服的宠物,“它们一直在这儿,我养了它们很久,却没法操纵它们离开那些暗槽,多亏有你的天穹剑……真是没让我白等。”   沈崖面部狰狞,双眼猩红:“你早知道我会来?”   “移魂术你也不是头回见。”颜卿笑道,“多亏神算女菩萨心肠,留了陆亦绫那个蠢货一命。”   说话间,满室的藤蔓蠕动得愈发厉害。颜卿微微抬手,迷枯藤便从四面八方缠上了楚逸的身体,有的甚至穿过中衣,捆上了楚逸的皮肤。   “放开他!!!”沈崖眦目俱裂,他被迷枯藤压得直不起身,眼睁睁地看着楚逸落入颜卿手里。那张总是带着浅浅笑意的脸此刻一片苍白,他胸前衣襟半敞,身体上缠绕着藤蔓,倒在颜卿怀里,像一个仍任摆布的玩偶,整个人看上去有种颓然阑珊之美。   颜卿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抚过楚逸的脸颊,他低喃道:“我为什么要放了他,整整五十年,我为了维系他的生命耗尽心血。小崖儿,你说,是你对他上心一点,还是我?”   颜卿将下巴抵在楚逸的肩膀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崖,后者的双手已经变成了狼爪,尖锐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地面。他的眼中迸发出仿佛要将颜卿挫骨扬灰的杀意,周身被暗紫色的愤怒之气环绕。整个地室因为他太过强大的妖气而震动起来。   颜卿眼见此景,脸上的笑意却更加深刻。他抱着楚逸走到沈崖身边,视那强烈的妖气如无物:“真该感谢沈恪当初没把你弄死,快有八百年了吧,没有见过这样的妖力了。”   他俯身将天穹剑从沈崖的手掌下抽了出来,指腹虚虚地划过剑刃,他贴着楚逸的耳朵低语道:“原来你把最后一缕魂魄藏在这里,害我找了好久……比当年那个被一面假镜子骗到的小少年强多了。”   天穹剑光亮的剑身折射出沈崖狰狞的脸,他沉声道:“果然是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颜卿笑了笑,水池上方那本就巨大的荷花盛开得越发艳丽。其中一片花瓣正在源源不断地吸着沈崖的妖气。颜卿的心情似乎很好,悠悠笑道:“看到那朵荷花了吗?它叫三生莲。”   颜卿本以为沈崖对他说的话一点兴趣都没有,却没想到后者居然真得抬头看了看。他似乎来了兴致,接着道:“千年之前,三生莲还不叫这个名字,当时人妖魔三界还未划分得如此泾渭分明,那时候牛鬼蛇神,还有许多别的生灵共生于世。直到后来,各族争权夺利,数界大乱,天神投下此莲,令各族将本族最强大的力量注于此莲中,莲会以此判定最后的胜者。”   他凝视着那朵不断吸收沈崖妖力的莲花,思绪似乎飘到了久远的过去:“愚蠢的种族们相信了,他们以为那是天神赐予他们最公平的选择,他们甚至将一族所有人的力量都渡到一人身上,让他接受莲日复一日、无穷无尽的吸收。每回要油尽灯枯时,他们就会将新的力量渡到那人身上……你知道那种感觉么,就像把一个将死之人关在密闭的洞穴里,一边替他渡灵气输血,一边又放任野兽昆虫吸食掉他全部的生命力……”   沈崖趴在地上,体内的妖气一点点被三生莲的叶片吸收。他看上去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愤怒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妖力快被抽干的关系。   “可你知道那些种族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吗?他们相信所谓的天神,耗尽了全部的力量,最后导致了一个种族的消亡。”颜卿依旧在近乎魔怔地自言自语,“三生莲的叶子,一片代表一界。历经千年,各界相继消亡,如今只剩人妖魔三界,叶子仅剩三片,故而此莲名为三生莲。”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似乎已经放弃挣扎的沈崖,露出一个诡异至极的笑容:“小崖儿,你说,我若是想将三生莲变为一生莲,再将它毁灭,又当如何?” 第61章 复活   三生莲变为一生莲,那就是说……   沈崖看着头顶那片如饥似渴吸收他妖力的荷叶,一瞬间福至心灵:“你想合并三界?”   颜卿笑道,“你练成逆天大法,转天地之灵气为妖力,我等了将近千年也就等来这么一回,你不觉得……”   对方晦暗的眼色让颜卿愣了一下,他笑道:“为什么用这种罪无可恕的眼神看我?你身上这种不详的妖气不就是表示我们都是同一种人吗?”   沈崖扒拉着地面,咬牙切齿才从迷枯藤间稍稍起身,他沉声道:“三界如何,与我无关。可是,他一定不愿意。”   目光紧紧黏着楚逸的身体,沈崖的眼中里有一种近乎贪婪的执拗:“但凡有人做了他不愿意的事,那我一定会让那个人付出代价。”   不知为何,沈崖明明被迷枯藤束缚着,可是当他那么说时,颜卿的身体却不自觉地颤栗了一下:“做他不愿意的事?”   在沈崖阴骘的目光中,颜卿抬起了苍穹剑:“可我非但要做他不愿意的事,还要用他来做。”   天穹剑里有楚逸的一缕魂魄,这些年来颜卿费尽心思也没有找到,眼下好不容易得手,加上沈崖也被迷枯藤压制得动弹不得,正是天赐良机,只要……   “你的妖力,加上凤炎……有了人妖两界两股最强大的力量。”颜卿仰头看着不断吸食妖力的三生莲,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楚逸的灵体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只要魂魄能够归位,即使是一具死尸,也足够……   剑身掠过,映照出颜卿眼中深邃的笑意。然而就在他要将天穹剑一剑刺入楚逸胸口的那一刻,地室忽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滔天的妖气将水池里的水震得犹如海啸一般。颜卿瞳孔骤缩,他让迷枯藤架着他和楚逸飞到上空,手里的招式却是一点都没停下。   天穹剑一剑刺入,手下的力道却不太对。   “他是我的。”沈崖沉声,他紧紧抱住楚逸,任由天穹剑刺穿自己的胸口。鲜血滴滴答答地淌下,毕竟是无坚不摧的上古神器,即使沈崖用妖术护体抵挡,最终也是徒劳无功。甚至,还让剑尖洞穿了自己的身体,划破了楚逸的皮肤……   沈崖抬起颤抖不止的手,指尖划过楚逸身上那流血的伤口。从拥抱住这个人的那一刻起,所谓的处境、所谓的敌人,统统都被抛之在了脑后。五十年,对于修士和妖精来说不过是弹指瞬间,可是一旦与眼前这个人牵绊在一起,那对沈崖来说,却是比五千年还要漫长。   “师父……”沈崖粗重的呼吸喷洒在楚逸的耳畔。他实在是……太想念这个人了,从楚逸让纱云把他送走,将他带到南海、带到魔界去修炼,每迈出一步、每呼吸一下,身体就会被脑中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给充盈。   “我就这样抱着你……”沈崖阖目,想起天行阁前楚逸对自己说过的话。莫说有情,即便楚逸对他形同陌路,他也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忘记这个人,“我就这样陪着你,这次……不要再让我走了,好不好?”   那隐忍的声音里含着一丝委屈的哀求。反应过来的颜卿忍不住笑出声来,“自然是不会让你走了。”   “自然是不会让你走了。”   重音在地室中突兀地响起,沈崖和颜卿纷纷睁大眼睛。刚才……如果没听错……   沈崖不自觉地抿进唇角,这个能够血洗仙门百家的大妖怪,此刻居然因为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而心跳不止。一种极度兴奋却又紧张的情绪笼罩上沈崖的身体。   “只要抱着就够了吗?”那个附在沈崖耳边的声音笑道,“小崖儿难道不想看看我?”   一样……一模一样……   沈崖环紧放在楚逸腰上的手,仿佛要将他的身体融入体内。他慢慢抬起头,漆黑的眼眸在一瞬间被那个熟悉的笑容给填满。   “师……父……”若非胸口的疼痛太过真实,沈崖甚至都要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楚逸将手攀上沈崖的后脊,后者的身体蓦地僵了一下,在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后,沈崖不顾一切将人揉进怀里。那颗沉寂了五十年的心在这一刻剧烈地律动着。   “唔——”沈崖发出一声闷哼。   “胸口还插着剑就不管了?”楚逸将天穹剑从沈崖的胸口处拔了出来,他摸摸沈崖的脑袋,“你不在意,我还要心疼呢。”   沈崖的目光贪婪地在楚逸脸上逡巡,正出神之际,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竟是楚逸反手将他抱在了怀里。   一道黑色的剑气掠过,被楚逸手中的天穹剑生生化解。颜卿站在那儿,还维持着攻击的姿势,他依然笑着,笑意却没有到达眼中:“好一个天行君。”   整个地室的白光开始一点点往楚逸的胸口聚集,生命之气的光芒刺得颜卿几乎睁不开眼睛。   光芒褪去,不久前还孱弱不堪躺在那儿的楚逸此刻正神采奕奕地站着,怀里还圈抱着沈崖。沈崖先前被天穹剑刺中,本该危在旦夕,可眼下,身上竟然只留下了一点皮肉伤……   “你做了什么?”   楚逸笑道:“你知道凤炎的秘密,却不知道天穹剑的秘密吗?”   颜卿眯缝了下眼睛。   沈崖垂首凝视着楚逸,深邃的眼神仿佛要将抱着自己的这个人连皮带骨吞入腹中。   楚逸扬了扬唇角:“一眨眼,小崖儿的个子窜得比我都高了。”   “一眨眼?”沈崖的眼中闪过一道暗光,楚逸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师父不觉得,有些事,我们该好好谈谈吗?”   楚逸眨了下眼睛,下一刻,他发出了一阵闷哼。   沈崖掐着楚逸的腰,就着楚逸拥抱他的姿势,将脑袋埋进了他的脖子里。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子上,楚逸的身体不由得僵了一下。   以他当年流连花丛的经验,如果这时候不做些什么,恐怕他的下场不会比当年自放生命之气好到哪儿去。   “天穹剑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好在这时有人沉不住气了。楚逸的复活对于颜卿来说完全是件意料之外的事情。他知道天穹剑入体能让楚逸留在剑中的魂魄归于原位,却从未想过他能死而复生,甚至还治好了沈崖的伤。   颜卿凝视着楚逸,本能地感觉到了一种危机。他若有所思道:“传闻天穹剑由上古圣炎锻造,莫非那圣炎……”   颜卿顿了一下,了然道:“那圣炎就是凤炎……难怪……”   世人一提到凤炎,脑中就会浮现出那仿佛能焚尽天地的恐怖,却不知其还有另外一面。当日楚逸在天行阁前用凤炎去烧段天成,并非是要置他于死地,而是为了净化施加在他身上的魔咒。凤炎兼具两面,那么由凤炎锻造出的天穹剑自然也……   颜卿缓缓抬眼:“你早就知道天穹剑有此秘密,所以才将最后一缕魂魄封印在剑中?”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楚逸笑了笑,“颜掌门能利用小成儿逼我使出凤炎,我又为何不能使点手段?”   沈崖蹙了蹙眉,他搂紧楚逸,对于他称呼段天成为小成儿这点十分不满。或者说,他对于段天成这个人的存在就十分不满。   如果不是他被颜卿控制,到天行阁来折腾。楚逸也不会为了救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使出凤炎,最后……落得一个他们五十年都无法相见的下场。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过了一遍,颜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错,比当年那个被区区一面镜子就骗到的你要强多了。”   楚逸还未回答,就感觉到一股浓烈的杀意覆盖了整个地室。沈崖放开了一只禁箍在他腰上的手,他转身看着颜卿,猩红的眼眸里似乎凝结着千年寒冰。   “果然是你……”他看着颜卿,想到在重相镜里看到的那些画面。染血的天空,堆成山的尸体,还有尸堆上少年削瘦孤绝的背影。那种仿佛被全天下抛弃的样子,沈崖每每想到,都会觉得自己的心被撕裂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楚逸凝视着沈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痛色。看沈崖的反应,想必是在重相镜中看到了什么,那也就是说,陆月华……   “我本来也不想叨扰你们师徒相亲相爱。”颜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本想利用赵子峰寻出凤炎的秘密,可惜他是个半吊子。也尝试着自己练过,还用寻鲜阁试验了一下,但最终也发挥不出你十分之一的威力。”   他的目光从楚逸身上扫过,眼中带着赞叹:“若非你身上的痕迹与我手中的痕迹相互感应,我真不知要去哪儿找还能操纵凤炎的人。”   练过凤炎的人,身体受到某种刺激或者修为到了某种境界,身体的某一个部位就会出现痕迹,正如楚逸胸口处的月牙形黑印子。当两个同样有痕迹的人遇见对方时,就会产生一种微妙的反应。所以当初在江景门,与其说颜卿想要为难周轩和花澄,倒不如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逼楚逸出手。   “颜掌门过谦了,你在这方面的耐心向来异于常人,又怎会找不到人?”楚逸移动脚步,慢慢朝颜卿的方向走去,“当年若非掌门耐下性子,与我日夜相伴、耳提面命,我又怎会被仙门百家那般爱戴?”   “师父……”沈崖喊了一声,他知道楚逸在说当初颜卿化作魔物蛊惑他使用凤炎杀戮的事情。   思绪仍在游离,楚逸的掌心里却蓦然窜出一团黑焰。颜卿躲得极快,但即便如此,却还是被楚逸的凤炎烧掉了一个衣角。   沈崖面露惊讶,不光是因为楚逸能够伤到颜卿,更因为他脸上暗沉冰冷的表情。他依稀记得,上一次楚逸露出这样的神情,还是他被赵子峰的凤炎伤到的时候。   他当初不知道为何楚逸会那么痛恨凤炎,现在看来……   楚逸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那团不详的火焰,火焰的模样和那日施加在段天成身上的截然不同。沈崖看见楚逸的眼底闪过一丝痛色,继而听到他的低语声:“师父在上,不孝弟子楚怀青,今日要破戒了。” 第62章 回家(完结章)   凤炎化作一条巨龙,以势不可当的姿态朝颜卿袭去。三生莲的叶片因为这种强劲的力量而蠢蠢欲动起来。   和天行阁前那一次截然不同,如今楚逸手中的凤炎散发出剧烈的杀意。沈崖的妖力先前几乎要被三生莲榨干,这会儿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干巴巴地看着楚逸和颜卿交手。   好想……抱住这个人……   明明此时的楚逸强大到无可匹敌,可不知为何,沈崖却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孤寂和绝望。就好像重相镜里那个用凤炎烧死自己师父的少年一样……   那一刻沈崖终于明白为何楚逸会对凤炎如此深恶痛绝了。   “真是大意了。”颜卿不再像先前与沈崖交手时那么游刃有余了。如今他只留下魂灵徘徊世间,包括天穹剑在内的任何武器都无法伤到他,可是凤炎不同,这上古圣火能烧进人的灵魂深处,不但能净化,还能毁灭。   颜卿躲得有些狼狈,凤炎扫过地室的墙壁,仿佛要将一切东西锁进火圈里。楚逸的眼睛在烈火的照耀下显得异常明亮:“这般躲躲藏藏,不该是颜掌门的作风。不过却与百年前无甚……区别。”   说话间,楚逸忽然睁大眼睛,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整个地室本来是处于一个封闭的状态,四面皆是墙,现在被凤炎一烧,墙面竟烧出了数个排列匀称、大小相同的凹槽,凹槽里面嵌着一个个人,或者说……是被吸光了灵力的干尸。   其中一具干尸手里还握着一把剑,那把剑楚逸曾经见过,是蓝景的。再仔细一看,那些干尸虽然被嵌在墙壁里,形态却不太一样,但从一些微小的地方还是可以判断出,这里面的人全是江景门的修士。   看样子,死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这么些年,世人眼中看到的江景门……又是什么呢?   想到这儿,连沈崖的神色也忍不住凝重起来。   楚逸凝视着三生莲,莲身渡着一层纯白色的光芒,三片叶子的其中一片正缓缓摇晃着,尚未熄灭的凤炎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一点点被那叶片吸入花蕊中。   “这就是三生莲原本的样子么……”一朵没有成精的花,要怎样才能盛开数百年,除非,它吸收了别的生灵的生命之气。   “现在的江景门,其实早已没有活物了是么?”楚逸凝视着颜卿,他看上去十分淡定,可沈崖知道,这是楚逸在盛怒之下才会有的表现。   从他的反应来看,这应该不是颜卿头一回做这样的事。   “你用不着用这样的眼神看我。”颜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的灵体渐渐扭曲,那张风华绝代的脸被虚空中的黑雾吞噬,幻化出了一团黑影,正是沈崖在重相镜里见到的那个,“若非他们贪念过甚,又怎会有那样的下场?”   百年前,楚逸死于段天成的天穹剑之下,可那些以除魔卫道为名,特意赶来仙门百家的修士却没有因此停止战争。因为当时在仙门百家间有一个传言,迷瘴森林中有一植物,集天地之灵气,以其练功,修为将会一日千里,拥有超然于三界的力量。   “我不过是略施小计,托梦给了那些门派的掌门,他们就飞蛾扑火地冲了过来。”黑影的嘴角裂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无论过去多少年,但凡涉及到力量的秘辛,生灵们就会趋之若鹜。”   最初,各界想要一统数界的野心,也是源于此。   “正是因为有些人!我族才会覆灭!”笑意骤然消失,黑影尖锐的声音在地室中回响:“就因为我族拥有能承载并释放力量的能力,就要被那些伪君子用来当作献给三生莲的祭品!凭什么!”   沈崖想起先前颜卿跟自己说的关于三生莲的来历,一开始他以为颜卿只是想利用三生莲,可眼下看来……   那个用来作为修士和三生莲之间媒介的人,竟然是颜卿的族人?   楚逸淡淡地看着眼前跳动漂浮的黑影:“你既如此痛恨此莲,当初就该毁了他,而不是利用我和小崖儿,还有成千上万修士的性命来做和那些人同样的事。”   这么说着,楚逸不由得有些庆幸,当初他受了颜卿的蛊惑,在迷瘴森林中滥用凤炎,若非他师父和段天成拼死阻止,只怕自己释放出的火焰都要被三生莲吸了去,要是这样……就没有后来所谓的三界之说了。   “同样的事?”黑影偏了偏头,诡笑道,“我对合并三界、一统天下、羽化登仙这些事统统没有兴趣。”   黑影的眼睛明明就只有两条缝,可当他看向三生莲时,里面却仿佛多了些别的东西:“三界存在一日,纷争就永远不会停止。”   楚逸微微一愣,蹙眉道:“你要毁了三生莲?”   那三生莲的三片叶子彻底交叠在一起时,人、妖、魔三界就会合为一体,如果这时黑影再将三生莲毁去……   “你这么做,就是为了给你的族人报仇?”楚逸重新燃起凤炎。   “就是”黑影发出一声尖锐的笑声,“那你呢?天行君,你以为自己真得是替天行道、救苦救难的大菩萨?当初也不知是谁为了替自己的爹娘报仇,亲手杀了……”   话音未落,黑影就感觉到一团灼热的火焰向自己迎面袭来。   沈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渐渐地……意识开始模糊。   “从他的身体里滚开。”掌心里的凤炎散发着不详的光芒,楚逸凝视着沈崖,后者的眼睛由漆黑转为猩红,脸上露出了平时绝不会有的笑容。   “师父……”沈崖轻轻叫了一声,明明知道他被附身了,楚逸还是忍不住僵了一下。不得不说,黑影对于楚逸的弱点了如指掌。那一声“师父”将沈崖心中的脆弱与绝望纤毫毕露传达给了楚逸,这不禁让楚逸开始联想这五十年来沈崖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在互通心意之后,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被围困至死……楚逸扪心自问,如果他是沈崖,莫说是修炼,能不能好好活下去……都会是一个问题。   黑影看出了楚逸的动摇,开始变本加厉起来:“师父已经用凤炎烧死了师祖,现在还想用它烧死我吗?”   沈崖一步步朝楚逸逼近,明明知道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假象,可楚逸还是很没出息地沦陷了,他凝视着掌间暗气涌动的凤炎,喃喃道:“不一样……不会再有那种事发生了。”   “不会?”被黑影俯身的沈崖继续发出诡异的笑声,“师父对师祖那般崇敬,最后还不是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肉体与灵体一同焚尽?”   不堪回首的往事再次浮现在脑中,楚逸的表情开始变得狰狞:“我不会再被诓骗了,我绝不会……再杀死自己珍视的人。”   那种经历只要有一次,就足以让一个人一辈子都痛不欲生。即使后来再怎么救人,想要赎清自己的罪孽,即使剥皮剔骨,换了一张脸,甚至还带上了面具……当初自己那张弑师后染满鲜血的脸还是无法从楚逸的脑中消失。他甚至,连真正亲近一个人都不敢。   眼看楚逸的情绪就要失控,黑影发出了一阵满足的笑声。在楚逸涣散的视野中,沈崖轻轻捧起了他的脸,他将头凑到楚逸的颈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畔:“师父,你把我害得好苦……”   一句话让楚逸彻底动弹不得,流转在掌间的凤炎渐渐熄灭。黑影暗暗发笑,他张开嘴,尖锐的牙齿眼看就要咬上楚逸的颈动脉,身体却忽然僵了一下。   “别碰他。”   “你居然……”   两个身体在同一具身体里抢夺着主导权。黑影万万没有想到,被三生莲吸走大半妖力的沈崖,此刻竟还能与他抗争。他肉体早夭,凭借族中秘术以灵体的形式在世间存活了将近千年。包括颜卿的原身,这是头一回,他受到了寄宿者如此顽强的抵抗,甚至还有将落下风的趋势。   灵魂在肉体里剧烈地抗争,沈崖的身体呈现出各种诡异扭曲的姿势,最后重重地摔在了旁边的石壁上。   剧烈的响声唤回了楚逸的神智,他转过头,却见沈崖将一只爪子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小崖儿!”楚逸睁大眼睛。   黑影从沈崖的身体钻了出来,它仿佛受到了什么剧烈的刺激,在整个地室里疯狂地乱窜。   “师父……”沈崖剧烈地喘息着,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楚逸用手指抵住了唇。   “师父知道。”楚逸凝视着沈崖的眼睛,在后者惊愕的眼神中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唇瓣相贴,冰凉的触感在那一瞬间消去了沈崖身上所有的痛苦。   他正想抬手加深这个吻,楚逸却倏然转身。铺天盖地的凤炎再次燃起。黑影没有想到沈崖会用那种自毁道行的方法逼他离开自己的体内。这厢元气还没调回,凤炎又再次袭来。   “你说的对,我不是救苦救难的大菩萨。”黑焰背后,是楚逸满是冷意的眼睛。黑影发出诡异的惨叫,在恐惧中被凤炎吞没。最后一刻,他听到了楚逸毫无波澜的声音:“所以,我有仇必报。”   ……   地室重归静谧,唯有沈崖的喘息声在低低回想。楚逸凑过去看了一眼他的伤势,蹙眉道:“你也太乱……”   话音未落,楚逸就已经被沈崖拖到怀里狠狠地吻住了。那与其说是一个吻,倒不如说是掠夺和蚕食。沈崖的舌头凶横地扫过楚逸口中的每一个角落,连着内壁上的经络都一一舔舐。沈崖扣着楚逸的腰,手开始渐渐下滑……   原本任由其予取予求的楚逸顿时警铃大作,他正要退开,整个人又被楚逸一把摁了过去。嘴角撞上后者有些尖锐的牙齿,鲜血从磕破的嘴角流了出来。沈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用舌头舔去了楚逸嘴角的血。   “师父……五十年了……”沈崖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当年在白菊城,你跟我说,只要有你在,就不会让我为情所困,落个遍体鳞伤的下场,这些话,你还记得吗”   楚逸没有说话,一直紧绷的身体却忽然放松了下来。他躺在沈崖的怀中,缓缓道:“当年在天行阁前,我就在想,如果你能修炼归来,解开天穹剑中的封印,那我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将最后一缕魂魄归为,就等于给了楚逸一次重生的机会。如果能重生,那他就放下过去,只为这个人存在……   “师父当年不愿意接受我,就是因为你杀了师祖,手上又有在迷瘴森林里沾上了数条人命吗?”   楚逸阖上眼睛:“我的手不干净,也不敢对谁有任何寄托。因为我知道,不管我再怎么藏,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如果他接受了沈崖的心意,那么当世人知道,天行君就是当年在迷瘴森林中屠杀仙门百家的魔头时,他又要沈崖如何自处?   “我的魂魄被打散重塑,也算是脱胎换骨了一把,这身子是没法换了,上面沾着人命,你若是……”   “我也杀了人。”沈崖打断道,他凝视着楚逸的眼睛,缓缓道,“我把那些曾经想要逼死你,想要颠覆天行阁的人,全都杀了。”   楚逸愣了愣,沈崖凑到他耳畔低语:“我认定的只有你,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过去。我不在意你手上有多少条人命。如果你在意,那我就把自己也变成那样。”   楚逸怔了许久,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做师父的,自然是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徒儿。”   沈崖搭在楚逸背上的手又开始向下滑动,他张嘴含住楚逸的耳垂,沉声道:“师父现在就能给我,最好的东西……”   楚逸暗叹自己流连花丛大半生,万万没想到会被自己的徒弟给压了。他还没来得及捶胸顿足,整个地室又一次震动了起来。这回不同于之前,剧烈的程度,就仿佛整个空间都要坍塌一般。   两人回过神,发现三生莲的最后一片叶子居然长开了。沈崖蹙眉:“怎么会这样?”   “那黑影流窜世间数百年,无论修为还是所集的怨气,都足以充填三生莲的需要。”楚逸喃喃道:“但只要你我守好自己的功力,应该不会……”   “那也要你们守得住才行。”不怀好意的笑声从水池背面传来。   沈崖瞳孔骤缩,楚逸看着绕到他们面前的人,意外道:“你还没杀了他?”   他以为,沈崖修炼归来,头一个会做的事情就是报仇。   “师父给了我报仇的力量。”沈崖放开楚逸,先前与黑影过招时他已元气大伤,可这会儿,他仿佛没事人一样化为原身,他的周身盈满杀气,没有任何犹豫,便朝站在那头的人发出了猛烈的进攻。   在沈恪的记忆里,沈崖一直都是那个匍匐在地上任由自己打骂的半妖,和现在这头一招一式都有摧枯拉朽力量的白狼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沈恪化为黑狼的原身,一跃跳到了三生莲的花蕊中。楚逸睁大眼睛,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小崖儿!”   先前那片吸收了沈崖妖力的叶子仿佛有生命一样开始朝沈崖发起进攻,沈崖越是抵挡,体内的妖力便流逝得越快。沈恪盘踞在花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幸亏那家伙有先见之明,预先留了这么一手。”   “所以,他是将操控三生莲的方法告诉你了?”楚逸看着沈恪,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往沈崖的方向瞥。如今沈恪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沈崖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不是他告诉我,是只有我知道。”沈恪咧嘴笑道,“数百年前大战之后,各界陨落,三生莲落在了我狼族的地盘。它的秘辛,自然也只有历代狼族之王知道。”   楚逸从侧面慢慢靠近沈恪:“所以你也想让三界消失?”   沈恪发出一声嗤笑:“那是只有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傻子才会想的事。”   他重重拍出一爪子,那片一直与沈崖缠斗的叶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变换了角度,从侧面砸向了沈崖的身体。   “我知道操控它的方法,但对于如何让他开枝散叶却一无所知,所以才会借由那家伙的力量。”沈恪的目光落在沈崖身上,仿佛在看一只卑微的蝼蚁。   楚逸暗暗握紧双拳,天穹剑在他手中散发出淡淡的银光:“那如果他没有死呢?”   “没有死?”沈恪道,“那我就用他亲手养大的三生莲杀了他……不过那家伙应该没那么好相与吧……”   沈恪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冷意:“不过不重要了,毕竟他已经命丧于天行君的凤炎之下了……”   “小心!”随着沈崖的呼喊,另一片先前吸收了凤炎的叶片势如破竹地朝楚逸发起进攻。和沈崖一样,楚逸的天穹剑才触到叶片,体内的灵力就开始源源不断地流逝。   “师父!”沈崖眼睁睁地看着楚逸被那片巨大的叶子扇倒在地,身体又被整个抡起丢到了他的身边。沈恪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操纵着手里的权杖,裁决他们的生死。   “如何?”叶片仿佛触手一般轻轻拂过楚逸的脸颊,沈恪看着沈崖充满怨恨的脸,露出一个淫邪的笑容,“天行君的滋味不错吧?”   “别动怒。”楚逸任由叶片在自己身上划来划去,他偏头看着沈崖:“否则你的妖力会流逝得更快。”   沈崖眦目俱裂地看着沈恪。沈恪似乎对他的这种表情很是受用:“当年我就说过,你是逃不掉的。”   他轻轻抬手,叶片卷起楚逸的腰。沈崖听到天穹剑落地的声音,回过神来时,楚逸已经被那叶片带着落进了沈恪的怀里。   “天下第一人。”沈恪尖长的指甲划过楚逸的衣襟,“上了你,是不是就是得了整个天下?”   白狼的嗓子里发出一声响彻地室的咆哮,楚逸瞪大眼睛,看着沈崖周身越来越高涨的妖气被三生莲吸走,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还有沈恪这么个程咬金。就在情势一触即发之际,一直处于封闭状态的地室忽然从四面八方开始坍塌。   沈恪脸上写满惊愕,再也顾不上戏弄楚逸和沈崖了。他怔怔地看着残垣断壁上站着的那一圈圈人,怒道:“不可能!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包围地室的那群人就是昔日围攻天行阁的那群修士,不同的是,昔日兵戎相接的人们这会儿却站在了一个阵营。包括冷羿、肖宇……还有……段天成,段瑜……   楚逸扬了扬唇角,在看到他们的那一刻,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他知道,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这么多年不见,上来就给我这么份大礼啊。”冷羿双手抱臂,他的目光从刚才开始就没有从楚逸的身上移开过。   “公子!”肖宇张开双臂。   楚逸眼看他要扑过来,连忙喊道:“毁了水池和这朵莲花!”   动作整齐划一,所有人在一瞬间冲入地室。三生莲和那方水池在众人近乎残暴的攻击下一点点消亡。   “不可能,我明明把他们关在……”沈恪微微一愣,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女子的身上。那是一张只看一眼就会让人魂牵梦绕的脸,此刻落在沈恪眼里却显得无比可憎。   他妖力盖天,甚至可以操纵三生莲,可是在这种几乎齐聚了三界所有势力的场面下……   三生莲被砍断经脉,先前被其吸收的灵力与妖力一点点回到楚逸和沈崖的身体里。楚逸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沈崖身上,对方恰巧也在看他。   视线交融的一瞬间,一种无言的默契在两人间弥散开来。楚逸抬起手,凤炎在众人头顶架起了一座火焰拱桥,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一道银光闪过。沈崖提着天穹剑踏火而行,剑身四周渡着黑焰。在众人惊愣的目光中,他将剑箭准确无误地刺进了沈恪的胸口。   “我从未想过逃。”这是沈恪在魂飞魄散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阳光透过残垣断壁漏进地室,楚逸站在那儿,光芒为他的身体渡上了一层柔软的薄纱。沈崖站在他身后,仿佛一位侍奉神明的式神。   “公子!!!”   肖宇朝楚逸冲了过去,脸上涕泪纵横。楚逸难得没有推开他,甚至还主动回抱了他一下。肖宇肝肠寸断地哭了一通,哭哭啼啼道:“公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好不容易知道你还活着,谁知道你又被颜卿那厮困在了地室,一路找过来,结果……果……”   楚逸叹了口气,对于语无伦次的某只鸽子不抱什么希望了。   “结果我们又被沈恪关在了主殿里,无论如何也解不开封印。”冷羿走过去,在某只狼快要杀死人的视线中,将肖宇从楚逸的怀里拎了出来。他抬头看向楚逸,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楚逸扬了扬唇角:“那封印是怎么解开的?”   一切都好像还在当年的天行阁,他知道,他和冷羿之间不需要多余的对话。   冷羿挑挑眉,眼中似有笑意,他朝后瞥了一眼,楚逸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一名白衣女子,她站在段天成和段瑜之间,风华绝代的脸上有一种难以掩饰的激动。   “小青……”   楚逸怔了一下:“顾师姐……”   “是她解开了封印。”冷羿在后面补充道。   难怪当年在人间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人,原来竟是被带到了这儿。落在沈恪手里……   “对不住,师姐,如果我能早点……”   顾盈盈笑着摇摇头:“这里没有一个人比你背负得更多。”   段瑜走到楚逸面前,眼中蕴含着满满的歉意:“阁主……当年,我是因为我娘……所以……”   楚逸伸手摸了摸段瑜的脑袋,段天成道:“小青,回长青宗吧。包括我在内,仙门百家都会对你有个交代。”   通过重相镜,真相已然大白。包括百年前迷瘴森林之战在内,所有的一切都有魔物在背后从中作梗。纵使当年有不少人命丧于楚逸的凤炎之下,但是这些年,他以天行君的名义救下的人却更多……   所以无论真情还是假意,这一刻,所有的修士都理当向楚逸赔罪。   众人纷纷响应,楚逸若有所思,就在那一刻,一个身影挡在了楚逸的面前,沈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弟子恭迎师尊返回天行阁。”   以他为首,冷羿和肖宇还有一众妖精在后纷纷排开。楚逸愣在原地,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沈崖身上。   “回去吧。”冷羿罕见地笑了笑,“周轩和花澄的孩子也长大了。”   楚逸扬起唇角,看着段天成的眼神里充满笑意:“如你所见。”   段天成不情愿道:“你本来就是长青宗的人。”   “他是我的人。”空气一时静谧,在场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声源处。沈崖走到楚逸身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少主!”贺启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似乎被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沈崖置若罔闻,他抱住楚逸走出人群,在即将离开时,又忽然停住了脚步:“要谢罪,来天行阁。”   阳光笼罩着他的身体,俊美恍若神祗。   “从今往后,永不分离。”沈崖俯身,吻上了怀中人的唇。   楚逸闭着眼睛,呼吸交缠间,他感觉自己的思绪似乎飘到了久远的过去……   “小青,人这一生,一定会遇到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生离死别,只要灵魂不灭,你们之间的牵绊就永远不会断开。”   “那我什么时候能找到那个人?”   “这个嘛……冥冥中自有定数,你啊,就好好等着吧。”   ……   我想,我等到那个人了,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到此为止,这篇文就彻底完结啦~~~ummmmm,一篇突发奇想放飞自我且无大纲裸奔的文文,有小天使说看到后面都有些糊涂啦,其实蠢作者有时候也会被绕进去。收尾可能收得有些仓促,但感觉再写下去也没什么可圈可点的了,所以就赶在18年之前完结啦。17年其实挺偷懒的,所以在此立个flag,18年一定要多码字!一直觉得自己写的东西有点清汤寡水,也在努力改正,不过现在好像还不太尽如人意。但我喜欢写文,所以接下去也会一直写。   接下去应该会开隔壁那篇穿书,应该会是一篇和娘受很不一样的穿书,准确来说不会把主角写着写着写成原住民,蠢作者会努力把它写得有意思一点,这次也会好好理大纲!大概会在二月左右开文吧,希望宝贝们能够赏脸!   总之还是很感谢小天使们一路的陪伴,能看到这里的宝贝都是真爱!!!提前祝2018年快乐,今天留言的宝宝都会有红包哦!最好再有个长评什么的......顶锅盖跑走捏哈哈哈哈哈~ 有缘下篇文再见!!!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